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者——by苏长渊

　　刚才韩岐给如意送了一把小匕首，方恨生似是有意和要和韩岐比较，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亮金金的发卡夹在了方如意的头上：“我喜欢。他是我方家的人，你管得着吗你？”
　　方恨生这副嚣张模样，韩岐恨不得冲上去和他打一架。
　　他被温仲嵘拉住了。
　　温仲嵘一手捂住韩岐的嘴，一手做出了嘘的动作，韩岐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动作。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从脚步声听起来门外人数众多，只是不知道为何像是走走停的，走一步歇两步，总之不像是正常人的脚步声。
　　韩岐朝玻璃窗外开了一眼，沉声道：“要变天了。”
　　他松开捂住韩岐嘴的手，转而抽出他的拿把刀，紧紧的盯着大门，韩岐似有所感，也把他的那盒飞镖拿了出来。
　　鬼使神差的，韩岐扭头看向窗外。
　　入目尽是骇人景象。
　　一群人像是发了疯一样，见人就咬，被咬中的那些人当场倒地，浑身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然而不过半刻，那些倒下的人竟然又重新站了起来，耳朵和眼睛里开始流出绿色的脓水，像是之前的那群人一样，开始攻击正常的群众。
　　巡逻兵们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怪物的事情是个秘密，他们虽然听说了一些，却天真的以为只有F区，N区，D区三区才有，思想改造区会这样大规模的出现怪物是他们想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跟在巡逻兵身后的机器人只知道没收那些危险物品，他们的武器也只有电击这一个法子，寻常人被电了之后会立刻倒地不起浑身抽搐，那些变异的人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嘴里吐出白沫，手上撕咬攻击的动作丝毫不见迟缓。
　　渐渐的，那些被咬中的人从眼睛和耳朵开始，整个人都变成一滩绿色的胶状物。
　　是怪物。
　　胶状的怪物行动起来更是方便，他们在地上一划就可以冲出去好远，等甩开了那群机器人，他们便马上又变成人攻击普通人，顷刻之间，整条大街竟然已经找不出又多少正常人了。
　　怪物们四散开来，去寻找新的目标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残破的机器人和怪物们留下的滑腻汁液。
　　嘭嘭嘭！
　　门口开始出现砸门的声音，温仲嵘握着刀站在韩岐面前，反观方恨生，弯腰把如意抱在怀里，如意正在玩儿韩岐送给他的小匕首，他看温仲嵘这副严肃模样，嗤笑一声：“你们紧张什么。”
　　门嘭的一声被砸开，门板落地扬起一片尘土，一群怪物嘶吼着想要朝韩岐冲过去，可他们又似乎畏惧着什么不敢上前，因此只能在门外徘徊，不肯离去。
　　方如意是不怕这些东西的。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亲手放出来的，他又怎么会怕。方如意用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盯着那群眼睛里不断流出脓水的怪物，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恨生看到那群怪物眼中的脓水滴到地上，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他心头火起，也不把方如意放下，冷声呵斥道：“滚！”
　　方恨生话音刚落，门口那群怪物立刻全都化成胶状物离开了。
　　韩岐原以为自己会很吃惊，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心中也未曾泛起半点波澜，想来也是，方恨生是一切的策划者，自然有办法控制这些东西。
　　那自己呢。
　　韩岐扪心自问，他对幸福国一直以来都是忠诚的，若是从前，他见到这样的场景，一时斩杀怪物，二是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方恨生押解回A区，让他说出控制怪物的方法。可现在不同了，且不论他打不打得过方恨生，就算打得过，他也不愿意这么做了。
　　韩岐大脑一片空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听见方恨生问他：“小鬼头，你打算怎么办？”
　　韩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方恨生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他把如意丢到到地上，自己则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我是问你，你打算怎么办，你有斩杀这些怪物的能力，我看过你的履历表，战斗方面非常的出色，怎么样，你打算把改造区残余的普通人救下来吗？只要你想，说不定试一试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的。”
　　“可是我不想试了。”韩岐听见自己这样说。
　　方恨生笑了笑，露出一股果然如此的神情。
　　方如意刚才被方恨生丢到了地上，也没有哭闹，自己爬起来拍拍裙子就跑到外面去了，这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小茶几和几把椅子，现在正费力的把椅子和茶几一点点的朝屋子里搬。
　　韩岐把自己的那盒飞镖收起来，过去帮方如意搬东西，他一手一个，效率比起方如意不知道高了多少，韩岐把椅子摆好，仿佛在和方恨生唠家常一般：“如果是从前的我，一定会，但是现在……没必要。我不想救他们了，整个思想改造区已经没有救的必要了，它救不回来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共犯，他们活着只能创造下一个轮回，除此之外毫无用处，比起活着，他们还是死了的好。”


第50章
　　温仲嵘听韩岐这样说，惊讶之色溢于言表，韩岐已然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张口欲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韩岐说的不错，他们死了要比活着要好很多。然而韩岐就这样给思想改造区的所有人下达了最终的审判。
　　韩岐如果不救他们，这群人会怎么样呢。
　　“他们会一个接一个的变成可怕的怪物，他们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与意识，不过这没什么的，他们当初不是也是那样吗，将自己受到的痛苦再抒之旁人，他们一贯是这样的，只是这次会要了他们的命罢了。他们会死去，死前或许他们会明白，自己的这一生，其实并没有什么价值，兜兜转转往来复去，只是在圈子里绕，生是这样，死更是。他们会非常的痛苦，会非常的不甘，会绝望的大叫，会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韩岐这样说道。
　　他应当是察觉了温仲嵘在想些什么，回头朝温仲嵘微微一笑，明明是与从前无二的模样，此刻却显得格外的决绝冷酷：“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没有救他们而已，这一切的因果皆不在我，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又为何要救。”
　　这番话听起来格外耳熟，被温仲嵘忘却的记忆此时又跳出来一点，韩岐此时看起来一副绝不会后悔的模样，但是不巧的很，温仲嵘最是知道，人这种生物，想法只要稍稍一变，后悔是再正常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可韩岐此时的样子不像是会听劝的模样，温仲嵘又不知道如何去劝导他，只单凭自己的直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要说韩岐，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方恨生似乎对所有事情都一清二楚，他牢牢把控着所有的棋子从不让他们出一点差错，他看出温仲嵘的犹豫，喝了口如意刚替他泡好的茶：“你们走吧，别在我这儿碍眼了，我看见你们两就烦，有什么要说的有什么要做的，到你们自己的地盘去，思想改造区很快就会成为一座死城，我保证，在一周之后你们在这里绝对找不到一个正常人，究竟要怎么做，你们自己去想吧。”
　　韩岐早已做出决定，不觉得方恨生说这话有什么奇怪，只以为是提醒让自己赶快离开，他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当下便答道：“我在改造区还有一些扫尾的工作要处理，虽然会再滞留一些时间，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方恨生，你记得对如意好一些，再见。”
　　方恨生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打瞌睡，他朝韩岐懒洋洋的摆摆手，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
　　等到两人都离开，再也听不到脚步声之后，方恨生睁开眼，眼里哪有半分困倦的模样，他朝如意招招手，把如意抱到怀里，把韩岐送给如意的那把匕首抽出来，匕首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方恨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他们两个其实都挺有意思的，对不对？”
　　方如意怯怯的点了点头。
　　方恨生直接将匕首抵上了方如意的脖子，方恨生下手没有分寸，小孩子皮肉又细嫩，一条血丝浮在匕首上，方恨生柔柔的在方如意耳边低声道：“我只教你你一次，匕首是要这样用的，还有，别让我在你脸上再看到这种不争气的表情，知道吗？”
　　方如意连忙点头，全然忘了胫脖之前还有一把匕首，方恨生轻蔑一笑，在方如意点头之前把匕首收了回去，重新丢回了方如意手里。
　　他重新躺下，方如意就躺在他怀里，方恨生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方如意的背，仿佛在哄他睡觉，口里喃喃道：“太蠢了，三个人都蠢的不像话，我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那个小鬼头就算了，结果那两个老怪物也这样的蠢，真是有趣，我都快等不及了……重逢之时，他们脸上的表情一定会相当精彩。”
　　韩岐与温仲嵘来思想改造区本来就是为了公事，结果这一趟走下来，公事不仅没处理好，还成为了反叛者，这种事情要是让A区的那些人知道了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可不管韩岐这时候是怎么想的，总归现在不能暴露他反叛者的身份。
　　思想改造区现在乱成一团，按理说他应该去找那位女监察员，但是韩岐此时懒得再管这些闲事，索性和温仲嵘回了旅店休息。
　　韩岐毫无形象的趴在旅店的大床上，舒服的长叹一口气。
　　温仲嵘看了韩岐许久，开口说道：“我小时候被人拐卖，差一点就要被人卖去做苦工，这时有一位姓蒋的道台救了我……”
　　“等等！”韩岐翻了个身，躺在床上仰头看温仲嵘：“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之前不是还说要听？”
　　“唔……”韩岐抓了抓头发，猜不透温仲嵘为何现在说起这个，不过反正现在也闲着没事做，他又向来喜欢温仲嵘给他讲故事，便道：“好，你讲吧。”
　　真要温仲嵘讲，温仲嵘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与道台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多的都是零碎小事，不值一提，然而却又桩桩件件值得说出来讲给你听。道台是个很好的人，他救了我，将我送回家，教我诗文，教我做人，我待我如亲子……”
　　温仲嵘嘴唇一张一合，将他与道台之间事情始末娓娓道来，说到学社比他杀道台那处，温仲嵘突然不说了，韩岐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你杀了他？”
　　温仲嵘摇摇头又点点头，长叹一口气：“可以这么说。当时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手，兄长便替我去了，而我也默许了，可我最终还是后悔了，我赶去道台家中，正巧是兄长将尖刀刺入道台心口之时，道台何其聪慧，他说不怪我，只想让我照顾好他的家人。我扶着道台血淋淋的道台，随地找了个地方让他坐下，我看着自己满手鲜红，便是那一刻，我迷茫了，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不管不顾，所得到的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只那一刻的迷茫与犹豫，我没能救下道台夫人与他的一双儿女。自那之后，我没有一日不在悔。”温仲嵘斟酌着用词，他想要韩岐不要向他当初一般，因为一时的偏执而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却又怕他伤心，只能隐晦的提醒他：“卿卿，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温仲嵘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卿卿，你真的不后悔？”
　　韩岐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他不自然的把温仲嵘的手从自己的脑袋上拿开：“先生，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办法更没有余地了。先生，你还记得我们在A区看到的那个实验体吗？你有没有想过，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之为人？”
　　韩岐慢吞吞的爬起来盘腿坐到床上，窗外的尖叫声与哭嚎声他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从前我觉得，有血有肉便可以称之为人，可惜事实并不是那样，人，懂感情，明是非，辨善恶。那个实验体，可以被称之为人吗，我想大概是不能的。你看看这个思想改造区，又有谁能够被称之为人，他们不明是非，不辨善恶。上行下效，整个改造区的所有人身上都背负着罪孽，但他们并不在意，这样的人，也配称之为人吗？”
　　韩岐说罢，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出来：“其实在那些怪物屠城之前，我一直在想，我该做些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我要如何才能救他们，才能让他们清醒过来，但是现在恰恰与之相反，我想，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我做不了救世主。就算我救了他们，又能怎么样，我只能救他们的命，是非，善恶，我没办法教给他们。先生，即便我当时那样的糊涂，我也知道，将人圈养在笼中当做物品肆意侮辱是不对的。”
　　温仲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问他：“等到这里都……你打算怎么办？放任这些东西不管，任凭他们随便去哪儿？”
　　韩岐摇了摇头：“随他们去自然是不行的。我只是想要自由，并不是想要毁灭整个世界，其他的二十六个区的人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普通人，错的是幸福国，这一切的根源是幸福国。至于这个改造区……走之前，一把火烧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好留念的，最好烧的干干净净的才好。回去之后如果他们问起来，我就说是改造区的思想犯造成的暴动所导致的，随便他们信不信，反正事已至此，不信也没办法。”
　　温仲嵘不知应当如何去说，韩岐这番剖析，清楚，明白，做出他认为的最正确的事情，谁都可以这样，谁都应该这样，但是韩岐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