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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by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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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我没有什么要求的。”绛尘看向谢逢殊,“你如果有的话,我可以替你点一盏。”
  谢逢殊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和尚果真是个好人。但他站在灯案前冥思苦想了半晌,最后还是道:“我好像也没有,我有师父和师姐,身边还有讨厌鬼嘲溪,现在有了一个和尚朋友,有的已经够多啦。”
  绛尘被“和尚朋友”这个称呼一噎,转而问:“你不想飞升吗?”
  不管是道修、佛修、妖修,花费数百甚至上千年时间,不就是为了一朝飞升成神吗。
  绛尘以为谢逢殊化形的时间太短,还不知飞升是什么意思,于是十分通俗地解释道:“就是去天上当神仙。”
  他当初杀了应龙,终归欠他一个业果,如果谢逢殊想要成仙,自己渡化了他,算是还了果报。
  要是劝他来的仙界众神听到这话,估计能吓晕过去。绛尘面色淡然,只等谢逢殊的回答。
  “我知道,我师父是须弥山修炼最久的大妖怪,或许哪天就飞升了,其他妖怪都羡慕他。”
  谢逢殊有些自豪地说完,又想到吕栖梧抱着酒坛不肯撒手的样子,一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重新坐回案台前,隔着一张桌子看着绛尘,有些好奇地问:“成仙好玩吗?”
  …………
  绛尘不知是该先回答好不好玩,还是告诉谢逢殊成仙不是玩的。他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眼前的红衣少年把手一挥:“算了,我一个妖怪都不懂,你当然更不懂了。”
  不太懂的绛尘:“……”
  谢逢殊盘腿坐在地上,背后是根柱子。他靠得不稳,脑袋摇摇晃晃:“我不想成仙,须弥山挺好的,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后山的山楂果也熟了——你吃山楂果吗,下次我给你带一点?”
  绛尘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从成仙跳到山楂果上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天快黑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谢逢殊往窗外看了一眼,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那我下次再来找你。”
  ……绛尘想:找我做什么?
  但他未说出口,谢逢殊已经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他这次回去得早,一路穿山入林,到明镜台时天刚刚擦黑,谢逢殊穿过半山山花,看见吕栖梧背对着他坐在梧桐树下隐蔽处,身形被树干遮了大半,不知道在干什么。
  谢逢殊慢了下来,蹑手蹑脚地走近,在吕栖梧背后俯身贴耳问:“师父,你又在偷偷摸摸喝酒啦?”
  吕栖梧冷不防听到人声,吓得三魂七魄移位,手中的酒坛一歪,洒了大半。
  他心疼得吸了一口凉气,回头冲着谢逢殊怒气冲冲道:“小王八蛋,吓死我了!”
  随后又抬手重重咳了两声,道:“为师喝酒还用偷偷摸摸的吗?”
  谢逢殊一撇嘴:“师姐每天只让你喝一坛,你今日中午就喝过了——”
  他声音挺大,吕栖梧连忙把人拽到自己身边坐下,先是转头万分小心地看了一圈,又压低了声音道:“小声点,别被你师姐听见。”
  谢逢殊万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十分怀疑吕栖梧说自己快飞升了是骗他的。
  想到这,谢逢殊问:“师父,当神仙好吗?”
  吕栖梧抿了一口酒,舒畅地眯起眼睛,花白的胡须被山风吹动,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好啊,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那不是有天我死了,师父还在?”
  下一刻,吕栖梧一掌拍在谢逢殊后脑勺:“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大家都是妖怪,怎么还在乎这个。谢逢殊有些委屈,忍辱负重地问:“神仙可以吃零嘴吗?”
  吕栖梧:“……”
  “瓜子、栗子、山楂果?”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吕栖梧斜眼看着谢逢殊,“你是不是想吃山下的零嘴了?”
  谢逢殊老老实实地点头:“师姐或者嘲溪什么时候再下山?”
  吕栖梧看着自己眼巴巴的小徒弟,笑呵呵地把坛中最后一口酒饮尽,道:“七月初六是嘲溪生辰,初七是你生辰,生辰之前,许你们下一趟山,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七月初六、初七分别是嘲溪和谢逢殊化形的日子,吕栖梧便把这天当作了徒弟们的生辰。谢逢殊一下来了精神,直起身兴冲冲地问:“真的?”
  “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人?”
  谢逢殊数了数日子,还有二十多天,他心满意足,在心里盘算要带些什么东西。
  想到一半,他突然问:“师父,和尚都吃什么?”
  说完他又有些不太高兴地补充:“不许说吃妖怪。”
  吕栖梧摸摸鼻子:“和尚吃素。”
  谢逢殊瞪大眼睛:“不吃肉吗?”
  “既不吃肉,也不能见杀生,不能见血,这些都是戒律。”
  吃素、怕血、怕杀生,这和对面山头的兔子精有什么区别。
  彼时谢逢殊还不知道除了第一条,其他对于绛尘都是形同虚设,他心中的绛尘一下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花,和对面山头那只胆小的兔子精划上了等号。
  这样的人,孤身一人在须弥山里,找不到吃的怎么办,遇到法力高的大妖怎么办?
  谢逢殊心头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自己既然是对方的朋友,当然要保护好他。
  绛尘并不知道自己在谢逢殊心中成了一只兔子,他只是觉得谢逢殊最近出现的频率未免太高了些。
  每日或是下午,或是傍晚,谢逢殊便从明镜台溜达过来,有时带一捧山楂,有时带海棠果,将衣兜塞得鼓鼓囊囊,从庙门到法堂的路上掉了一地,剩下的通通塞给绛尘。
  剩下的时候谢逢殊也不做什么,绛尘有时在抄经,他便趴在案台上看,时不时问一句绛尘写的是什么意思;有时绛尘禅定,谢逢殊就乖乖坐在旁边等着,等到绛尘一睁眼,他就赶紧凑过去问:“禅定完了吗?”
  跟着绛尘,他知道了什么叫禅定,什么叫寺庙法堂,戒律清规,所以不敢打扰他,只能眼巴巴地在旁边望着。
  就算这样,旁边有人这么看着,绛尘也很难定心了。
  某天傍晚,绛尘终于半路破了禅定,睁开眼有些无奈地看着谢逢殊。
  “怎么了?”
  今天的谢逢殊不再安静坐着,总在绛尘身旁打转,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见绛尘睁眼了,谢逢殊有些不好意思,坐到绛尘面前问:“你要不要下山?”
  “下山?”
  “七月初七是我生辰,师父许我在那之前下山一趟,本来让嘲溪也一起去,但是他说他懒得去。”
  谢逢殊撇撇嘴,重新抬头看向绛尘:“到时候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绛尘没有立刻回答,只问:“不和师姐或者师父去吗?”
  “他们都去过了。”谢逢殊仰头看着绛尘,“你还没去过呢。”
  既然是自己的朋友,当然要带上,不然一个人在山里多可怜。
  绛尘垂目看着他,谢逢殊面带期待,一张脸在烛光之中显得干净纯粹。
  绛尘把目光从他脸上收回,问:“哪天?”
  作者有话说:恋爱篇节奏比较缓,如果觉得无聊的朋友可以攒一攒。


第44章 前尘5
  谢逢殊两百年来第一次下山,简直迫不及待,距生辰尚有十余日,已经计划好了自己要买的全部东西,又挨个去问师门里的人,有什么要带的。
  他要走的时候时辰还早得很,吕栖梧还在呼呼大睡,谢逢殊一通砸门也不醒,他只得转而去问别人。嘲溪还在院中练功,谢逢殊凑上去问:“你真的不去啊?”
  嘲溪收了鞭子答:“不去,人间太吵了。”
  这人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和人接触,谢逢殊已经习惯了,又问:“那你要点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什么也不要,把你自己管好吧。”嘲溪瞥了一眼他的腰间,皱起眉道,“带上你的刀。”
  谢逢殊情绪高昂,一点也不受他影响,笑眯眯地答:“知道啦。”回房间拿上刀,又转到绥灵的住处,问她要带些什么。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是有想吃的零嘴?”谢逢殊扒在门框上,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师姐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带回来。”
  “我什么都不要。”绥灵也觉得自己这个小师弟有时候简直吵得人头疼,忍不住嘱咐道,“头一次去人间,千万不能在众人面前用法术。遇到不认识的人要小心一点,别轻易跟别人走了,买了东西就早点回来,不要逗留太久……”
  谢逢殊胡乱点点头,连忙答:“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多少。“师姐放心,我还有个绛尘呢。”
  不说还好,一个妖怪跟一个和尚结伴下山,这叫什么事啊。绥灵更愁了,谢逢殊却已经往外走了,同时大声道:“放心,告诉师父一声,我先走啦!”
  他昨天去找绛尘时说了今天下山,等到了庙前,对方已经站在了那棵万古春之下。
  万古春这个名字还是绛尘告诉他的——某日谢逢殊闲得无聊,在树下看了许久,然后道:“你这棵树的花怎么一直这么多?”
  绛尘也跟他一起抬头看重重堆叠的繁花,答:“这棵万古春已有七百年,五十年一开,五十年一谢,此时正是花期。”
  五十年一开五十年一败,那不就是整整一百年?
  谢逢殊瞪大了眼睛,重新认认真真万分敬佩地看向眼前的古木,又问:“那它一共有多少朵花啊?”
  绛尘:“……”
  绛尘作为古佛,虽说后来甚少露面,早些年间也是为三千诸佛讲经辩法过的,佛法难闻,但远远比不上谢逢殊说的话更让他难以接口。
  出家人不打诳语。绛尘沉默了许久,只能顶着谢逢殊极具求知欲的目光答:“不知道,没人数过。”
  好在谢逢殊三分钟热度,一会儿便过了。
  见到绛尘,谢逢殊露出一个松快的笑,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对方身边。
  “走吧,下山。”
  从东隅向西而行,越过两道险峰,便是一座城镇。
  城镇不大,却五脏俱全。街市上人来人往,饭馆酒肆,茶楼商铺一间跟着一间塞满了整条街,还有沿路叫卖的小贩,声音高昂悠长,添了许多热闹。
  谢逢殊初至人间,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看了,一路上头转来转去,深怕错过一点东西,因此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行人。
  幸好身旁的绛尘立刻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人拽到了自己旁边。
  谢逢殊正在看摊贩吹糖人,冷不防被这么一拉,回过头才发现自己不当心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乖乖跟在绛尘身旁。绛尘也不在意,只问:“要买些什么?”
  谢逢殊没立刻回答,在袖中摸了又摸,掏出来一张纸,打开逐字逐行往下念。
  “要给师父带几坛酒,给师姐带一支木簪,给嘲溪带个生辰贺礼,还有我的果脯、瓜子、糖炒栗子、桂花糕……”
  谢逢殊把那一串念完,最后以一句“还有你的笔墨”结尾。
  绛尘听了半晌,此时乍听到自己,眉心微动,问:“我的?”
  “你不是每天都要抄经吗?”谢逢殊答,“那要很多纸墨的。”
  绛尘没有说话。
  谢逢殊并不懂佛教经文,偶尔问两句意思也兴致缺缺。每次见绛尘抄经,他总是在旁边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或者干脆趴在案台上睡着了。只等夕阳西下之际绛尘把他叫醒,让他回家。
  虽然如此,他却能记得要给自己买笔墨,绛尘没有预料到。
  但他只道:“从头开始买吧。”
  他们从街头到街尾,一家一家商铺逛过去。谢逢殊看到什么都觉得有意思,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绛尘也不着急,只在旁边看着。
  好不容易逛完整个街市,两人手里已经是大包小包,拎都拎不下了,谢逢殊刚才还逛得高兴,此时也苦着脸看着绛尘。
  “好重,抱不住了。”
  绛尘两手也已经满了,佛家讲求心容天地,忌讳情绪外露,他却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谢逢殊道:“找个没人的地方。”
  街上人太多,两人兜兜转转左拐右拐,终于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谢逢殊还记得绥灵叮嘱他不许在有人的地方动用法术,仔细谨慎地将周围看了一眼,才施诀将所有东西扫入袖间乾坤袋中。
  他松了口气,仰头看着绛尘笑道:“好了,回去吧。”
  两人原路折返,此时临近黄昏,夕照如金,谢逢殊和绛尘背对夕阳而行,影子时有交错。
  已经可以看到城门,谢逢殊伸了个懒腰,叹道:“原来下山这么累。”
  他一顿,又傻笑道:“但是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都有。吹糖人的爷爷,卖绸缎的姐姐,炒栗子的人,逛街的人,还有街口卖艺的人,都有意思。”
  他语气清朗干脆,带着明显的希翼与热切,是真的觉得这尘世间的一切人与物,热闹与声响都有意思。绛尘目光落在他脸上,想起天界诸神找他入世镇压应龙之时说,担心应龙魔性未除,危害生灵,请他怜悯众生。
  他们端坐神坛,不肯来人间看一眼,说出的怜悯众生四个字的分量还不如谢逢殊一句有意思。
  绛尘神色淡然无波,又想:自己这个万佛之祖不一样在大梵天坐了数万年,天上神佛一般黑罢了。
  谢逢殊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问:“看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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