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by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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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俱静,一路上三人都未说话。待上了楼,嘲溪和绛尘先各自推门进房,谢逢殊酒意已经上来了,先停在了自己门口的走廊里,想吹一吹风。
见状,已经准备进屋的绛尘回头看了他一眼。谢逢殊一怔,连忙挥手示意自己无事,还不甚清醒地开口邀约:“要一起站一会儿吗?”
片刻之后,绛尘没有答话,只收回目光进了屋。
……这和尚脾气也太奇怪了点。
谢逢殊有些莫名地收回目光。凉夜之中,他想着刚才在屋顶上,嘲溪说的话。
不知为何,他很想问问嘲溪昔日那位师姐的事——姓甚名谁、多少年岁,以及,怎么死的。
但一路上都没问出口。
随意探听别人的过往到底不是什么好事,特别关乎已逝之人,于亡者不敬。
等脸上的热度降了下来,谢逢殊才长舒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无光,一片漆黑,谢逢殊懒得再点灯,关上门凭直觉往床榻走。
他刚走出一步,便又停住了。
虽然有了醉意,但谢逢殊还没有迟钝到什么都察觉不出来的程度。
他的房间内多了一个人。
第12章 巫褚7
骤然进门,谢逢殊眼睛还未适应屋内黑暗,一时看不到那人的具体位置,他先闻到的是一股陌生的魔气,毫不掩盖地从窗台传过来。
谢逢殊的酒意顷刻间清醒了大半,他一边去摸刀,一边抬眼往窗外看去。
昨夜星光极好,谢逢殊没有关窗,任凭清辉洒室。而此时,原本该投在地上的星光被遮住了大半。
谢逢殊反手按住封渊刀柄,慢慢往外抽刀。
他没有第一时间燃灯,抽刀也很轻,不想惊动暗处的那魔物。可惜天不遂人愿,刚抽出一寸,谢逢殊便感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瞬息之间,谢逢殊侧身躲过一击,随即拔刀出鞘,一刀斩向来袭之处。
桌上的灯火骤燃,照破一室黑暗。
眼前的是一个黑衣黑袍的魔物,连面上都缠着层层叠叠的黑布,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血红的双眼。
对方似乎没预料到会被发现,犹豫了片刻忽然往后一仰,从窗台跌落。
谢逢殊立刻掠足向前,在窗台处往下望,楼下空无一人,他再抬眼,看到了对方奔逃于竹林的背影。
谢逢殊毫不迟疑地越出窗外,掠足紧跟。
对方毫不恋战,奔逃的速度极快,谢逢殊同样跟得很紧。不过转瞬,两人便进了竹林深处。
林海重重,又在夜中,对方一身黑衣有时难以分辨,谢逢殊担心有诈,不得已放慢了脚步。
谢逢殊握着刀,谨慎地环顾四周,脚下踏着的枯竹枝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四周过于安静或脑中高度紧张时,人的五感会灵敏,至少对于谢逢殊是这样。
他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听到了另一道轻微的枯叶被踩踏的声响。
谢逢殊霍然转头,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他原以为是刚才那个魔物,待看清才发现并非如此。
离他七八步之遥处,站了一个陌生的男子。一身黑衣金纹长袍,双眼狭长,眼角微挑,无端端生出一股邪气,腰间一把黑色长剑,不饰雕琢,只有扑面而来的魔气。
他好像早就在这等候着了,也不知于黑暗中盯了谢逢殊多久。与谢逢殊对视之间,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诧异,继而又轻笑出声,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悠悠开口道:“居然……真的成了仙。”
他声音拖得很缓,像是一句惊叹。谢逢殊脑内飞快寻了一圈,确认自己没有见过此人,握住刀柄皱眉看向对方,道:“阁下是?”
对方的笑容一瞬间敛去了,眼中全是森森寒意,谢逢殊顿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对方已经拔剑出鞘,向谢逢殊斩来!
谢逢殊立刻抽刀而挡!
刀剑相抵,发出轰然铮鸣。只是一剑,谢逢殊的手居然被震得微麻——此人居然是下决心想杀他。
哪来这么多深仇大恨?
谢逢殊来不及多想,对方已经又收剑旋身劈来,口中冷笑道:“你也配成仙?”
难道是前世之仇?
仙者飞升,忘断前尘。就算是上辈子有什么深仇大恨,谢逢殊也的确已经不记得了。何况对方的口吻满是轻蔑,谢逢殊也被激出了火气。他不闪不避,又接下这一剑,扬眉道:“配不配,倒也不是阁下说了算。”
这一句好似彻底点燃了眼前人的怒气,对方来势更凶,剑气逼人,周围的青竹都轻微发起抖来,谢逢殊连接数招,心口气血翻涌。
对方比他强,尤其是杀心。
早知道平日真该多加修炼,早知道就不追了——不对,早知道把隔壁两个睡觉的叫起来再追。
谢逢殊悔不当初,勉力又接过一剑,顷刻间,对方又是一剑袭来。
他的眼里是滔天妒恨,仿佛和眼前的人有切骨之仇,谢逢殊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了数步,再抬眼,对方长剑斩风而来,直指谢逢殊心口!
剑影之中,他的语气比剑势更加森冷彻骨。
“谢逢殊,你也配成仙!”
这一剑杀意极重,谢逢殊已来不及提刀来挡,眼看剑锋就要刺穿他的胸膛!
完了完了,寻个法器,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
谢逢殊避无可避,干脆闭眼,想先咬牙扛下那一剑。
“琤!!”
预料中的疼痛未曾到来,先响起的是兵刃相接的嗡鸣,尖锐刺耳,划破长夜。
谢逢殊睁开眼。
长剑的剑气已至身前,霸道无比,谢逢殊垂落的发丝被剑气震得在半空纷飞,那一剑却停在了离他胸口一寸的地方,不能再进分毫。
拦住它的是一把降魔杵。
那是一把黑色降魔杵,顶端为三面佛像,头顶五骷髅冠,三佛一笑一怒一骂,面容栩栩如生。佛像之下为五钴金刚杵,两端钴状相同,中段柄把铸为四层八叶,再往下,便是约莫两尺长的三棱尖刃,上面雕刻着数不清的梵文。
绛尘持杵抬眼看向黑衣男子,面色犹如霜雪。
“滚。”
这一交错,修为激荡如海,对方被逼退了数步后才稳住身形,抬眼看向绛尘。
等看清绛尘的脸,对方先是一怔,随后低笑出声。
“绛尘法师,许久未见了。”
他们居然认识。
谢逢殊愣了愣,看向绛尘。绛尘脸色依旧不好,一言不发地看向眼前的人。对方并不在乎他的态度,只饶有兴致地问:
“七百年未见,绛尘法师居然还未渡劫飞升吗?”
谢逢殊心道:哟,这事都传到魔族去啦。
这要是他,大概会直接回一句关你屁事,但绛尘好像没听出对方的讥讽,只抬眼重复了一遍:“滚。”
他道:“今日我不杀你。”
他是一个和尚,学的是渡世法,修的是慈悲心,却把杀字说得很轻巧,仿佛只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对方的脸色微变,冷笑道:“绛尘法师莫不是还以为这是七百年前?”
他生有不甘,咬牙切齿:“七百年前你或许能杀我,但如今你身有所缺,难道还以为可以再杀我一次?”
一旁的谢逢殊静如鹌鹑,还想从对话中弄懂眼前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就因对方这一句犹如五雷轰顶。
身有所缺身有所缺身有所缺……
等等,不、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风中凌乱之际,绛尘已答:“可以一试。”
他语气平静,偏偏对方心有忌惮,片刻之后,那人古怪一笑:“不急,总会有机会。”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已经淡在夜色之中,居然就在两人眼前无端消失了。
谢逢殊没有防备,见状满面愕然地回头问:“就这么让他走了?”
“追不上的。”
绛尘收回目光,手中的降魔杵在夜风中轻动,最后慢慢淡化,变成一串黑色的紫檀佛串。
正是他平时随身带着那一串。
……这不是重点。
刚才那句身有所缺给他的震撼过大,谢逢殊缓缓低下头,眼神从绛尘眉眼落到胸口,再往下落到腰间,再往下……
绛尘把佛串戴回腕间,道:“村中好像有异动,我——”
他看向谢逢殊,语气忽停,片刻之后才皱起眉问:“……你在看什么?”
作者有话说:
1.不是……
2.现实中降魔杵没有那么长的,我为了和尚更好的耍帅魔改了,请勿较真~
第13章 巫褚8
谢逢殊心虚理亏,霍然抬头:“没有!”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动静有些过于大了,又轻咳一声问:“你刚才说村里怎么了?”
绛尘眉心轻蹙,看了他片刻才道:“你回去便知晓了。”
待谢逢殊和绛尘回到竹楼时,嘲溪已经站在门口。他手中握着长鞭,面色不善,看起来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见两人回来了,嘲溪先看了一眼谢逢殊,才皱着眉转头问绛尘:“是妖魔宗?”
绛尘一颔首,顿了顿又道:“是琅烬。”
嘲溪面色微变,脱口而出:“不可能。”
这个名字仿佛触到了嘲溪逆鳞,他看着绛尘,咬牙一字一顿道:“他不可能从那儿出来。”
他们应该在说刚才那个黑衣魔修,看来三个人都相互认识。
谢逢殊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就像刚才绛尘和那个叫琅烬的魔修说话时一样,依旧插不上嘴。他忽地有些不舒服起来——这种不舒服并非因为其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与绛尘和嘲溪在一块,在诸多事情上确实是个外人,有些微妙的疏离感。
他只短短想了一瞬,又随即自嘲,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眼小得跟芝麻似的,丢人。
“只是幻影,并非真身。”
“就算是幻影,怎么会——”
“不知。”
绛尘似乎不愿意多说,简短答了几句,看向谢逢殊。
“方才我与嘲溪听到了你那边的动静,想过来看看,于廊中遇到了魔修。”
谢逢殊一惊,忙问:“你们没事吧?”
见绛尘摇了摇头,谢逢殊又立刻转身看向廊外:“村里的人呢?”
话问出口,他便发现了不对。
此刻的村子里极其安静,刚才他们喝完酒回来的时候,偶尔还能听到些鸟啼虫鸣,或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但此刻皆已悄无声息。
这种安静不是深夜里的万物沉静,更像是没有活物的死寂,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而天空之上,此时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极淡的雾气,刚才还明亮的星空被遮得暗淡无光。
这有点像无明山常年笼罩不散的云雾,但谢逢殊看一眼便知道不对。
这是魔气。
嘲溪道:“从我们和魔修打斗时就这样了,魔气四散,村里没有丝毫动静。”
谢逢殊心中一紧,猛地看向绛尘,一旁的嘲溪猜到他心中所想,冷哼一声道:“瞎操心什么,我已经看过,所有人都没事,就是睡着了。”
谢逢殊心中大石落地,又有些疑虑。
这就奇怪了,要是平时,夜里睡熟了倒还可以理解,但是嘲溪既然与人动了手,必然会有动静——依照他那个狗脾气,动静估计还不会小。
既然如此,这么多人应该总会有人被惊动,哪怕是点一盏灯呢?
可此刻,黑夜无边,将高矮相连的竹房都隐匿得毫无踪迹了,乍一看,三人好像站在旷野之中。
谢逢殊还未找到缘由,绛尘先道:“等明日吧。”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谢逢殊还是有些不放心,施法做了结界护住整个村落。绛尘看着他弄完这一切,转身想要进屋,谢逢殊抢先一步蹿至对方身前,恰好抵在了绛尘门外。
“等等。”
绛尘看向谢逢殊,谢逢殊靠着房门,坦然自若地与他回视,问:“你应该还不睡吧?”
他这话问得理直气壮且没脸没皮,绛尘垂目看了他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反驳,谢逢殊趁机又道:“我也不困,不如一起聊聊?”
绛尘还没说话,那边一只脚已经踏入房门的嘲溪闻言已经转过头皱着眉头看向两人,问:“大半夜的,两人独处,有什么好聊的?”
他的语气十分不善,像是目睹了羊入虎口,又像是抓到了孤男寡女半夜私会,私会的其中一位还是他家里人。
奇了,谢逢殊一挑眉,对着屋内做了个“请”的手势:“秉烛夜谈,长恣君不如一起?”
果不其然,嘲溪立刻就是一句“谁要和你夜谈”!语毕进屋,还将门重重一砸。
谢逢殊满脸无辜地和绛尘相视,最后还是跟在对方身后如愿以偿进了门。
绛尘这间房的布局与谢逢殊那一间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桌上多摆了一盏如玉的古灯。
是绛尘庙内那一盏,依旧是微红的、黄豆大的一点灯火,安静地燃烧着。
谢逢殊谈事总得找个铺垫,于是没话找话:“这灯不用添油?”
“不用。”
“不用换芯?”
“……不用。”
见谢逢殊想要伸手去摸灯,绛尘先一步道:“等等。”
他轻念了个诀,谢逢殊一愣,才知道对方应该是在灯上设了结界,不许别人触碰。
这么小心,这灯难道是什么佛门法器,人间至宝?
谢逢殊这么一想,又慎重地围着灯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一圈,还是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边的绛尘已经开口问:“你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