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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道者——by苏长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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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道台听说了这事,分别将温伯峥与温仲嵘两人叫来单独问话,得知温仲嵘看不上那谋士的法子,高兴的胡子都要翘起来,对着温仲嵘谆谆教导:“利用他人愧疚之情,尤其还是自己亲近之人,这种法子最是下作,仲嵘,你千万不要学他。兄弟吵架拌嘴,争强斗狠也没什么,便是打架了受伤了,大夫看过了包扎了过两天自然就好了。只是你若伤了人家的心,那便轻易补不回来了,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人家说不准再也不搭理你了,仲嵘,你不可做那些下作的事,不能当个阴谋小人。”
  而他对着温伯峥又是另一番说辞,他让温仲嵘躲在屏风后面,又把温伯峥叫来,把事情原委讲给温伯峥听,问他:“倘若仲嵘当真这般,你又该如何?”
  温伯峥愣了愣,低声答道:“我是他兄长,当初他被人牙子拐了去,也的确是我之过,仲嵘要如何,皆是应当,即便我心中苦痛,那也是我该受着的,不敢怨他分毫。”
  道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笑眯眯的又叫温伯峥退下了。
  这算是兄弟之间的默契,温仲嵘从来没用这招去伤过温伯峥的心,温伯峥也从来没将事情点破,说他知道这个法子,只当自己被温仲嵘蒙在鼓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前些天温仲嵘为了韩岐破了例。
  温复说话不知轻重,那样血淋淋的事实被摆在韩岐面前,且不说当时并不只有他们三人在场,那些玻璃房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若是韩岐被发现,全身而退的几率不大,对温仲嵘而言,温复此举相当于险些害了韩岐性命。
  且不单单只是为了韩岐,温复口不择言将道台的事也说了出来,借此在他心上捅刀子,温仲嵘想起当年道台那句“仲嵘,你不可做那些下作的事,不能当个阴谋小人。”心中抑郁难以抒发,这才在温复的手腕处留下了口子。
  温仲嵘突然开口:“当年道台劝我不要如此行事,他那样一个人……温复知道些什么,他又晓得道台些什么,不过是道听途说了几分谣言,也敢拿道台来在我面前做文章,他也配?”
  道台是温仲嵘与温伯峥之间一道跨不过去的坎,韩岐不知道道台与温伯峥温仲嵘两兄弟之间的纠葛,但隐约也猜到半分,他这才想起来那天夜里,温仲嵘在温复的手上不轻不重的那一刀,看似是玩笑,那背后的深意或许也只有温仲嵘与温伯峥两兄弟明白了。
  那不是玩笑,是警告。
  温伯峥一听温仲嵘又提起道台,心中便有一股火气噌的窜上来,道台对他是有恩,不假,可这恩情难道比他们的兄弟之前还要重要吗,自道台死了之后,温仲嵘对他面子上看上去仍是同从前一样亲近,可比起从前已然是疏离了很多,温伯峥低声呵斥:“够了!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次,道台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你,怪不得我,更怪不得旁人,那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是他自己做的孽,你究竟要因为道台和我闹多少次!仲嵘,我是你哥哥,我才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从前那些苦痛,你忘了不行吗?你总记着过去,有意思吗?!”
  忘记过去等于忘记痛苦,铭记未来等于铭记幸福。
  话虽不同,然而其中深意竟是惊人的相似。
  温仲嵘瞪大了眼睛:“你……!”
  已经到了傍晚,太阳渐渐西沉,幸福国没有什么夕阳黄昏的说法,只是日月交替之时会出现短暂的昏暗之色。
  月未升空,暮色袭来,温伯峥在昏暗之中的剪影犹如鬼魅,他身子晃了晃,手指握拳发出一阵不轻不重的响声,他冷冷一笑:“仲嵘,你离开的太久了,是不是?你又发病了,是不是?你又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应该做些什么事情了,对不对?不打紧的,你不要慌,我是你哥哥,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会害你的,生了病没关系,治好了就行……”


第47章
  温伯峥将二楼的大门关上,整个房间顿时坠入黑暗之中,月亮渐渐升起,盈盈的蓝色光滑撒下,却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温暖,温伯峥附在温仲嵘耳边,冷笑问道:“当初杀道台,不见你有半分的心慈手软,怎么时间过的越久你反倒变得越来越不成器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后退了几步,身上威势逼人,温伯峥此时神情格外冷酷,他看着温仲嵘的眼神仿佛温仲嵘是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他厉声呵道:“说!”
  温仲嵘浑身一凛,此处没有蜡烛,黑夜之中的那抹盈盈月光别是他心中的蜡烛,透明的玻璃窗变成了挂满了白绸的大堂,庭院之中的那棵树变成了一个花圈,花圈之中的字一会儿是个奠,一会儿又是个忠。
  温仲嵘只觉得头痛欲裂,许久不曾听见许久不曾入梦的哭喊声,尖叫声纷沓而至,清冷的嗓音在空气之中游荡,温仲嵘已然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现在自己说出的话,还是他脑海之中不敢忘却的记忆。
  “我温仲嵘在此立誓:”
  “我愿为自由平等,愿为世上千千万万同胞,奉献一切,乃至生命。”
  “我愿舍富贵财名,只为成功之万一。”
  “我若侥幸长命,愿做世人之引路明灯,我若命中注定不得长寿,只愿快生快死,来世再来击贼。”
  “此志不改,此生不改。”
  他隐约听到韩岐的声音,然而在那些纷乱思绪之中,韩岐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微弱,温仲嵘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抓住便消失不见。
  “那狗道台对你有恩不错,可你不能只记得他的小恩小惠而忘了名族大义,那狗道台奢靡无度不通文墨,半点才气也无,这样一个狗官难道不该杀吗!杀了他才好警醒世人!”
  “小园玩景,各有所宜,风宜环松杰阁,雨宜俯涧轩窗,月宜临水平台,雪宜半山楼栏……那些朱门大宅我可瞧不上,我只要守着我的小园便足够了。”
  “连自己至亲之人都下得去手,温仲嵘此人根本没有心!我们逼他杀道台,假使现在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假使他对我们怀恨在心……他若有一日要反要把我们供出去,他若有一日要报复我们,谁能逃得过!谁又能制得住他!”
  “你今天怎么来了?为何脸上这幅表情?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还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讲与我听,我虽只是个道台,但抓几个闲人揍一顿替你出气还是可以的。”
  “温仲嵘!你要反么!你念的书都让狗给吃了吗!你看不清你面前那个忠字了吗!”
  “咳咳咳……很好,我早知道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不怪你,只是这个忠字当真这般重要吗,你当真明白自己忠于什么吗,若是有一天要你在忠孝之间抉择,仲嵘,你又会怎样去选?我死便死了,只是仲嵘,你要时刻记着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后悔,更不要做了旁人手里的刀……”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
  这世上能叫他先生的只有韩岐一人。
  温仲嵘浑浑噩噩的,方才他明明见到了道台听到了道台的声音,一下便变成韩岐这样急切的叫他,他一下没反应过来。
  韩岐许久不曾这样大声叫他了,他性子活泼却不是毛躁之人,这样急切,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韩岐出事了!
  温仲嵘猛地睁开眼睛,来不起抹去自己额上的汗,四处找韩岐。
  一眨眼,韩岐正好好的站在他身边。
  温仲嵘松了口气。
  “先生。”
  韩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道台是谁,不知道他的誓言是对谁说的,不知道他说的此志不改中的志,究竟是什么,温仲嵘又遇到了什么事看见了什么,能让他变成这副模样,韩岐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仍轻声对温仲嵘说道:“先生,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是对是错,不可饶恕的罪也好,那些不敢忘怀的人和事也好,当初下决定的是自己,做了决定,便不能后悔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后悔了。后悔是这个世上最没有用的事情,先生,至少我还在呢。”
  韩岐心绪激荡,听着韩岐的话险些落下泪来,温伯峥从前只一昧说,不是他的错,一切都是道台咎由自取。
  然而事实当真是那样吗?怕是不见得。
  温伯峥越是那样说,他心中自责与罪恶感便越深,他时常在想,自己当初为何会杀道台,自己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情,那时候的他真的一切都不顾了。
  温仲嵘顾不得温伯峥在场,半跪在地上抱着韩岐的腰。
  温仲嵘是谁。
  他是韩岐生命离的意外,他永远温柔,强大,无所不知,除了在F区的那一次,温仲嵘何曾露出这副模样,韩岐有些尴尬的扭头去看温伯峥,温伯峥不知什么之后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们。
  韩岐几番犹豫,在他耳边亲了一下,然后抬手回抱住温仲嵘。
  温仲嵘与韩岐这般脉脉温情,与温伯峥实在没有什么关系。
  一间房子,温仲嵘与温伯峥之间仿佛有一天天堑,温伯峥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温伯峥,不用想他也知道此时两人定然抱在一起了。
  多好啊。
  温伯峥摸索着自己手上的那个戒指,唇畔泛出冰冷笑意。
  从前有个道台,现在又跑出来一个韩岐,为了韩岐,温仲嵘甚至不惜和他翻脸,温复手上的那倒口子被温伯峥看到了,他会伤心吗,会难过吗,这些温仲嵘或许一次也不曾想过吧。
  也不是。
  或许温仲嵘也是想过的,只是他不在意罢了。
  月光凄冷,温仲嵘身边空无一人,学社里的那些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至于温复,在温伯峥心中甚至连韩岐都不如,虽说温复是温伯峥亲自教导的,然而温伯峥对温复实在是没什么感情。
  他想起来,自己从前身边也是有个人的,过了这么久,怕是那人的骨灰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温伯峥在那边兀自想的出神,韩岐僵硬的咳嗽一声,等温伯峥转过身来的时候,两人已恢复寻常模样,若不是韩岐还有些脸红,温伯峥还真猜不到他们之前做了什么。
  温仲嵘记忆被唤起,他心里头记着道台,这会儿也不想搭理温伯峥,索性当个甩手掌柜,韩岐干巴巴的问道:“方恨生他……”
  “方恨生做的事情我只是知道,并未参合其中。我和方恨生不是同路人,之前不出声正是如你所说,想让他亲口答复你,好让你真正信我。”
  三人一时无言,温仲嵘不搭理温伯峥,温伯峥也不像是要主动求和的样子,韩岐不擅长这种场面,努力想打个圆场却始终不得其法,几次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韩岐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再理会这些,专心谈正事:“温伯峥,你到底想做什么?”
  温伯峥朝韩岐笑了笑:“我要做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我想要一个新的世界,现在的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过肮脏了,幸福国里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觉得幸福国这个名字无比的讽刺,我想要一个可以让我们自由存在的世界,不用再躲躲藏藏,我想让这个世界变成我想象中的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快乐,自由。”
  韩岐承认,温仲嵘所说的那个世界很美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你真的知道你需要付出什么吗?”
  温伯峥想也不想:“我想要的,我一直都明白,至于代价,我自然也明白。韩岐,放弃你那些杞人忧天的想法,看到了温复,看到了方恨生,你还不明白吗,要摧毁幸福国实在是太容易了,这并不像你想象中那样困难,你难道就不奇怪我们从哪里弄来的武器吗?你难道就不奇怪我为什么可以自由出入思想改造区吗?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我们可以安然无恙的在F区停留那么久,甚至成立了一个无比庞大的地下组织,这一切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过疑问吗?”
  有内应,除了他们幸福国还有其他人想要离开,想要推翻这个铁桶一样的世界。
  “那又怎么样?”垂下头,韩岐问道:“那又怎么样呢?我知道的,有人做你们的内应,他们会给你提供武器,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你们的安全,而方恨生可以操纵那些怪物,只要放一个出去,就像传染病一样会迅速扩散开来,更不用说现在26个区都已经发现了怪物,说不定有数不清的潜伏者正混迹在普通群众之中,这些我都明白。”
  韩岐双手握拳,压抑着低吼出声:“所有我问你,那又怎么样!只要你们愿意,你们可以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推翻幸福国的政权,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其他人呢?其他人就不是人了吗?那些幸福国的人们就是不是人了,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因为他们与我们毫不相干互不相识,所以他们的生命就毫无意义了。只要死的人少一些,便算不上是代价,你是这样想的,是吗?”
  “哦,我忘了。”韩岐眯起眼,呵的发出一声嗤笑:“数字是可以控制的。如果你真的推翻了政权,你还可以更改死亡数字,不是吗?”
  韩岐想象之中温伯峥的震怒并未到来,他只是平静的看着韩岐的眼睛:“我知道,你年纪小,心思单纯,懂得惜命是好事。可是想要兵不血刃不伤害任何人就推翻一个政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总有人要做出牺牲。所有人的生命的存在都有意义,轻易抹去一个人的痕迹连身后名都不给他,这种手段太过卑劣,韩岐,我现在真的很好奇,我在你心底究竟是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有人的牺牲我们都会铭记,他们的牺牲都会有意义,不只是其他人,我们也总有一天也会死的,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眼前,而是为了以后,你能明白吗?为了以后更多的人,无穷无尽的人,为了让他们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必须,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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