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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by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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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谢逢殊自己先笑了:“我可能是醉糊涂了。”
  绛尘手上的动作停了,抬目看向床上的人。
  两人于昏黄的烛火之中四目相对,窗外是隐约湖水浪潮之声。谢逢殊突然道:“那天我重返长明殿,不是因为想起了名字,是想去问问你的事。”
  绛尘答:“我知道。”
  谢逢殊压着嗓音子低低笑了两声,继而又收住笑,翻身坐起。
  他动作太急,带着头又有些晕了,谢逢殊却缺不管这个,只靠近绛尘,说话时唇齿之间都带着酒气。
  “方丈说你金身有缺,是缺了一寸佛骨。”
  谢逢殊伸手握住了绛尘的指尖,又一寸一寸地往上探。
  手指、腕间、手臂、肩膀,再到胸前。
  谢逢殊动作很慢,仔仔细细一点一点摸过去,他好像醉得分不清金身与凡身的区别了,只一点一点按过去,声音沙哑。
  “缺在哪里?”
  他的手落在心口时,被绛尘抬手按住了。
  谢逢殊抬头,正对上方绛尘目光沉沉如海,低声喊了他一句“谢逢殊”。语气里有些警告的意味,还夹杂着些许无可奈何。
  谢逢殊不管他,只问:“疼吗?”
  缺了一节佛骨,疼吗?
  半晌,绛尘道:“回房去吧。”
  谢逢殊低笑了一下,突然用按在绛尘胸口那只手拽住了绛尘的衣服,整个人都朝绛尘压了过来。
  绛尘大概没想到他会凑近,下意识地后仰,于是一瞬间,连带着死活不放手的谢逢殊也被拉下了床滚到了地上。混乱之中不知是谁一抬手还打翻了旁边的脸盆,半盆水全倾到了两人身上,木盆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仙一僧浑身是水滚在地上,连三岁孩童都不如。
  绛尘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低声喝道:“谢逢殊!”
  谢逢殊置若罔闻,心里想:反正我喝醉了。
  这个理由一万个站不住脚,谢逢殊却心安理得地的借酒撒疯起来,他坐在绛尘腰间,湿衣贴着皮肉,颈间锁骨都是水痕,连垂下的几缕头发都湿透了,却只俯身凑近身下的人,又问了一遍。
  “疼吗?”
  绛尘看着他,最后终于投降似的低声答:“不疼,起来吧。”
  谢逢殊“哦”了一声,却没有起身,反而与绛尘越凑越近,连呼吸都交错着。
  这样的距离和个姿势,怎么看都应该是一个吻。
  但最后,谢逢殊的唇落在了绛尘颈边,对着那处狠狠咬了一口。
  他好像一个动物,对着自己的什么所有物打了个标记,随后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想想又安慰似的吮了吮。
  他的一只手还在绛尘心口,被对方死死按着,谢逢殊抽了一下,居然没有抽/动。
  算了。
  谢逢殊这么想,酒意和睡意凶猛而来,他垂头趴在绛尘胸口,睡着了。


第29章 妙香5
  谢逢殊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是孤山绝壁,好像天地初开的混沌之时,一片昏沉无光。谢逢殊环顾四周,总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谢逢殊已知是梦,并不怎么紧张,但那种天地空茫,只余孤身的感觉确实不太好,他往前走了几步,在绝壁之处峰回路转,才看见远方有一道身影。
  对方站在崖边,正抬头朝谢逢殊看过来。他的头发用木簪束起,一身玄青色衣袍于空中猎猎作响,衣襟袖口绣着金色回云纹,整个人约莫不过三十岁,见到谢逢殊,他面上浮出一点笑意,看起来温文尔雅。
  谢逢殊停住脚步,有些谨慎地看过去。
  他并不认识这人。
  对方似乎并未看到他眼中的谨慎,笑道:“许久不见。”
  谢逢殊眯起眼:“我们见过?”
  “这话说得让人伤心。”对方叹了口气,依旧笑着温声道,“凌衡仙君贵人多忘事,咱们的缘分可比你成仙的时日长多了。”
  他语气实在是温柔得很,好像面对的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谢逢殊却听得不太舒服,只问:“是在我飞升之前?”
  “还要久些,在仙君赴死之前。”
  赴死?
  短短几个字,谢逢殊心内震荡,有些茫然,面上却不显分毫,眼前的人依旧唇带笑意:“当年我与仙君在此初见,至今已是天地轮转,沧海桑田,我却时时刻刻不敢忘怀。可惜我处处受人制衡,相见多有不便,现在凌衡仙君身边还跟了……绛尘,只能约故人梦中一叙。”
  他本就嗓音温柔,这话一出,说得两人之间好像和他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似的,谢逢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直截了当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话问得颇有些无礼,对方却好脾气地笑了笑:“七百年前在须弥山,仙君也是这么问的我,当时正是少年意气——”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在下姓封,封寂。”
  妖魔宗的宗主封寂!
  谢逢殊一个激灵,立刻去摸刀,却扑了个空。
  封渊不在他身上。
  封寂看出了他的打算,笑道:“故人叙旧,何须刀刃?”
  谢逢殊听他一口一个故人,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不由得心头火起,冷笑道:“故人叙旧,何须偷偷摸摸设梦?”
  封寂一怔,随即低笑出声:“说得也是。”
  他虽一直面带浅笑,看起来温润非常,眼中却不带半分笑意,目光沉沉如霭,朝谢逢殊看过来。
  “那在下就于渡厄境,等着与仙君相见,对了——”封寂笑了笑,语气似是好心,又带着怜悯。
  “仙君这次可要小心些绛尘尊者了。”
  谢逢殊猛地一睁眼,天光大亮,他头顶是客栈青烟色的纱帐。
  他是被刻意带入梦中,此时猛然从梦中抽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直愣愣地看着纱帐被微风吹动,直到旁边传来一句:“醒了?”
  谢逢殊一转头,绛尘坐在桌前,桌上散乱放着几本书,大概是佛经。他左手持着一本书,抬眼与谢逢殊相望。
  霎时间,昨夜种种立刻重新灌回了谢逢殊的脑子里。
  偷看人洗澡被抓,把别人摸了个遍,还伺机在别人脖子上咬了一口……
  谢逢殊想到这下意识抬眼,绛尘左侧颈间留有一道淡淡的淤痕,红色,还带着隐约的一点儿牙印,在他白得森然的颈间分外明显。
  ……自己还醒过来干什么?
  谢逢殊只觉得羞愧之情从胸口冲到了天灵盖,还带着一股热气,几乎快把他给蒸熟了,七荤八素之时他还残留了一点心神,默默盘算道:这下该怎么办,主动认错还是装作记不清了?
  相较于他,绛尘反而万分冷静,放下书道:“下楼吃点儿东西吧。”
  谢逢殊才又想起自己现在还在对方的房间,对方的床上,飞快爬起来穿鞋整理衣衫,绛尘坐在桌前耐心等他收拾齐整,与他一起下楼。
  楼道狭窄,两人一前一后微微错身而行,谢逢殊落后绛尘半步,稍微一瞟就能看见对方颈间的淤色。
  谢逢殊已经听到了楼下人声喧哗,想必人只会多不会少,他停下来看着绛尘,犹豫道:“要不……遮一遮?”
  话一出口谢逢殊便悔得恨不能咬舌,还没想好要不要装傻,如今简直不打自招,他干脆主动认错:“昨夜我喝了酒——对不住。”
  遮一个印记对于两人来说易如反掌,但不知为何,绛尘直到现在都还任由它暴露在外。好歹是谢逢殊自己造的孽,何况一个和尚颈边落了个被啃咬出来的红痕总是不得体,他破罐子破摔,道:“我替你用仙术遮掩。”
  绛尘闻言偏头看了谢逢殊一眼,似是迟疑了片刻,最后居然摇了摇头:“不必。”
  谢逢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委婉提醒:“出门被人看到不太好吧?”
  绛尘道:“蚊虫叮咬是常事。”
  ……这蚊虫牙口可真好。
  对方如此淡然,谢逢殊再说反而显得在意了,他只能转过头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与对方一道下楼。
  楼下的确热闹得很,两人寻了个僻静些的角落,等上菜的间隙,谢逢殊想说些什么打破尴尬,最后咳了一声,道:“昨夜我被人引入了梦障。”
  此话一出,绛尘立刻抬眼看向他,等着下文。
  “那人说他是封寂,我寻思应该没人拿这个撒谎。”谢逢殊停了停,又道,“他说和我相识许久,来找我叙旧。”
  绛尘道:“然后呢?”
  谢逢殊思索片刻,一摊手:“就没了,说等着与我在渡厄境相见。”
  其实还有一句,封寂提醒谢逢殊小心绛尘,但谢逢殊没有说,也没放在心上。先不论封寂不过是突然冒出来说了几句话,真实与否还未可知,谢逢殊还莫名地看对方不顺眼。单从绛尘这边,谢逢殊就不相信绛尘会对自己怎么样,自己对绛尘会如何倒是未可知,昨晚——
  绛尘突然出声:“不要信他,也不必应他的话。”
  谢逢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被打断,抬眼冲对方笑了笑:“我知道。”
  他们坐在一扇窗下,有阳光破窗而入,落了绛尘满身,他看着谢逢殊,眼睫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清晰可数。
  谢逢殊与他对望,目光又往下而去,落到颈间那处红痕之上,日光之中,那里像是早春一朵灼灼桃花。
  谢逢殊原本还在想着梦障之中封寂的话,此刻突然心念一动,如同醍醐灌顶。
  他看着眼前的人,心道:我为什么要小心他,我喜欢他。


第30章 妙香6
  这个念头一出,谢逢殊于下一刻霍然起身。
  长条木凳被他猛地一撞,发出不小的动静,幸好堂内人声鼎沸,并未有人注意,只有绛尘抬眼看向谢逢殊,微微皱眉:“怎么了?”
  谢逢殊没有回答,他怔怔地看向绛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我喜欢他?
  自己堂堂凌衡仙君,几百年才动了一次凡心,喜欢一个和尚?
  谢逢殊好像今天才认识眼前的人似的,于日光之下仔仔细细地把人看了一遍。
  阳光下绛尘的眼睛澄澈得像是什么琉璃珠子,纤尘不染。大概是受日光影响,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谢逢殊时,眼中透露出一点温和的意味,如同刚温好的烈酒,浇得谢逢殊心尖滚烫。
  谢逢殊自须弥山与对方在雪夜初见,进西南,入漠北,至妙香,一路并肩下山。一开始绛尘简直冷淡得不近人情,不过勉强与自己同路而行,到后来一路上种种疑阵险阻,机缘巧合,对方虽然依旧少言,却帮过他不少。甚至有的时候,谢逢殊总觉得能感觉出对方霜雪皮囊之下,对于自己若有似无的一点暖意来。
  刚开始谢逢殊觉得对方愚笨,不讨诸佛欢喜,以至于七百年不得飞升。后来又觉得对方冷如冰雪,又寡言少语不近人情,也不得世人亲近,居然只有谢逢殊一路上愿意死缠烂打,和他朝夕相对了。
  路上无事可做,谢逢殊有时会想:诸佛不愿引渡,尘世不得沾身,这个人该去哪呢?
  如今想来,还是该自己放于心头,留在身边,才最妥帖。
  思此,谢逢殊一颗心忽然就安定下来,心里的一个念头万分笃定,清晰可闻。
  哦,我确实喜欢他。
  谢逢殊觉得这一路上自己种种奇怪之处都找到了解释,他畅快地舒了口气,重新坐下开口答:“没事。”
  谢逢殊想:仙君也是要脸的,对方还是个和尚,可不能把人吓到了。于是他率先岔开话题,道:“昨夜封寂和我说话时很熟稔,一口一个故友,语气温和得很,实在不像是……”
  一个屠戮人界,杀人修道的妖魔宗宗主。
  可是对方的语气再温柔,谢逢殊梦里依旧感觉到了些许的不舒服,像是被细不可见的丝线勒住了咽喉。
  绛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
  “封寂此人,面带慈悲,心若恶鬼,他的话你别信,也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谢逢殊身子前倾,撑着额头看着绛尘,语气却是认真无比。
  “我只信你。”
  绛尘沉默片刻,偏过头道:“你别信我。”
  谢逢殊:“……”
  他这话一半是打蛇随棍上,一半是心痒难耐,想逗一逗绛尘,对方这个反应却出乎他意料,谢逢殊一挑眉:“不行。”
  “这几日在妙香,我天天看经听法。昨天看到书上说昔日燃灯古佛点数万盏长明灯,破黑暗迷障,佑世间万物生灵离苦得乐。我虽没见过当时的盛景,但转头又想,绛尘法师于我而言,和那些长明灯也差不多。”
  他头微微往后一仰,道:“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谢逢殊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和人讨论上佛法,更没想到绛尘闻言答:“燃灯的确曾引万盏长明灯,却从来不为渡众生。”
  谢逢殊一愣:“什么?
  “你们自己写的经文,怎么还骗人啊?”
  绛尘没有答话,眼中带了点笑意,谢逢殊五迷三道,什么古佛明灯都抛在脑后。
  他想:哪管其他神佛渡的是谁,眼前这个人大抵是来渡我的。
  大概是他目光灼灼如火,对视一眼之后,绛尘居然移开了眼。谢逢殊玩心大起,清了清嗓子道:“绛尘尊者?”
  绛尘没有理他。谢逢殊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绛尘?”
  绛尘终于无可奈何,抬目看了他一眼。
  霜雪消融,春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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