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荒少年游——by谢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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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烟袅袅,篆拂瑶窗;珠箔沈沈,蒜垂银线。满座五陵年少美人娇语,端的是快活恣意,放浪形骸。
阮重笙眼中泛上几分笑意,足尖往后勾,身子前倾,一把拉住绣球。
然而这个乐子真不那么好讨,上面的红线不知是谁打的结,缠得死死的,于是球儿在阮重笙手上一过,又往旁边摇摇晃晃去了。
阮重笙暗骂一声,还真跟这叫上劲了,整个人往下跌去的时候借红阑干底一撞,人晃悠悠又直了起来,手不拿球,直冲红绳去。
如是试了那么两三回,阮重笙指甲一刮,终于是将绳子扯断,摘了这磨人的小球儿。
有人出声喝彩:“好!”
接着一坛酒凌空送来,阮重笙倒在半空中仰着头直接灌一大口,挑眉,“谢啦!”
人落地时,球儿也轻飘飘滑进了贺摇花的怀。
他喘了口气,神采飞扬。
此时一舞终了,满堂欢呼喝彩,热闹非凡。
喧嚣声里,阮重笙穿好鞋袜,避开贺摇花阴森森的眼神往下走,装作不知道“绣球赠美人”这个不成文的小规矩。
也就是说,亲自摘下这球的公子须得把球送给在座中自认最美的那个。阮重笙挺无辜地想:“我就是那个最好看的,不能送自己,送小荷花也勉强过得去。”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他暂时没打算用脖子一试花期的锋利。
“……小仙女?”耳畔蓦然传来一声惊疑不定的呢喃。
阮重笙听到这声音,脊背一僵。他微微张嘴,分不清此情此景,到底是应该撒腿开溜,还是转身叙旧。
因为这熟悉的称呼,让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叫他的是什么人。
叙旧,叙什么旧,叙当年被拉着男扮女装还教人起了“小仙女”之名的旧吗!
然而他却跑不掉了。因为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
现在他们正在楼梯的拐角处,阮重笙转头,“哈哈,好巧……啊……”
他回头看清那人的瞬间就愣了。
这位当年胆敢把混世魔王当小仙女的仁兄,也正是城里一户员外的公子,姓于,单名一个掌。
于公子是金陵城里出身一般风评一般的公子哥,但他也有出名的地方,因为他跟刘员外的大公子一样,并称“双熊”。
字面意思,但因那位刘熊刘公子和这个于掌于公子都生得过于……魁梧,说是满身横肉一步三抖也不为过的那种魁梧。当时阮重笙听楼里姑娘当趣事讲的时候,还乐得调侃了一句“他们怎么不叫熊掌呀?”
当然,阮重笙真正跟于公子有交集的时候,就在一个也挺热闹的场子上。
也是最年少无状,轻狂过头——虽然如今也没好哪去,还是跟楼里姑娘嬉笑怒骂,座上公子胡侃海吹的年纪。
不过是不经意被三楼的姑娘给踹了下来,恰好跟着撒下的花落在台中央,就让那于公子看花了眼,脱口而出一句“小仙女”。
那时的于公子其实已经比传言里好了不少,终于不是虎背熊腰一个顶三的了,只是个看起来过于圆润的小胖子了。当然,一个还是得顶两。
可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身量消瘦,轮廓分明,称得上玉树临风的人又是谁?!
阮重笙:“……于……公子?”他艰难地试探。
“你还记得我?”
对面的人瞪着眼睛手忙脚乱了一阵,神情那叫一个复杂,脸上却不自觉赔笑起来:“真、真是你啊小仙女……”
阮重笙一个激灵,皮笑肉不笑,“于公子……消瘦了不少啊。”
于掌却没抬头看他,揪着衣角,期期艾艾道:“那、那个,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为伊消得人憔悴。”
当年那个“床前明月光”都念不清楚的于傻还长进了啊?
不错,眼前这个于掌公子,当年也是阮公子的爱慕者。
大概就是那么惊鸿一瞥,这位公子哥就觉得自己遇到了命中注定天赐良缘,哪怕打听清楚了这个“小仙女”他不仅不是小仙女,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后,纠结几天仍旧跑过来送上一截袖角,一脸肃然道:“我愿意为你断袖!”
可惜阮重笙当场就揍了他一顿,并且回去跟姑姑无意间那么一抱怨,听墙角的裴回铮当即提着剑去把这位小公子揍得七荤八素,据说于员外看见门外的猪头时,还指着人跟管家说:“这谁啊?”
裴回铮出手就是利落,也狞笑着直接告诉了于掌,他的小仙女是个修仙的,还是个修得挺不错的,肯定跟他没以后。
“你想想,你耄耋之年了,头发花白了,中风了,你旁边那个依旧貌美如花,说出去人指不定觉得你们是祖孙呢!就算知道不是,你也不怕别人指指点点你老牛吃嫩草?丢不丢份,啊?”
这番犀利攻击后,阮重笙从此再没见过这位公子,据说是脑袋给雷劈了,泪奔顶着“高龄”跑去修仙了。
不过两三年功夫,这变化,怕又得叫亲爹都认不出来了。
阮重笙想想那一截断袖,咳道:“嗯,若无要事我就……”
不再圆润的于掌红着的脸立刻变了,“小仙女,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其实于掌生得是真心不错,毕竟有个姿容出色的娘亲,修了几年仙真修了几分风度,很似人说的那种粉面书生。
但是阮重笙这人虽然看脸,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看脸的。于是这就很尴尬了。阮重笙咂嘴,“嗯,于公子啊,你也知道我……”
“我……我知道!所以我也拜师学艺了,师父说我很有天赋,也许能踏入大道!”
阮重笙试了一下,居然是个炼气期。
没有功底,没有家学,半路出家就给练成这样,其实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天才了。
阮重笙正琢磨怎么跟他说自己并不想当他的小仙女,也不打算断这个袖,就听突兀一句“哎哟”打断了所有思绪。
眼前一个布衣书生打扮的人头朝下掉在了面前。亏得满楼丝竹管弦,没人注意这头。
阮重笙:“……”
于掌:“……”
阮重笙定睛一看,嚯,老熟人——天云歌。
第39章 风月(6)
这个缘分吧,总是天注定拿来玩你的。
天云歌捂着脸打哈哈:“哈哈哈好巧啊……不小心、不小心。”
阮重笙盯着他,抬头晃了一圈,依据他掉下来的痕迹,应该是在楼梯上头中途拐角那里。那个位置正好避开阮重笙和于掌视线,但却能把他们两个看得一清二楚。
阮重笙:“……呵呵,挺行的啊。”
天云歌还是闻人歌时,就是个瞎闯荡的穷书生模样,阮重笙还曾经带他来过青楼。
也就是说,他显然是知道且记得于公子和“小仙女”的传说的。
而他刚刚,也显然是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的。
于是之前一点复杂情绪此时都倾注在了阮重笙揪他领子的手上,“听墙角呀,啊?”
天云歌在半空中胡乱扑腾,“轻点轻点!给个面子啊!”
说来作为一个成年男子,天云歌其实轻得有些过分了。
他身形颀长,个头怎么都说不上低,人也并不瘦弱,可拎手上似乎还没吴千秋重。阮重笙掂了掂,乐呵道:“天云氏公子呀,啊?”
阮重笙不大愿意见天云歌,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当初不辞而别。
有次他带天云歌四处晃悠完后,好巧正撞上裴回铮,当时裴回铮没说什么,但后来裴回铮有一天突然让阮重笙对这个“闻人歌”长个心眼,道:“他体内隐约有股气息,运作得很奇怪,似乎是半逆流。”
据阮重笙所知,气息运行会如此异于常人的,除了魔修,就只剩天九荒一些古老世家的秘法。
比如苍茫天云家。
这两个可能,哪个都多半是有所目的的。
阮重笙不愿意怀疑朋友,于是直接问了。而天云歌挠着头,不解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
然后阮重笙就信了。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还真可能,不,不是可能,他还真的是。
当初的信誓旦旦就像横了根不大不小的刺,看着无大碍吧,总归膈应人。
阮重笙一时间都不知道上什么滋味,哭笑不得:“你跑这儿掺和什么,不知道我不乐意见你呀?”
作为天云家二公子,天云歌其实有权拒绝前来的。而他明知金陵有故人,还巴巴跑过来,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我那位兄长还在闭关,只能我来了啊。”天云歌龇牙咧嘴,“你先放我下来,一切好说、好说。”
眼前还站着个于掌,头顶一群天九荒的少主上君,确实不是个“叙旧”的地方。阮重笙撇嘴,决定押后再议。
他道:“于公子,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非良人,不必强求。你有修炼天赋,那就潜心修习,延年益寿不在话下,何必求个萍水之缘。你我无意无缘,不必再见了。”
如是之后,他拎着天云歌,转去了楼后廊庭。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与你说,我……我确实是天云家的人,但我真的不是天云家嫡子。”
眼见清净下来,天云歌理着衣襟,苦笑道:“天云氏子嗣单薄,我只是尊上表了好几表的姑姑的儿子,算旁支而已。那时我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真成二公子。”
这阮重笙当然知道,天云氏上一代已经是相当少有儿息了,说正统嫡系,也不过前天云氏家主天云霭与其妹天云雪。
而这位天云小姐与天云霭乃是双生龙凤,按苍茫那套规矩,本该是天云氏的“圣女”一样的存在,辅佐兄长镇守祭坛,但这位大小姐并不依附陈规,执意下嫁给了一位也相当于被流放的名门弟子,脱离“天云”这一姓氏,改名天下雪。
而那被流放的名门弟子,乃是落风谷谷主嫡亲兄长,落成宴。这对夫妇如今正是贯通凡界与九荒的宝月沉海阁新一任主人。
天下雪并无所出,如今的尊上乃天云霭独子,单名一个岚。
“我是一直在苍茫修炼的,可是我母亲……野心太大,在本家嫡系挑人过继时一直想动手脚,后来我就在姐姐帮助下到了凡界。我那时候是真的想做闻人歌。”他耸肩,叹一句命运弄人。
阮重笙知道一些天云歌的母亲,他对她的印象似乎是个略为暴虐的女子。
阮重笙摩挲着指节,没立时开口。天云歌见他着似信非信的模样,急了:“我骗你做什么!笙笙,我敢以天道盟誓,所说绝无虚言!”
天道盟誓,相当于以自身灵脉为赌注,以证此心。
阮重笙:“‘天道盟誓这种鬼东西,傻子都不信!什么时候真见它降下天罚啦?’”
天云歌眼睛一瞪,哑口无言。这却是他当年亲口与阮重笙说的话,此时把自己堵了个痛快。
但他没想到的是,对面没骨头一样坐着的红衣少年却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啦好啦,我就是想要个解释,你这么越来越傻得可爱啦……”
尾音带颤,笑得不能自已。
天云歌:“你……你……哎!”
正如裴回铮评价他常用的“没心没肺”,阮重笙这人,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他根本懒得计较细枝末节。天云歌既然主动给了解释,他自然不会再纠结当年那个小小欺骗。
别想太多就是阮重笙乐呵呵的准则。
阮重笙立起半边身子,拍拍天云歌肩膀,“所以骄儿林……嗯?”
“都是苍茫的意思。要火种。”天云歌哀叹,直言不讳:“我没什么根基,过继到本家已经是福分了。他们想要火种奉上祭坛,我还能说不吗?”
阮重笙侧眼,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一抬下巴,“继续。”
“继续?啊?……哦,就是他们要我来,我就来了。”天云歌坐在阮重笙旁边,“但我还真没想到,居然能遇见你。”
天云歌确实不知他的师父是谁。
当年裴回铮表示不太喜欢这个闻人歌后,阮重笙就没带他上过门,短短一年不到功夫,天云歌除了知道他是有个师父带着的,其他的一无所知。
“哦,不过现在你知道了。”阮重笙摊手,“我师父是裴回铮。蓬莱那个叛出的裴回铮。”
池塘里一尾鱼儿越出水面,阮重笙垂落的发梢沾了水珠。
天云歌愣了愣,最后干巴巴道:“……哦。”
“既然都是苍茫二公子了,就好好做你的二公子。”阮重笙对他的反应没什么惊奇,“收收你的缺心眼儿。我已经说了,那你告诉我你跟高枕风慕容醒他们又想做什么?”
自从知道了这几个人掺和到了一块,阮重笙就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面对这样的问题,天云歌反应慢了半拍。
“你……那火种的最后去向,你知不知道?”迟疑片刻,“是……不是你?”
阮重笙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天云歌撇嘴,“我也觉得不会是你。你问的……我暂时不能说,真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害你!”
阮重笙:“???”我没说不是我,你怎么得出的结论。
天云歌没注意到他脸色,抓住阮重笙的手,“笙笙,你现在是蓬莱弟子了,也见过那异象,那个火是不是莲真仙子的遗迹?”
清风徐来。
阮重笙将一缕碎发在指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漫不经心道:“怎么,跟那位莲真仙子还有关联?”
第40章 风月(7)
天云歌自知理亏,低下头,自暴自弃坦诚道:“这近些年陨落的大能本不多,除却一些隐居老祖,能跟这异火对上号的,莫过于引阳上君的母亲,步步生莲‘沈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