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by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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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逢殊心中一惊,霍然转头看向绛尘,绛尘没有看他,停顿了许久才敛目道:“应龙闯入天境,弑神杀仙,屠遍半个天界,血染九重。最后,女娲于大梵天请燃灯古佛……诛杀应龙于须弥山。”
他最后这一句说得很慢,语调低沉,谢逢殊心中怔然,并未察觉,他只是抬头看一眼画中的人影,赤袍乌发,眉眼不清。
谢逢殊有心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女娲怜悯众生受战火之苦,始召应龙,却因此将人界推入炼狱之中,这算慈悲吗?
应龙屠戮仙界,血染九重,却是因苍生入魔,便罪无可恕吗?
谢逢殊想着,又突然回神——女娲乃大地之母,创世之神,谢逢殊心中所想虽没有轻慢之意,却也算不上尊敬了。他思绪回笼,想起与绛尘初见时对方说的话,缓缓开口道:“初见之时,你说自己修道无慈心,既不渡自己,也渡不了众生。
“当时我觉得你冷心冷肺,不像个佛修,想在想想,也没什么错。渡己已难,何况渡人?”
观本心不净,观众生皆苦,这世上千百种因果,谁又能保证一定渡得了谁呢。
绛尘看着谢逢殊,忽然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谢逢殊愣住了:“什么?”
绛尘双眸澄澈如琉璃,看着谢逢殊道:“我当时是为了让你走,才这么说的。”
谢逢殊:“……”这和尚有时的确是讨人厌。
绛尘眼中带了一点笑意,道:“我昔日想渡众生,于是做了众人都认为正确的事,这却成了我的心魔。后来我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了罪业,却至今未觉悔意。”
他声线清冷,回荡在空旷的石道之内。
“渡人也好,渡己也罢,九死不悔,便是大自在了。”
谢逢殊看着他,心中郁结突然消散了不少,笑道:“也是。”
他一有机会就要卖个乖,厚着脸皮脸道:“我当时说要渡你飞升,虽然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兑现承诺,但对于遇到你这件事,我也算是九死不悔了。”
壁画之前,绛尘静静看了他半晌,温声道:“走吧。”
第34章 渡厄境3
塔下的场景与一层别无二致,一样是曲曲折折的通道和石室,偶尔会听到嘀嘀嗒嗒的水声,转过一个拐角又立刻不见了,寂静得如同刚才的声音是错觉。妖魔的数量陡然增多了起来,谢逢殊与绛尘行走于通道间,时常会见到它们游荡于塔间的身影。
或许是塔中邪气太盛,谢逢殊越走越觉得有如大石压顶,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他仰头想舒一口气,一抬眼,正和顶上一个妖魔面对面。
对方无鼻无耳,一张脸上满满的全是赤红色的眼睛,只有下颌处长了一张成人巴掌宽的嘴,里面的尖牙密密麻麻。它四足挂在通道顶上,只垂着头,牢牢盯着谢逢殊。
谢逢殊差点直接抽刀。绛尘却先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不要妄动。”
谢逢殊便僵着身子,看着头上的东西慢慢爬过,塔下通道很低,到头顶时对方几乎要贴近谢逢殊的脸。
谢逢殊并不十分害怕,他只是忽然觉得这邪祟熟悉得很,好像在哪看过似的。
他一时没回过神,连低头都忘了,眼睁睁见对方越来越近。
下一刻,绛尘忽然伸出手贴于谢逢殊后颈,轻轻往下一带。他动作并不算用力,却带了一点不容辩驳的意味,谢逢殊被迫低下头,靠在了绛尘肩上。
“普通的邪祟五感并不灵敏,只靠气息辨别来人,召阴铃带了魔气,使佩戴者不易被察觉。”
绛尘说话时胸膛微微震动,谢逢殊额头抵在对方左肩,才明白对方是以为自己被吓到了。他心若擂鼓,有些好笑,又有些高兴,干巴巴地答了个:“哦。”
那东西慢慢爬远了,绛尘放开手:“走了。”
谢逢殊却没起来,还变本加厉地搂住了绛尘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了绛尘身上,口中还装模作样念念有词:“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等它再走远一点。”
绛尘:“……”
其实若是谢逢殊抬头,便可以看见绛尘虽皱着眉,眼中却带了一点柔和的笑意,可惜他窝在绛尘怀中,只听见对方加重声音喊了一声:“谢逢殊。”
谢逢殊见好就收,淡然地直起身,讨好般对着绛尘扬唇一笑:“接下来咱们去哪,见那个宗主?”
绛尘点点头:“镇魔塔地上明塔九重,镇压妖邪,地下九重,羁押众魔。封寂在第八重。”
“第八重?”谢逢殊愣了愣,“妖魔宗的宗主被关押在第八重,那第九重是谁?”
“现在是空的。”绛尘答,“第九重往下便是无间炼狱,无人可居。”
谢逢殊看着绛尘,半晌之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想问问绛尘怎么会对渡厄境如此熟悉,但踌蹰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但进塔之后,他一直心神不宁,有股难以言喻的焦躁。
两人接连下了第三重与第四重,越往下妖魔的数量便越多,魔气也越发浓重,谢逢殊闻了闻衣袖,魔气沾了一身,好像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似的。
他耸耸肩,随口与绛尘玩笑:“满身魔气,不像个仙君,像个妖怪。”
绛尘没有笑,彼时他们已在第五重塔,将入六重,在入口之处,绛尘忽然停住了脚。
地下的暗塔不见天日,只隔一段距离便在墙壁上挂了一盏灯,灯光昏暗无比,勉强照亮道路。绛尘抬头看了一眼灯,忽而道:“等一等。”
“怎么了?”
绛尘没有说话,只猛地拽住了谢逢殊,回头走了几步,随手推开了最近的一间石室。
关门的一瞬间,廊上的所有灯齐刷刷地熄灭了。
他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外面骤然响起凄厉的嚎哭。
哭声并非单单一种音调,无数邪祟东西在一同哀嚎,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声音刺耳尖厉,响彻整座镇魔塔。
渡厄境入口消失之际,镇魔塔万鬼同哭。
谢逢殊皱着眉,那哭声透过石室直击谢逢殊的耳膜,他甚至觉得那哭声就在他耳边似的,他能清楚地听到其中夹杂着的咒骂之声。
谢逢殊也不敢调息清心,害怕惊动修为高的魔修,只能皱着眉头隐忍。
黑暗之中,绛尘出声问:“你没事吧?”
哭声如同长针,刺得人心烦意乱,但也不至于无法忍受。若是和旁人在一起他或许还会要面子不吭声,但在绛尘面前,谢逢殊好像就真的坚持不住了似的低声答:“头疼。”
绛尘静了静,随即靠近了些。
“静心凝神。”
他声线温和,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谢逢殊听得舒服,得寸进尺道:“你再靠近一点,让我闻一闻你。”
绛尘身上有股檀香的味道,闻了似乎能安神,见绛尘不动,谢逢殊自己往前半步,凑到绛尘颈间,去嗅那股味道。
外面可怖的哭喊仿佛又离他们远去了,狭窄的石室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谢逢殊越凑越近,鼻尖蹭到了绛尘如玉的脖颈。
当初他趁醉装疯,在这里狠狠咬了一口,现在那痕迹早已经淡去,谢逢殊忽然又觉得不满足了,居然想再咬对方一次。
或是在脖颈,或是在唇边,留上一个印记,让人一看就明白,眼前这个和尚是我的。
谢逢殊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绛尘突然开口道:“谢逢殊。”
谢逢殊本就满腹鬼胎,被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点问:“怎么了?”
绛尘看着他,隔了一会儿才道:“仙山百年,弹指一瞬。等你回了无明,时间一长,就不记得现在的种种了。”
他言下之意已经说得很清楚,谢逢殊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开口时语气淡然:“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记得呢?”
见绛尘没有说话,谢逢殊继续道:“我也觉得奇怪,虽说这一路你我风雪同肩,但与仙山上几百年的时间相比确实微不足道,我怎么就对你情有独钟了呢?”
谢逢殊笑了笑:“大抵是我前尘见过你一眼,念念不忘,此生总算是如愿以偿。”
石室不见天日,谢逢殊看不清绛尘的表情,只能窥见一点对方沉寂如海的双眸。他叹了口气,问:“非要我说明白,我对你心有绮念,想日日与你待在一块儿,夜夜与你睡在一处,干些佛祖听了会生气的混账事吗?”
绛尘一时哑口无言,谢逢殊不退不避,伸手于黑暗中去拉绛尘的袖子,又将那块衣袖攥在手里。
“仙途渺渺,我们相处的这些时日确实微末如尘。但天地广阔,容得下苍生,还容不下两个人的百年吗?”
他终于真真切切地把自己的心意说给了眼前人听,一字一顿,半点不含糊,谢逢殊问:“当时法会燃灯,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无明。今日我再问一遍——你要同我一起回家吗?”
镇魔塔之下,妖鬼嚎哭中,一间方寸大小的石室,全都化作了谢逢殊手中那块素白僧衣的柔和绵软,抵得过俗世的百丈红尘。
绛尘垂目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低哑。
“谢逢殊,你要记得你今日的话,不要忘了。”
他声音喑哑,谢逢殊心上一软,刚想开口,绛尘却又不要他回答了似的,低声道:“好。”
你要同我一起回家吗?
好。
谢逢殊心上犹如大石落地,只觉得似乎所求不过如此了。他上前一步,想去摸一摸绛尘的脸,但满室黑暗,他先碰到的是对方的额头,手指再慢慢向下,碰到了鼻梁、唇间。
绛尘没有动,只抬手握住了谢逢殊,垂目看着眼前的人。
谢逢殊笑了笑,顶着外面刺耳的厉鬼哭嚎,在空无一物又昏暗不见天日的石室里看着绛尘,厚颜无耻地开口:“此时正是美景良辰,不如就此私定终身吧。”
第35章 渡厄境4
“……”绛尘答,“不要胡说。”
他耳根带了一点薄红,幸好在一片漆黑之中看不清楚,他把谢逢殊的手从唇边拉下来,问:“你头不疼了吗?”
谢逢殊反握住绛尘,笑眯眯地答:“好多了。”
他听了片刻外面的声音。虽然还未停歇,但声势好像弱了些,由凄厉的哀嚎变成了语气含糊不清的咒骂,虽说语气毒怨,但好歹听起来没有那么刺耳了。
“它们要这么闹腾多久?”
“等人间天亮就好了。”
绛尘看着谢逢殊,担心他受外面的哭喊声所扰,道:“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就地盘腿而坐。绛尘依旧脊背挺直,犹如一棵修竹。谢逢殊便没那么自持了,他坐到绛尘身旁,想了想又歪倒睡在了绛尘腿上。
他动作流畅熟练,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了,绛尘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等人躺好以后伸手轻轻遮住了谢逢殊的耳朵。
外面的声音便又小了一些,谢逢殊只能听到绛尘清冷的声色,自头顶传过来。
“睡一会儿吧。”
谢逢殊闻着隐隐约约的檀香气,顺从地闭上眼。
等谢逢殊再睁开眼,发觉自己又在一片孤山绝崖之上。他微微皱起眉,知道自己又入梦障了。
……毕竟镇魔塔还是封寂的地盘,是他大意了。谢逢殊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封寂对他温和一笑:“凌衡仙君果然还是来了渡厄境。”
他一说话,谢逢殊便觉得有些异样。
封寂的嗓音依旧故作温和,却和上次入梦时又有了些许不同:似乎是变得尖锐清亮了些,总之和他原来低沉的声音不一样了。
谢逢殊重新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忽觉他的长相似乎也有了变化,但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还是上次入梦时的那副眉眼,谢逢殊也说不出来哪里有异常,但他给自己的感觉已经不同了。
谢逢殊想到这儿,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思绪乱七八糟,简直像是睡迷糊了。
但面对封寂,谢逢殊依旧是一副仙君傲骨,他收回打量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不是说要故人叙旧吗?不来见你怎么叙?”
封寂丝毫不介意眼前人的冷淡,答:“仙君这次还能记得我的话,真是难得。我也想在八重塔等仙君,可是——
“听闻仙君和那个和尚同路,我又实在是担心。”
谢逢殊冷眼看着他,没有作声。封寂笑了笑,道:“担心仙君再死在他手上一次。”
谢逢殊盯着封寂看了半晌,忽然对他扬唇一笑:“你觉得我会信你?”
“是绛尘尊者说,不必信我是不是?”
封寂笑意不减,慢悠悠地答:“可惜在下从上古认识仙君开始,从来没说过一句谎,倒是那个和尚谎话连篇。”
封寂一顿,忽然冷笑一声:“算了,情字障目,仙君要想知道前尘,只管来第八重找我。”
他一口一个仙君,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带着讥讽之意,谢逢殊听出来了,懒得搭理他,偏偏封寂又接着问:“绛尘尊者身上是否带了一盏灯?”
这话题转得突然,谢逢殊没有回答,只冷冷看着他。封寂也敛起笑容,慢悠悠地道:“仙君可一定要小心那盏长明灯啊。”
语毕,还未等谢逢殊说话,眼前的人忽然凭空消失了。
谢逢殊想问清楚他什么意思,见状立刻上前,刚踏出一步,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
山崖孤峰,林间疏雪,料峭的北风犹如刀割,谢逢殊顶着风雪转了一圈,隐约觉得这里有点像须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