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by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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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绛尘终于朝谢逢殊走了过来。
这条路其实很短,不过十几步,或许更少,谢逢殊就已经触到了绛尘的衣角。
他好像在这颠沛流离的尘世找到了一个避难的居所,终于可以安心了,于是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
绛尘伸出手,接住了他。
第65章 今世2
这一抱,谢逢殊泄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扑进了绛尘怀里,继而又发现对方有些不对。对方身上传来了极淡的血腥之气,呼吸之间也不是那么平稳。
谢逢殊重新抬起头,才发现绛尘脸色也有些苍白。他立刻直起身,翻手握住对方手腕,去探对方真元。
绛尘体内修为激荡流转,仿佛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恶战。谢逢殊皱起眉,问:“你怎么了?”
绛尘先是摇了摇头,随后才简短解释:“强破心魔。”
绛尘的心魔无非就是谢逢殊两次身死,其实已经过了这么久,若是曾经,就算心魔再现,也应该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可这一世,谢逢殊回来了。
得见对方完好无缺、洒脱恣意的活在这世间,就连让绛尘去看当年一看谢逢殊殒身的幻像,他也舍不得。
谢逢殊猜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握住绛尘的手低声道:“坐一会吧。”
第九重阴暗潮湿,但因为底下就是无间地狱,有无尽业火,不但不冷,地面居然还有些暖意。谢逢殊和绛尘席地而坐,靠在石壁上调息。
就算是坐在布满灰尘的地面,绛尘依旧脊背挺直,像是须弥山庙中的修竹,他闭着眼调息修为,谢逢殊在旁边看他。
其实谢逢殊也没好到哪去,他刚和封寂打了一架,又从八重塔直接摔了下来,胸口气血还在翻涌,修为也尚未平复。
他只是……不太想闭眼。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过了一会儿绛尘也睁开了眼,看着谢逢殊。他一双眼睛清冷幽深,显得有些冷淡,偏偏目光却无比专注。
仿佛这三界六道,万丈红尘,他眼中只装得下一个谢逢殊。
谢逢殊恍然,那夜自己闯入后山,在月下林中,对方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在想什么?”
“我在想……”谢逢殊靠在墙上,露出一点笑意,“那天我重回须弥,你看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绛尘没有立即回答,谢逢殊也不急,他们头顶有一盏灯,烛火如豆,依稀照出两人昏暗的影子。片刻后,绛尘方才开口:“我在想……你好像长高了。”
“……”
谢逢殊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一时间愣住了,反问道:“什么?”
“你长高了。”绛尘答。“我记得前世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站在万古春下,有枝万古春的花叶垂了下来,会碰到你的耳边。那天夜里你走过来的时候,那寸花叶刚好落到你的肩头。”
绛尘的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看着你,想,你应该是长高了。”
他说得这般稀松平常,好像中间相隔的不是七百年,只不过是三五月,或是寥寥几天。
百年相逢,犹如初见。
谢逢殊一颗心像是被人死死攥住了,不同于初窥前世时的痛,现在更像是酸而苦,慢慢遍及全身,唇齿之间都是这股酸涩的味道。
我还入什么魔,谢逢殊想。单单一个绛尘,就够我万劫不复了。
这么一样想,谢逢殊心里骤然一松,偏头抵在绛尘肩上,闭上眼,以一种很淡然的语气道:“封寂想以命盘引诱我堕魔,对抗仙界,取回金丹。”
绛尘:“他想出塔。”
“金丹不能给他。”谢逢殊道。“我与仙界的恩怨是我的事,魔修一旦出塔,后患无穷。”
谢逢殊睁开眼,平视前方。
“不过几百年,魔修已经逃窜了两次,镇魔塔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我要杀了封寂。”
或许自己与绛尘的对话封寂依然在某处听着,但谢逢殊已经不在乎了。他既下了决心,便一定言出必行,万种变数都动摇不了分毫。
绛尘静了片刻,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道:“好。”
谢逢殊笑了笑:“我觉得……他应该在第九重。”
谢逢殊和绛尘都在第九重,封寂不敢与两人对峙,更不敢放任两人,需要时时刻刻盯着两人一举一动。何况谢逢殊刚出心魔,对方就能立刻察觉,必然离得不远。
镇魔塔从第一重到第九重,越往下越大,第九重石室众多,通道曲折蜿蜒,谢逢殊掐了个诀,半空中多了数点幽蓝色的光芒,四散开往各个方向去了。
谢逢殊和绛尘顺着眼前的通道,向前一点一点寻过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便更能清晰的听见头顶妖魔的声音越来越近,刚开始还不过轻微一点动静,后来声响便越来越大,它们在地上墙面爬动的声音,穿行于石道间的声音,还有偶尔传来的尖锐哭嚎……如同潮水一般,沙沙声不绝。
一时间,好像所有的邪祟都将涌进第九重了。
若是平常,它们必然没有这么大胆,必然是受了驱使,连两人的路上都开始不断有这些东西挡住去路,试图阻挠他们寻人。谢逢殊与绛尘对视一眼,都明白,封寂或许是要破釜沉舟了。
对付这些魔修两人还算是绰绰有余,但架不住数量众多,一路上两人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幸而与此同时,谢逢殊放出去的那些神识也有了动静。
谢逢殊放出了众多神识,让它们分散在塔内寻找封寂的踪迹,此时西南方终于传来了回应。
谢逢殊封渊已经出鞘,斩落一个扑来的魔修,眉眼稍抬,脚下一转,与绛尘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路上还有许多七横八竖的通道,时而窜出一个妖邪,谢逢殊与绛尘好容易走到道路尽头,是一间封闭的石室。
此时通道内已经没有光了,谢逢殊伸手推开了石室的门,踏了进去。
石室很大,显得十分空旷,尽头站了一个人。石门在他们身后猛然合上,将所有声音杜绝在门外。室内只有一盏灯,烛影摇曳,照亮了三道身影。
谢逢殊手握封渊,刀光冷冽。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神色有长久的空白。
这时间太久了,久到绛尘低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谢逢殊却恍若未闻。
他似乎没有想到,又或者早就已经猜到,到最后,谢逢殊喉结轻动,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淡淡的悲色。
“我——”
刚说一个字,谢逢殊停了下来,他声音绷得太紧,像是即将断裂,不得不停了一会儿再重新开口。
“我一直在想……封寂无法出塔,琅烬和其他魔修因绛尘在山中,不敢进须弥,更不敢向天界暴露自己逃出了塔,怎么敢袭击一个仙君,窃取命盘?”
“到底是谁能在须弥山能先夺命盘,再杀子母鬼,不被绛尘发现?”
谢逢殊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注视着眼前的人。他声音喑哑,好像每个字都是花了极大的力气挤出喉咙。
“你说呢,师兄。”
作者有话说:嘲溪前面其实有很多铺垫了,比如琅烬说过不敢踏足须弥,仙君说窃取命盘的人修为很高。最近又陷入卡文状态,希望没有太突兀吧。
第66章 今世3
嘲溪没有回答,他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晦暗不清的眼睛看着谢逢殊,半晌才道:“以前总是没脑子,说什么你信什么,过了七百年,居然变聪明了。”
他语气不疾不徐,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谢逢殊看着他,却直觉不对。
嘲溪依旧是一身黑衣,腰间悬着长鞭,好像和平时无异,谢逢殊却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唇色也有些苍白。
于是他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道:“你——”
“就站在那吧,谢逢殊。”嘲溪突然道。“别过来了。”
谢逢殊闻言,下意识地不再动了,皱起眉看着嘲溪,一旁的绛尘突然开口道:“你的金丹呢?”
他这句话是对嘲溪说的。
霎那间,谢逢殊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抬头,嘲溪看着谢逢殊,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刚在明镜台看见你的时候,我特别想抽你。成了仙,穿了一身鹤羽仙袍,站在明镜台的废墟上,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逢殊喉结轻动,眼睛有些发涩,他想说句抱歉,嗓子却如同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嘲溪却好像也不需要他说些什么,自顾自的接着道:“但我后来又想,怪不上你,七百年太久了,如果不是他们让子母鬼传话给我,大概连我也快要忘了。”
七百年前明镜台被毁,嘲溪同样受了不轻的伤,幸而没有伤及性命,关键时刻又有绛尘帮了他,他调息了近百年重新出山,接管了明镜台,后来又接管了整个须弥山。
没有妖怪再记得明镜台那场天雷与大火,只知道须弥山有个号长恣君的大妖,戴着面具,态度又臭又硬,不好接近。
而此刻,面具之下,脾气暴躁的长恣君脸上居然出现了可以称作是柔和的神色。可惜没人看得清楚,只能听见他冷淡的声音。
“金丹我来的时候给他了,换他出塔之时命盘一用。”
嘲溪讥讽过绛尘,既已知道无人归来,何必几百年了依旧待在须弥后山浪费时间,可他何尝不是一直待在明镜台的废墟之上,没有挪动过半步。
被天雷损毁过的土地是长不出草木生灵的,它永远都是焦土荒原,在碧海松涛的须弥山中,像是一块揭不掉的伤疤,永远烙在嘲溪的心口。
谢逢殊沉默许久之后道:“没有金丹,若是他们对你下手,你该如何自保,封寂是个能吞噬亲信魂魄夺舍的魔头,你傻了吗,不想活了吗?!“
到最后一句,他双眼发红,望着嘲溪,几乎是吼出来的。嘲溪见他这副样子,先是嗤了一声:“能耐了,敢骂师兄了”,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随后又突然道:“你还记得当年师父给我们埋了三坛酒吗?”
一坛嘲溪结丹时喝,一坛谢逢殊结丹时喝,还有一坛,要留着等绥灵嫁人时喝。
“我的那坛当年结丹之时已经喝了,还有两坛在明镜台地下埋着,没有人动过。”
说到这儿,嘲溪一顿,语气终于有了变化,像是一条绷紧的弦。
“我当然知道当年先是师父与师姐的死和他们都脱不了干系。可是时至今日,我只有这一线机会,自己是生是死,倒也没什么了。”
当年月下饮酒,吕栖梧给他取号长恣,愿他长恣于天地,洒脱人世间。可七百年间的血海深仇压得他不能抬头,到底辜负了这个名字。
烛火摇动,他整个人陷入了光照不到的暗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慢慢道:“谢逢殊,你回你的仙山去吧,当年有人舍身渡你,不是让你再来掺合上辈子的烂账的。”
谢逢殊沉默了许久,一字一顿地开口:“我铸镇魔塔之时,因灵力不足,所以用了自己的逆鳞……还有一缕魂魄为锁,镇压邪魔。“
上古之年的记忆已经涌入了谢逢殊脑海,连带着当年拔鳞之痛也无比真切起来。应龙身上只有一片逆鳞,拔鳞犹如剜骨,可偏偏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剧痛,谢逢殊才发觉,因杀蚩尤与夸父,自己灵力消耗过多,单单一片逆鳞已经震不住渡厄境的妖魔了。
不得已,他只能抽取了一缕魂魄融入龙鳞之中,锁住了整座镇魔塔,终于得以平息了这场浩劫。
随后,他灵力衰微,又缺了一缕魂魄,最终导致心性不稳,走火入魔。
此言一出,石室内的烛火仿佛被风刮过,猛地跳动了一下,一时间嘲溪和绛尘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谢逢殊身上。谢逢殊恍若未觉,继续道:“有我的逆鳞和魂魄,单单只要你的金丹,他根本不可能出塔,所以他要你的金丹一定有其他用途。”
嘲溪先是愣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又怎么样,谢逢殊,让你赶紧回去,别在这——”
谢逢殊打断他问:“回去哪?”
他看着嘲溪,声音很轻,却清晰的传到了对方耳朵里。
“这三界之中,除了明镜台,还有哪里能让我说‘回去’呢,师兄?”
他原以为自己一缕精魂,此世浩渺如风,无明山就是自己的栖身之地了,如今才想起,自己原来是有一个师门,有一个家的。
“我不会走的,也绝不会让你死。”他的语气突然弱了下去,像是喃喃自语,也像是一个卑微的祈求与愿望。
“师父和师姐都不在了,我的家人只剩下你了,你们不能……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
谢逢殊的声音很低,握着封渊的手却没有一动分毫,刀光泠冽如霜雪。
如父师长,至亲同袍,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昔日旧事未醒,不见前尘,如今三世已过,往事纷至,镇魔塔黯淡火光之中,谢逢殊方才惊觉。
独活在这世间,真的,太苦了。
第67章 今世4
谢逢殊接着问:“你知道封寂需要的是我的金丹吗?”
嘲溪一怔,当即愣在了原地。谢逢殊一看便明白了。封寂跟嘲溪说,只需要把自己的金丹给他,就能出塔用命盘救回师父和师姐。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高明谎言,甚至有极大的风险——没有了金丹,嘲溪修为大减,在这镇魔塔中简直凶险万分。但犹如长夜寻光,人一旦在绝境之中寻得一线希望,便什么都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