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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by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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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嘲溪咬牙切齿:“谢逢殊!你是不是太久没挨打了!”
  谢逢殊还没说话,底下绥灵听见了,声音立刻远远传过来:“嘲溪!你怎么又欺负小师弟!”
  转眼便到了嘲溪与谢逢殊的生辰,绥灵做了一桌好菜,吕栖梧在自己的树下挖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坛酒。
  据吕栖梧说,那是凤凰栖梧那一年他亲手埋下的好酒,至今已经快一千年了,珍贵非常,平日里吕栖梧总当个宝,轻易不会开封。
  谢逢殊好奇地喝了一小口,有些失望地道:“和平常的酒也没区别嘛。”
  “你懂什么。”吕栖梧立刻不干了,捂着自己的宝贝酒坛子,“酒自然是越陈越香,你还没到会品酒的年纪,等以后就懂了。”
  吕栖梧抿了一口酒,眯起眼睛一脸得意:“当年我埋下了十坛酒,如今还剩下三坛。一坛等你师姐出阁喝——”
  绥灵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自己师父,只有谢逢殊探出脑袋插话:“什么叫出阁?”
  “傻。”嘲溪小声答,“就是嫁——”
  还没说完就被绥灵一瞪,剩下的话便乖乖咽了下去。
  吕栖梧继续道:“一坛等你和嘲溪结了金丹喝。”
  结了金丹,便是真正的大妖了。
  谢逢殊抱怨道:“那还多长啊。”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山野之间传来隐隐的蝉鸣鸟啼之声,月光之下吕栖梧的脸已经有些潮红,他乐呵呵地摸了摸自己小徒弟的头。
  “不长啦,我当初把你们拎回来的时候,各个一丁点大——人生百年,弹指一瞬。”
  “等结了金丹,为师就给你们取个响亮的名号,要最威风的,叫出去震住整个妖界,再告诉他们,你们师父是吕栖梧,其他妖怪听了都要抖三抖!”
  得,喝多了又开始说胡话了,徒弟三人一时沉默无言,只有夜风刮过,最后还是嘲溪卖了个面子,问自己师父:“比如?”
  吕栖梧端着酒杯冥思苦想了半晌,最后一拍桌子:“嘲溪就号长恣——长恣于天地,洒脱于世间,别整天板着个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谢逢殊连忙问:“我呢我呢?”
  吕栖梧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大抵是觉得自己这个小徒弟这副样子,结丹的日子估计还早,一挥手道:“到时候再说。”
  谢逢殊一撇嘴:“那我以后出去惹祸了,就说我师父是明镜台的吕栖梧,有什么事冲他来。”
  吕栖梧被这个孽徒气得不轻,也赌气道:“滚滚滚!到时候我就说没这个徒弟!”
  嘲溪嘲笑谢逢殊:“到时候就说没你这个师弟。”
  谢逢殊要被这群人气死了,心说这什么师门啊,一点同门情谊都没有。
  夜已经深了,月色落于人间,又落在这群人发梢衣袍,清冷如霜,不似人间,却又因为吵闹声透露出鲜活的意味来。
  等到最后,吕栖梧已经醉意醺醺地去睡觉了,绥灵也回了房,谢逢殊跟在嘲溪后面溜达着回房,却又在入门时停住了。
  嘲溪回过头拧眉问:“又抽什么疯?”
  谢逢殊憋了一天,终于憋不住了,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嘲溪:“我想去找绛尘。”
  他本来还想生日请绛尘来玩呢,结果因为赌气,连人都没见到。
  大概是他的神色太过委屈,嘲溪有些不耐烦地摆手:“要去就去!”
  谢逢殊转身就跑了。
  嘲溪:“……那和尚到底喂了什么迷魂汤?”
  谢逢殊一路没停,他一头长发高束,被夜风吹得乱七八糟,赤色衣袍纷飞,在如墨的长夜中显出一道鲜活的影子。有林间栖息的鸟雀被他惊动,纷纷啼叫着窜了出来,惹得树影晃动,惊动了一山夜色。
  谢逢殊没有管它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庙前,终于停住了脚。
  他等了会儿,待气息稍缓,才轻轻推开门,往法堂走去,边走边猜待会儿见了绛尘,对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
  自己的生辰,好歹要说一句万事顺意吧?
  但谢逢殊一想,对方好像又不是说这种话的人。
  算了,不管说什么都好。
  等到了法堂前,谢逢殊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推开一点门缝。
  里面依旧是燃灯如昼,灯火通明,偏偏少了一道素白的身影。谢逢殊瞪大眼睛,大力推开门走了进去,满室长明灯的烛火被涌入的夜风吹得猛地一动,谢逢殊顾不上这个,站在门口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绛尘不在里面。


第47章 前尘8
  等从后山回来,谢逢殊更蔫了。
  他那夜寻遍了整座庙都没有找到绛尘,对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谢逢殊不死心,每天吃了晚饭都去看一眼。一连过了几日,对方依旧不见踪迹。
  谢逢殊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担心绛尘是不是不回来了。
  这么一想,谢逢殊更睡不着了,连嘲溪叫他出去捉鱼捕鸟都不去了。
  一连过了三五天,夜里谢逢殊在床上打滚,嘲溪终于忍无可忍,翻身坐起,话语里带着一点怒气。
  “到底睡不睡啊你?”
  谢逢殊趴在床上仰头看过去,有气无力地答:“睡不着。”
  嘲溪盯着谢逢殊看了半晌,突然冲人轻轻一挑眉。
  “既然睡不着,那就别睡了。”
  他生得俊朗,五官分明,平日里总是板着脸还好,一挑眉却显得有点蔫坏。他哪有这么好说话,谢逢殊有些戒备地看着嘲溪:“干什么?”
  “昨日师父下山,带了一坛酒回来,据说是难得的佳酿。”
  嘲溪拿出从小到大诱骗谢逢殊上树下河的语气,压低了声音道:“你想不想尝一尝?”
  “哦。”谢逢殊了然地点点头,“你想偷师父的酒喝。”
  ……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嘲溪接着忽悠:“我是为了你好懂不懂?都说一醉解千愁,没准你喝了酒能好受些呢。再说了,都两百多岁了,没准再过几年就结丹了,还不敢喝酒吗。”
  吕栖梧倒也没有不许他们喝酒——都多大的人了。但半夜偷酒喝这种事谢逢殊从来没做过,一时有些犯难。嘲溪乜斜着看他一眼,问:“谢逢殊,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谢逢殊立刻奓了毛,大声道:“谁胆小啊!”
  “那你去不去?”
  “去!”
  吕栖梧和绥灵的屋内都熄了灯,大半夜的,师兄师弟两个人连根蜡烛都不敢点,一前一后摸进了厨房,借着窗外疏漏的月光找酒,一不小心就把碗碟碰得叮咣乱响。
  谢逢殊守在门口,听到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在哪啊?”
  嘲溪觉得身为师兄颜面有损,啧道:“不如你进来找?”
  “我找就我找。”
  谢逢殊小心合上门,在黑暗中摸到壁橱,一隔一隔往下找,终于在最底下见到了一坛红布黑坛的酒。
  谢逢殊立刻小声道:“找到了!”
  嘲溪顺手抄了两个碗,也压低了声音:“走!”
  两人一前一后,跟做贼似的——也确实是做贼心虚,说话大气都不敢喘,恨不能踮着脚走路,连开厨房的门都万分谨慎,唯恐发出一点声响。
  一开门,便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口。
  谢逢殊手里的酒坛子差点被他丢出去,幸而下一刻他就看清了眼前的人,小声喊了一声:“师姐?”
  绥灵看着眼前这两位祖宗,问:“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
  其实连问都不必问,酒坛酒碗还在两人手里,人赃并获。绥灵一拍嘲溪脑门:“带着小师弟偷酒喝,师父知道了,又要挨罚。”
  “就喝一点儿,师父不会知道的。”嘲溪从背后踹了谢逢殊一脚,谢逢殊心领神会,跟着附和:“师姐,我们错啦,下次不敢了。”
  绥灵点点他的额间,倒也没有真的动怒,她知道小师弟这几天总是闷闷不乐,于是只道:“下不为例。”
  谢逢殊冲自己的师姐粲然一笑,摇了摇手中的酒坛:“师姐,喝酒吗?”
  他们也不敢去其他地方,溜出来坐在明镜台的山顶。
  背后是明月东升,数万里青山绵延,露出如墨的影子。眼前是明镜台无尽的山花,今晚的月色格外亮,居然能映出山花浅浅的一点红。
  嘲溪倒了一碗酒给绥灵,又倒了一碗给谢逢殊。
  夜风拂过山花,拂过几人的脸,吹得发梢微动,散于夜色之中。吕栖梧的酒确实是好酒,入口清冽回甘,没有多少辛辣的酒气,却容易醉人。
  三人对着万花明月,一碗接着一碗,边说些不着调的话。比如嘲溪问绥灵什么时候嫁人,被绥灵拧着耳朵骂没良心;谢逢殊非要让嘲溪叫自己一声师兄,差点被对方按在山坡上揍……
  他们都有些醉了,可能是因为清酒,可能是因为山风。好不容易等到安静下来,谢逢殊把下巴搭在膝盖上,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绵延不绝的山花,眼中含着氤氲酒意,有气无力地问:“绛尘是不是不回来了?”
  嘲溪道:“人家回不回来关你什么事?”
  “我不想他走。”
  “以前没有这个和尚,你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谢逢殊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理所当然地答:“以前没有他,所以不想他,现在他来了,就不想他走了。”
  嘲溪端着酒喝不下去了,一言难尽地望着谢逢殊:“你这样特别像凡人戏文里说的,见不到心上人的小姑娘。”
  谢逢殊没听过戏,于是问:“心上人是什么?”
  嘲溪本就是趁着酒意随口一说,说完才觉得这个例子不太合适,但谢逢殊既然问了,嘲溪只得答:“就是喜欢的,想天天见到的人。”
  “哦。”谢逢殊消化了一下,道,“那绛尘可能是我的心上人吧。”
  一旁的绥灵有些崩溃:“……不要胡说!”
  扯来扯去,一坛酒喝了个精光,三人都有些醉意,其中谢逢殊更甚——他没喝过这么多酒,几乎站不稳了。绥灵替他拍掉衣衫上沾染的尘土,道:“赶紧回去睡觉。”
  谢逢殊却没有动,他在夜风中站了一会儿,突然道:“绛尘或许回来了,我要去后山看一看。”
  “……”嘲溪瞪了他一眼,“你喝傻了?”
  谢逢殊却坚持道:“我要去看一看。”
  他喝完酒便更犟了,自己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可惜醉得不轻,走了几步,脚下被树枝一绊,居然直接从山花丛中滚了下去。
  遍野的山花郁郁葱葱,谢逢殊所过之处草木四起,鲜红如火的花瓣一路纷飞,身后是绥灵的惊呼和嘲溪的大笑。
  谢逢殊到了山脚,好容易爬了起来,对追下来的嘲溪与绥灵大声道:“我没事!”
  说完,他转过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后山奔去。
  长夜之中,谢逢殊好像醉了,又好像是醒着。
  他觉得绛尘应该回来了。
  绛尘到寺前时,已经是三更天。
  他刚到万古春下便察觉不对,没有急着开门,先转头看向一旁的树。
  万古春重重繁花之中传来轻微的响动,过了一会儿,一截赤红的衣角从似雪白花中露了出来,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绛尘眉心微动,上前一步,抬头往树间望去。
  谢逢殊一袭红衣,正站在万古春粗壮的枝丫之上。
  因发带松了,头发半束半散,落在他的身后肩头。他已经醉了,偏偏认得出绛尘,见到树下的人,眼中沉沉醉意都淡去了几分,透出一点欣喜。
  “你回来啦。”
  绛尘看着他,不答只问:“你的鞋呢?”
  谢逢殊反应迟钝,半晌才低头去看自己的脚。
  他醉得不轻,来得又急,慌乱之中左脚的黑色长靴不知去哪里了,赤了一只脚踏在树丫之上,被赤色衣袍和重重白花半遮半掩。
  谢逢殊冥思苦想,最后答:“忘了。”
  绛尘:“……”
  谢逢殊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于树上垂目看着绛尘,与对方视线相对时便笑起来,道:“你知道这棵树一共有多少花吗?”
  “一共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七朵。”
  谢逢殊看着绛尘,有些得意:“我数清楚了,你可要记住了。”
  夜色深处,绛尘看着树上的人,半晌之后喉结轻动,道:“你先下来。”
  隔了半晌,谢逢殊终于听懂了,他动了一步,想挑个好下树的地方。
  可人一旦喝醉了,所看的和所做的总是有偏差,下一刻,他脚下一滑,直接从树上滚落了下来!
  绛尘没料到这个变故,想伸手去接时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谢逢殊摔到了自己面前。
  谢逢殊掉下来时下意识拽住了一节万古春的枝叶。那节树枝太滑,没能拦住他,反而将整棵树的枝丫都拽得晃动起来。于是花瓣如雪纷纷而下,落了树下两人满身。
  谢逢殊坐在地上,赤色衣袍被花掩了一半,连绛尘身上都没能幸免。
  飞花之中,谢逢殊抬眼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委屈地问:“你怎么不接住我?”
  绛尘站在原地,隔着如同落雪的繁花看着地上的人。
  夜色似幻,群山众林一片寒寂,只落了山顶树梢一点月色,于是长夜之中,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下了这一眼。
  千花飞霰,山河皆醉。
  没等到对方的回答,酒意和一路劳累汹涌而来,谢逢殊的眼睛努力睁了又睁,他还是抵不住困意,歪在树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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