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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荒少年游——by谢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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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那横川高枕风。
  风月地里遇“故人”,怎么说话是个学问。
  隔着这么远,勾肩搭背哥俩好是不现实了,何况也没熟到这地步。装作没看到……谁信啊。
  阮重笙:“……嘿,好巧。”
  那边呆滞的反应显然引起了同行注意,于是帘子被另一只手拂开,露出全貌来。
  这纱幔本就挡不住什么,阮重笙眼尖,一眼看到头。
  呵,好巧,高枕风,天云歌,慕容醒,落潇潇。
  阮重笙瞄一眼身后,嗯,晋重华,贺摇花,吴千秋。
  巧是真巧,九荒聚了七荒,个个是内门亲传。知道内幕的外人可不得当场昏厥过去。
  对面探帘的正是天云歌。他似乎不觉得尴尬,反而在看见阮重笙的瞬间就开始挥手,依稀喊着什么话,阮重笙从口型里勉强分析出“阿笙”二字。
  贺摇花懒懒抬起眼帘,语气轻飘飘道:“苍茫天云氏都来凑热闹?这青楼好大的名气。”
  青楼名气大吗?大的。位于金陵秦淮岸,自古风月集聚,美人温柔,先帝下江南时曾亲临登楼,大叹金陵风土滋养美人如斯,还带走了当年的花魁清倌入宫封妃,盛宠不衰。
  但人间再大的名,也不该惹这么多天九荒的人齐聚。
  阮重笙果断放下帘子,回了原位,恰巧小厮端着三坛子糊涂仙上来,还又添了不少菜色,笑嘻嘻道:“都怕阮公子和几个朋友不够嘛。”
  酒是正好,菜够不够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青楼名气大还是有原因的,上到鸨母姑娘,下到小厮龟奴,个个贼精。
  之前的些许疑惑被小厮的话冲了个干净,阮重笙笑骂:“去去去,小心爷搁你们这儿吃霸王餐!”
  “哎哟,那妈妈和姑娘们一定乐意!”


第36章 风月(3)
  贫嘴归贫嘴,阮重笙又将菜重新布了些在引阳上君桌前,回身时闻贺摇花正拨弄着碟子,食指在桌上轻点,一副若有所思样子。
  阮重笙捻一块摆盘用的青杏放入口中,顿时重温了一回五官扭曲的滋味,颇为怀念道:“你口味还是没变,嗜酸。”
  贺摇花口味与阮重笙大致相同,但有两点差异挺大。一是酒量,千杯不醉沾不了边,反而是小酌几口就得来个宿醉;二是嗜酸,无酸不欢。
  回首当年,阮重笙还揣测过他家小荷花是不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还是那种怀了娃娃,而且是怀了男娃娃的女娇娥。
  于是某日他曾调笑:“都说酸儿辣女,小荷花你是不是要给我生儿子啦?”
  那时好像就是小芳菲跟着伺候他们,不知这“旧爱”是否因此而来。
  胡思乱想之际,记忆里的小荷花幽幽传音过来:“你不是看上了晋重华吧?”
  阮重笙一愣,下意识瞄了一眼当事人,而那人正端坐在七步之遥,方才的酒坛子已经空了,手中执着个空杯抵在下巴,一脸平静地望着下面的声色犬马,还看得有些得趣。只是那姿态活像是身在九荒哪处仙境,而非小小金陵的青楼楚馆。
  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视线,晋重华偏过头,下巴微抬,冲他笑了笑。
  又愣了三秒后,他道:“想什么呢!哪能啊!我就是觉得他生得挺……挺讨喜的……我就喜欢他那样的嘛。”
  难得一向嘴皮子利索的阮公子也能结巴。
  贺摇花提着酒壶,直灌了大半壶酒水下肚,末了一抹唇角,嗤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他那一卦的了?我记得你当年不是最喜欢那些个奔放风骚的?”
  阮重笙猝不及防被提及黑历史,呛着咳嗽起来。
  说起来,这其实跟“小仙女”这个称呼一样,还是有典故的。
  当年的阮软还不是现在的阮重笙,长期泡在书堆里让他其实也没什么真经验,并不识得真正烟花风月,端听几个纨绔常说什么美人怀温柔乡,乘着兴头仗着脸皮曾带贺摇花去青楼里找乐子。
  但约莫是这两个人看着都很有一股富贵的模样,老鸨在门口逮到人后就直接拉着两个小少年进了个雅间。
  雅间里面是一个姑娘。隔着那大概七八层纱,面前摆着一架琴。说是这楼里的头牌,浅朱姑娘。
  旁人眼里,香笼,画屏,轻纱,美人,可真是风雅至极了。
  而阮重笙在想,隔着这么厚的纱,他连这头牌的身形都看不清楚,万一老鸨为了诳他在后头安了个后院杂役呢?而且论乐艺,他也就应个名粗略会些笙,这渺渺琴音又跟人一起被纱拦着,实在不爽快。
  谁要花三十份鸳鸯糕的银子来听一首听不懂的曲子啊。
  于是当年的他清了清嗓子,按照话本里的登徒子的语气直白道:“你,出来陪爷。”
  老鸨:“……”
  浅朱:“……”
  贺摇花道:“原来你喜欢风骚的?”
  阮重笙沉思片刻,暗想:“风骚这个词不是形容文人墨客的吗?”,但又想着自己不怎么见过世面,隐约觉得这应该是个好词,于是矜持道:“对,风骚的最好不过。”
  回忆起来,真是为年少轻狂而扼腕啊。
  贺摇花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揭开了另一块疤:“怎么不说话了,小仙女?”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
  阮重笙拍案,“喝你的酒!”
  此时底下正好传来一声:“哪位爷要来试试的?”
  贺摇花嘲讽他成习惯,嘴角一挑,随手将鎏金酒壶一扔,一脚踩在栏杆上,扬声道:“我来!”
  “这位爷好身手!”年轻的老鸨娇笑道:“上面的几位公子可是这位爷的朋友?要不要也下来试一试?”
  她直勾勾地盯过来,目光移到阮重笙身上的时候,又是掩帕一笑:“不如就由楼上的阮公子来?”
  阮重笙叹气,这位妈妈就是故事里的浅朱姑娘,并且因为听话懂事,深得前老鸨的喜爱,后来老妈妈返乡,就将这偌大的地方交给了她。
  所以作为老相识,不捉弄他一下,她定是过不去的。
  想着,阮重笙便答道:“各位姑娘都看腻在下了吧?这美人恩,在下受之有愧!”
  “那不如就由阮公子来替我们选两位下来?”
  嗯……
  阮重笙认认真真环视一周。
  晋重华……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人根本跟这烟花地格格不入,他也没那胆子拉这位下场。吴千秋……这位姐姐正环着酒坛痛饮,感受到阮重笙的目光后,无辜地眨眨眼。
  在座的都多是些富贵闲人,是真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阮重笙还真不敢让吴千秋下去给他们一场惊吓。
  叹口气,阮重笙单手撑栏杆,一跃而下。
  可是有人并不想让他这么顺利落地。半空中,一道白点袭来,夹着几分力道直冲面门,阮重笙侧身一避,人顿时没了着落,伸手拽住顶上垂下的艳红绸缎,借力一跃,堪堪避开第二次袭击,拉着另一侧红绫飞身旋转,踢回了那两块鸳鸯糕。
  红衣红绫,就这样在空中荡了个秋千。
  好在基本功夫没落下,阮重笙足尖点地,轻飘飘落下。
  “漂亮!”有人喝彩起哄。
  阮重笙回忆起“小仙女”的恐惧,瞪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贺摇花。
  方才在楼上,贺摇花端着一碟鸳鸯糕掂量的时候,就该知道不安好心。
  已成鸨母的浅朱上前关切:“阮公子身手还是没落下!可无恙吧?”
  当初那个给人以“清雅”印象的姑娘其实也不怎么清雅,反而总有许多恶趣味。
  “瞧我这记性,幼朱,清欢,箜篌,快!”
  从始至终都是被坑下来的阮重笙茫然地注视着台侧摆上的两个朱漆鼓,一时间摸不清楚什么个情况。
  据说前朝有宠妃身轻能作掌上舞,昔年飞上枝头的那位皇妃从良前也以舞闻名,千金难买掌上舞,一舞尽时动四方。
  这鼓倒还不似传闻中小得可怜,莫说什么玉手大小,一个脑袋大小都不止。阮重笙估摸了一下,有些像是小一号的战鼓。
  浅朱温柔柔笑道:“楼里姑娘不争气,比不得飞燕玲珑身段,更不敢提那掌中舞。便且作鼓舞讨各位一笑了。”


第37章 风月(4)
  幼朱行个礼,坐下时甚俏皮地冲阮重笙眨眨眼。另外两个姑娘踩着人背,缓缓踏上鼓面。两个小姑娘看起来也都不大,正是最娇美的年纪,略施粉黛稍掩青涩,眉眼间已有了动人姿色。
  幼朱一身粉裙,抱琴坐在两鼓之间,指尖浮动,音节缓缓流泻。
  阮重笙在青楼待了许久,对楼里的姑娘心里都有杆称。这楼虽然名字简单直白了一些,但内里也不大粗暴,姑娘们多的是有一技之长的妙人儿。而论琴艺,楼里百位美人,他最喜欢文林和浅朱的琴,可惜如今两个双双隐退,而往后数一数,则莫过于幼朱了。
  幼朱和方才唱曲的翠微乃一对双生姐妹花,两个姑娘三岁入楼,一直被当浅朱和文林的接班人培养,名字都可见一斑。当然,幼朱无疑是浅朱文林之后,这整个青楼抚琴最有灵气的那个。
  只是今时听到的却不再是姐妹二人最擅长的凡界各位无名氏所撰写的《无题》,而是起的《入阵曲》。
  此曲乃前朝一位随父兄入过战场的小侯爷所谱,曲调激扬,跌宕起伏,两个纱裙姑娘挥臂提跟,身形扭动。
  这般曲子其实颇为难两个小姑娘。此曲谱于议和后敌营里胡姬琵琶曲中,小侯爷十五随军,在北漠漫漫黄沙里消磨了整整十年时光,父兄亲友相继捐躯,马革裹尸,只他一人熬到了战胜之日。那胜利里头,虽有酣畅,更多的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之悲哀。故全曲激昂高亢,喜怒哀乐皆在其中,实在极难演绎。
  好在如今乃太平盛世,四海歌舞升平,连女子逛青楼都不甚稀奇,对这些前朝曲也无大禁忌,两个姑娘想来下了许久狠功夫,行云流水,刚中带柔,颇为赏心悦目。
  贺摇花毫不客气嗤了句:“东施效颦。”
  也确实如此。此曲本应由男儿作剑舞最好,其余也就前朝公孙大娘舞剑出了那么几分风骨,这两个小姑娘跳的不错,但到底少了阳刚。
  不过贺摇花虽然是个极其任性的人,也不至于在阮重笙面前砸青楼的场子,这句话乃暗传。阮重笙回道:“环肥燕瘦嘛。”
  诚然,被落灵心从小耳提面命大的阮公子相当双重标准,对女孩子家总多了几分宽容。
  金陵不是个多大的城,也不曾有什么真正的王侯将相,于是这在贺摇花看来绵软有余力道不足的舞尚未过半,已赢得满堂喝彩。
  一片兴高采烈里,阮重笙和贺摇花杵在上头就有些尴尬了。下头有人低声道的“艳福,真是艳福”更是让阮重笙一头雾水。
  他的疑惑没能维持太久,随鼓点的愈发激扬,鼓上的美人素手高低,开始踩着节旋转,十来圈下来,就算是阮重笙也有些昏头,而这柔弱的凡界女子在一方鼓皮上作舞正酣,忽而一滑,就要掉下鼓来!
  阮重笙下意识去接,待一看清,正巧对上清欢盈盈一笑。
  少女笑起来总是惹人怜爱的,并上此时红裙红妆眼波流转,正是阮重笙最偏好的模样,于是少女轻轻一拉,就将阮重笙生生拽上了鼓面。
  那鼓却不大,立一个纤细少女绰绰有余,加上一个男儿就有些拥挤了。阮重笙看周围人皆不意外,唯有的几个声音还是扼腕叹息恨不能以身替之,顿时无措。
  清欢借舞娇笑着从他怀里滑过,柔声道:“阮郎怎么不动呀。”
  阮重笙还真不敢动。他本人虽说从前就是个混账玩意,对女孩子却一直有几分怜香惜玉,一时间想不出化解局面又不折青楼面子的法子来,可真不知道怎么动了。
  于是清欢伸出一只玉足,踹了上去。这一踹生生把立在鼓边的阮重笙给踹出了三尺,所幸他没少被这样“欺负”,眼疾手快又拽住方才他跳下来时拽过的红绫,堪堪荡回去,双脚抵在了边缘。
  后半段的曲子终于渐渐放缓,有了几分温柔旖旎和异域欢歌,清欢一边抬腿一边咯咯笑道:“动一下呀,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阮重笙抬眼,视线往楼上贵客跟前扫了一片,果见那些帘子纷纷给打了起来,不少颇感兴趣的眼神往这儿盯,其中甚至包括红着脸的天云歌和目瞪口呆的落潇潇。
  而晋重华依旧执着空杯,静静看热闹。
  这次他真动了。他直接跳下鼓台。
  如此辜负美人恩可真是讨打,阮重笙瞥间半搂着箜篌,挑起人下巴的贺摇花,深觉自己修炼得还不到家。
  阮重笙:“对不住各位,我呀……”
  浅朱一见他这异样模样,就立时笑道:“欸,懂了,阮公子要先‘摘绣球’,那请吧!”
  这偌大的楼,头顶正中央,用细红绳垂了个六角绣球。
  如何摘?自然是踩着那细细的红阑干,伸手去勾。
  这本是当年一位纨绔公子哥想出来的乐子,却风靡一时,沿用至今。
  阮重笙苦笑:“妈妈这是要逼我呐。”
  浅朱笑得非常开怀,也凑近低声道:“哪能啊,快去吧。”
  成吧。
  到底是在这儿混得久了,脸面和矜持差不多消磨干净了,脸皮子倒是愈发可与城墙媲美。阮重笙抬起下巴,“那完事了就放我下去!”
  鞋袜一脱,脚便直接踩了上去。


第38章 风月(5)
  抽气,议论,惊叹,叫好声在耳畔混杂,阮重笙眯着眼睛,走得更加平稳。毕竟是没脸没皮惯了,长这么大能隔着他的就一个贺摇花,其他也就新出炉的那位师兄大人了。于是阮重笙还挺乐地想,给他喝彩的人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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