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者——by苏长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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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伯峥深吸一口气,想起此事他心中仍隐隐作痛。
他原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也足够无情,可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件事情是他心底的刺。
月娘,那个眉如弯月眼睛灿若星辰的女子,那个会柔柔的笑着叫他大少爷的人。
温伯峥心里有恨有怨,然而正如温伯峥所说,时移世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月娘早就不知道在多少年前就死了,这份恨这份怨,他又该向谁去讨向谁去要,温伯峥轻声问道:“韩岐,你知道不死者吗?”
“不死者,你们口中的高级怪物。月娘回温家之后,突然有一天对我和仲嵘说,我们的母亲想要见我们一面,我母亲,韩秀蕴,学社之中你见过他的画像的,一个很美的女人,对不对?”
“离家之前,月娘叫住我,她说等我回来之后,她有话想要告诉我,她与我约定。四月十七,乘风台上,不见不散。”
“可是我没能赴约。”
温伯峥突然手握长刀单膝跪地将刀插入地底,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刀柄,温仲嵘的虎口处被震出鲜血他也毫不在意,随手拿了帕子将血迹擦干净,他拿着拿块沾了血的帕子站了许久,手上用了力气死死的握着那块帕子:“我与仲嵘见到母亲之后,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母子亲情这种东西太过可笑了,她但凡对我与仲嵘有一丝挂念,也不会渺无音讯那么多年。她和我们说了很多,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让我们温家拿钱出来去支持她的理想,我与仲嵘自然不会同意,后来,她又说,希望我们加入她的那个学社,让我们下午去应试。”
那个给韩岐讲志怪故事的书生突然开口道:“我是因为他们说可以见到科考的考官,我才去的。”
阿庆也淡然道:“我是因为他们说我的幼弟在那里想要见我,所以我才去了。”
“我是因为他们说那里有救我父亲的药……”
“我是因为……”
温伯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让人松开温仲嵘,可是此时再做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温仲嵘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话都说不出,不知道什么信念支撑着他,扶着墙跌跌撞撞的朝韩岐走去,温伯峥手上一松,雪白的帕子被温伯峥踩在脚下,他咬牙切齿道:“我恨!我真的恨!她是我们的母亲!我与仲嵘当时的确怀有革新梦想,所有就去了,可是那是一个阴谋!A区的那个地方你去过了,你应该知道的。我们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除了方恨生,中途被凌知返推了出去,才逃过一劫。”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楼底下有个大阵,需要人压着,否则便会爆炸,为了新的时代,只能牺牲我们了。其实这样想未尝不是一种安慰,因为除了这样安慰自己,我们已经无路可走,总归我们是出不去了。”
温伯峥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无数人被困在那栋楼中,他们出不去,任凭他们如何发了疯一般的嘶喊拍门,最终也只能隔着一扇门与亲人遥遥相望。
温家的老父亲自然也在,月娘扶着他,在学社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流着泪。
来的人一开始有很多。
后来就渐渐的少了。
一开始还有人以为家中父母再也不管他们,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后来不知是经谁提醒才反应过来,他们应该是死了。
年老无人送终,临去还记挂着自己的孩子不得心安。
温伯峥继续道:“起先还会有人给我们送东西吃,后来就没有了。我们被关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的人变成了那些绿色的糊状物,不能言语,对,就是你们口中的怪物,你晓得吗,就算是变成了怪物,也还是有人的思想有人的感情的,改变的是外貌,却改变不了大脑,换句话说,所有的人,所有的怪物,一直都是清醒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真是有趣。有的人则变成了你们口中的不死者,不老不死,即便受伤也会瞬间愈合。”
“无数人追寻长生不死,而我们恰巧相反,旁人求生,我们求死,你知道我们活了有多久了吗?粗略来算,大约已经千年了。”
“我,温仲嵘,方恨生,阿庆,柳厘,余林江……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怪物,都是不死者。”
温仲嵘突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掐着韩岐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讽刺道:“韩岐,你以为我是因为仲嵘才讨厌你么,或许有这样一部分的原因,但这并不是全部,我最讨厌你的一点是你和蒋廉清实在是太像了,一样的自命清高一样的令人作呕!我呸!你一直说要珍惜人命,可是你看,人命算什么玩意儿,我杀了人,你不是也杀了人吗?我杀了一串数字,而你杀了怪物,你当初问我,没有思想便算不得人吗?如今我到也要问问你,长的和你们不一样便算不得人了吗!数字与怪物,根本没有什么分别,你与我,更没有分别,若我虚伪,你便更虚伪,你说我是个疯子,那你也同样是个疯子!”
第64章
温伯峥说够了,疯够了,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倒在了椅子上。
温伯峥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他原以为说出这一切,将埋藏在心里的委屈与愤懑说出口之后,他会很快活,看着韩岐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原以为他会很快活,就像当初杀了道台那样快活。
可是实际上并没有,温伯峥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在他们面前表演,滑稽又可笑。
事到如今,温伯峥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看似应有尽有天下尽在掌控之中,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方恨生有凌知反,阿庆有她的幼弟,唯独他,什么都没有。
父亲因为温仲嵘是小儿子所有格外疼惜他一些,更不用说那个蒋廉清了,死之前都不忘要提醒他。
而自己呢,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月娘,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就算了,一腔真情人家压根就看不上,月娘受母亲指使,由始至终想要的一直都是温家的家财,对自己根本没有半分真情。
听到母亲想要见他那日,他心中不是没有过期望的,幼时他也想过自己的母亲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结果却落到这样的凄惨下场,被困在那个小小的学社千年不得出,直至现在,虽然外表看上去还是人的样子,实则内里早已经变成了怪物。
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怪物。
温伯峥突然想明白了,应有尽有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温仲嵘。
疼惜他的父亲,对他谆谆教导的道台,更不要说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韩岐。
温伯峥又想不明白了。
自己做的是哪里不如温仲嵘吗,一直以来他那样努力认真的扮演一个好儿子好兄长的角色,仅仅是因为他比温仲嵘早生了两年,所以他便什么都得不到吗。
命运何其不公。
温伯峥痴痴的笑了起来,温仲嵘敏锐的感受到温伯峥变得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感觉,好似温伯峥一下子就挣脱了一直束缚着他的枷锁,再也不受控制。
温伯峥摇摇晃晃的走到韩岐面前蹲了下来,用手捏着韩岐的下巴。
温伯峥手上劲大,韩岐忍不住压抑着叫了一声,他不想服输,更不想让温仲嵘看到自己这副没用的样子,紧闭着嘴一声不吭,温伯峥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不可自抑:“韩岐,你不会真的以为温仲嵘喜欢你吧?你怎么这么傻,我都和你说了道台的事,你还是不信么,好好好,我不妨把事情和你说个明白,韩岐,你以为你是谁?是F-225?还是幸福国里的一个普通的安全保卫员?不是,都不是。你以为你为什么叫韩岐?韩姓,名从山,你一定和当年的温家有关系,最有可能的事情就是你是月娘的后人,听清楚了吗,你是月娘的后人!”
这话一说出口,不仅韩岐脸色骤变,连温仲嵘都忍不住惊讶。
月娘,这曾经是温仲嵘心底的疤,但是现如今温仲嵘对月娘已经没了什么感觉,任凭韩岐是谁的后人都与他不相干,韩岐就是韩岐,不是谁的生命的延续,更不是谁的附属品,知晓韩岐是月娘的后人,温仲嵘心中除了惊讶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只是想着难怪韩岐可以有那种力量,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缘分,否则A区那么多的人,温仲嵘为何独独只遇见韩岐。
可是韩岐却不这样想。
如温伯峥方才所说,是月娘害的温伯峥与温仲嵘在那个地方被困了一千年,如果自己是月娘的后人,则相当于自己是他们仇人的后人,知道自己是仇人的后代,温仲嵘怎么可能会再说什么喜欢。
韩岐如今才明白,他与温仲嵘之间的问题有如天堑。
韩岐心中郁结,一个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口血出来,倒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温伯峥哈哈大笑。
只有看到韩岐这副痛苦的模样,他心里才能稍稍舒服一些。
已经是早晨了。
窗外却并未同往常一般,浮现出柔和的蓝色,天空之中被乌云笼罩,温伯峥心中一喜,MU-1962果然没有骗他,他强把韩岐的头摁在地上让他扭过去看窗外景象,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看,变天了,任凭你再准备做什么也阻拦不了我了。”
温伯峥手上一松,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手,笑意盈盈:“我说错了,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
温伯峥说完便带着一群人急匆匆的出去,看样子是去寻找MU-1962去了。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有阿庆领走之前偷偷丢了卷纱布丢到了韩岐的面前。
此处寂静无声。
韩岐大脑一片空白,月娘,自己,温伯峥,温仲嵘。
太可笑了。
什么爱情,什么理想,什么自由,什么人命,全都是空的,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一场一触即碎的梦。
韩岐大睁着眼看着面前的那个奠字,喃喃自语:“这算什么啊……”
这究竟算什么。
温仲嵘跪在韩岐身边,捡起地上的那卷纱布,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韩岐脸上的伤口,哑声道:“卿卿,疼不疼?”
韩岐也不阻止温仲嵘的动作,他眼中淌着泪,他是想发泄着吼叫出声的,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了,连说话的声音都低的不像话:“这究竟算什么啊?温伯峥说的那些话我不想信,可是我又不得不去信,温仲嵘,我真的是月娘的后人吗?你对我真的是因为对道台的愧疚之情吗?我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吗?”
温仲嵘只觉得嗓中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岐问他的这些,他没办法回答,也不敢回答。
他与韩岐的相遇是巧合,可在知晓韩岐身份之后却是利用,他对韩岐几乎算得上是有求必应,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对道台的愧疚之情,之后却是因为真的喜欢上了韩岐,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喜欢韩岐这个人。
韩岐是月娘后人的事情说到底也只是猜测,然而恰如温伯峥所说的,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事情,韩岐的眉眼之中的确长的的确有那么几分像月娘,加上名从山,只有当年的温家会这样。
更不用说韩岐身上的那股力量。
韩岐推开温仲嵘的手,想要去把门推开来。
意料之中,门被锁上了。
韩岐靠着门瘫坐下来,他从未觉得这样的疲倦。
“温仲嵘,如果当初我没有遇见你就好了。温仲嵘,我从来没有因为知道了幸福国的那些真相而后悔,只是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不想遇见你了,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就还是那个快乐的韩岐,那个普通的F-225,我想明白了,我彻底的明白了,我做不了世界的英雄,我只是个普通人。”
烛火在黑夜之中摇晃。
花圈,白绫,棺材。
温伯峥做什么去了,他在密谋些什么,温仲嵘又在做什么,他此刻心里头在想什么。
韩岐突然之间明白了安全保卫部地下室里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我也放弃了,我也不想再努力了,这个世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温仲嵘,我不想再喜欢你了。你对我是喜欢也好,是利用也好,都无所谓了。”
温仲嵘从未害怕过什么,此刻心中却是惊惧无比,甚至连话都说不好了。
他哆哆嗦嗦的伸手,猛地抱住韩岐,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哀求道:“卿卿,卿卿,不可以不要我,不可以不喜欢我,你是月娘的后人也好,不是也好,我都不在意的,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韩岐,卿卿,一开始对你好的确是因为道台,可现在的喜欢不是假的,我清楚,我明白,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两个人,你和他们全然没有干系,卿卿,你看看我……”
韩岐呜咽出声。
他突然想起来,幸福国的情感课程上的老师曾经说过: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是人可以控制自己,人应该控制大脑而不是大脑控制人类,同样的,人应该控制情感而不是被情感控制。
韩岐现如今想不明白了。
他想不明白这话是对是错。
若是对,那他便不会喜欢上温仲嵘,便体会不到喜欢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若是错,他又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如果他能够控制情感,便不会像现在这样。
黑暗之中,韩岐和温仲嵘紧紧地抱在一起,他能感受到温仲嵘的心跳,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是爱自己的,这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