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青山——by长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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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语气真的太轻了,就仿佛他自己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常人不会问的,不合时宜的常识性问题。
叶酌擦锅的动作一顿。
“哦。”他神色自然的转身,看着温行捧着那个橙子,温长老似乎不知道怎么拿比较合适,端着橙子的样子就像端着什么易碎的宝贝,叶酌把它从温行手里取出来,用菜刀切成八瓣,抱歉道“对不起,太忙了,我忘记切了。”
然后他将它们放在盘子里,顺手取出一小片,慢慢的剥开送进嘴里“我就先尝尝了,啊,还是挺甜的,长老也试一试。”
然后他状似随意的把盘子摆在旁边的桌上,转过身装全神贯注的烧饭,果然过了一会儿,温行慢慢的揪起了一小片橙子。
他们安安静静的待了一会儿,叶酌不经意道“长老辟谷多少年了?”
这一次温行答的很快“十四年。”
叶酌一算,大概正好是他被选为仙君侍剑的第一年。
想来温行幼年拜入下泉,下泉虽不至于苛待弟子,饮食却甚是清淡,不饿死便好,确实没那个耐心给弟子什么水果零嘴一类的吃食。
但看他在江川默默观察叶酌剥螃蟹的举动,又明明是喜欢的。
两人一时无言,片刻以后,叶酌煮好了一碗小米,文火烧了片刻,浇了勺笋汁熬成的高汤,端到温行面前,眼见温行似要开口推拒,叶酌忽然福至心灵,骤然抢白道“长老先别拒绝,您有没有觉着,我在刻意的讨好你。”
温行略略一顿,叶酌便将勺子塞进了他手里,温行只得两只手捏着勺子,疑惑抬头“为何要讨好我?”
叶酌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长老,是这样的,我自幼仰慕下泉,可惜,呃,啊,可惜天赋实在太过垃圾,垃圾到人生共愤,下泉不收我。”
他眨眨眼,笑道“长老要不看看,你当我师傅,教我学剑如何?”
若是塔灵在此处,恐怕要被叶酌这番话吓到梦游。
堂堂崇宁仙君,作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以剑证道的修士,传言中的万古凌霄一剑君,居然说天赋差,那如今天下千万的修士怕是要原地暴毙。更可怕的是,现在这剑君眼神真诚的看着自个的挂名弟子,不但自降了两个辈分,还说要和自己挂名弟子学剑?
叶酌刚刚说完这个,温行便惊讶的一抬头,他似乎有些不解,却没有立马回绝,过了片刻,才硬邦邦的说了一句“不行。”
叶酌奇道“这几天我们明明处的挺好,为什么不行?”
温行皱眉“你真的不知道?”
叶酌笑道“我真的不知道,请长老赐教。”
温行看着他,张嘴想说什么,他难得的露出了两分怒气,语气略急“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魔修,什么是气运共享?你要学剑,天下门派何其多,又拜我作什么?”
叶酌只是笑”是啊,天下剑修何其多,可是他们都没有你用的好嘛,拜师啊,我当然要找最厉害的。”
他站起来,补充道“而且我觉着魔不魔没什么太大关系,最多就一点点影响吧,不然北荒那么多魔修,一个门派师傅弟子全是魔修,也没见他们给雷劈死啊。”
吃饭的本就是很小一个木桌子,叶酌一站起来,再略往这边斜一些,两人见的距离顿时有些逼厌了。
温行侧过脸,将同叶酌这边的距离拉的更大了一点,片刻后,似乎觉着还不够,便有些仓促的从凳子上起来,退了好几步,斥责道“胡言乱语……”
似乎是退的距离足够远了,温行逐渐找回了清冷的神色,他垂着眼睛,只道“莫要胡言乱语了,你知道这点气运又多大影响?北荒魔修活到今日,顺风顺水的又有几个?”
叶酌却道“正道修士顺风顺水的又能有几个?我看长老身正影直,也不见天道多偏爱几分。更何况我本就是富贵的命,家大业大从来没穷过,气运向来比较多,我两做了师徒,我匀一点给长老,岂不是正正好?”
温行转过脸看了他一眼,两条长眉深深纠在一起,片刻以后,他才别过脸,只道“匀一点……又在胡言乱语,气运是如何能匀的了的。”
叶酌便笑了“你既然信气运匀不了,为何不信你拖累不了我?”
见温行略有松动,他便一条腿架上桌子,把脸往温行那个方向凑了凑,又道“哎长老,我实话实说吧,我真的就很想拜入剑修门下,长老也只道啊,我天赋就那样,您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您就考虑一下嘛。”
想来温行短暂的人世里,接触到的修士都是淡漠清冷之人,真的没见过叶酌这种脸皮厚的如此有天赋的,他沉默半响,还是败下阵来,只道“学便学吧,师徒名分就不必了。“
叶酌就把腿放下来,笑道 “不能叫师傅,老师总行吧?听说人间科举的时候,一届的进士都管主考官叫老师,学堂开课的时候,下面的几百的弟子管讲师也全叫老师,这种就不用顾及什么因果了吧?”
温行转过身,脊背僵硬的挺直,语气略有些不自然,直直的走了出去,只道“随你。”
等他们这边吃过一轮,天色已经不早了。师夷清也理好了衣装,给泽芝留下足够的食物,嘱咐他不要乱跑以后,打算带叶酌他们一起去江川看看。
在平坦的地方,温行祭了飞剑,这柄一直给叶酌当烧火棍削皮刀的剑终于回到了应有的位置,变大以后,看着还又那么几分威风。
先前那座山脉离江川也没有多少距离,飞剑就更快了,叶酌略微闭眼休息了一下,再一睁眼,已经在江川上空了,他望了望下面,听见了塔灵的传音,温芒缩在他怀里往下看“江川的气运到比景城好上不少。”
叶酌道“毕竟是人间第一大城,便是有几个人兴风作浪,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给影响了气运的。”
塔灵道“也是,这里光是人口就是景城的几倍不止。”
他在飞剑上向下眺望,江川城水路通畅,商旅不绝,尤为富庶。明水,洛川,涵江三条河流汇聚于此,将土地分层均等的三块,三条河流宽窄不同,最北的明水尤其细瘦,中间洛川次之,南面的涵江恰好在此处顶出一个小凸起,显得最为宽阔,从天空俯视着,宛如三条并排的琴弦。
叶酌格外喜欢这个丰饶的城市,曾经在江川住了很久,走过许多大街小巷,对这个城市的风貌很是熟悉。
他半眯着眼,底下几乎处处都是往来的人。却忽然见着一处人格外多些,这些人都穿着喜庆的衣服,官府下令民间不可用正红,姑娘们就穿桃红艳紫,男人们都带着儒士冠,从上面看着乌压压的一片,都往城西走。
“唔”叶酌托着下巴,转头去问师夷清“今个儿是仪山娘娘和广玉元君的寿辰吗?”
人间界每一处拜神的风俗都不那么一样,比如说景城的人,压根就不知道有广玉元君这号人,只认仪山娘娘。江川的百姓同长舟渡月阁往来密切些,倒是知道广玉元君,但也不那么清楚他和仪山娘娘其实是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儿的百姓联想能力比较丰富,在他们心中仪山娘娘端庄貌美,广玉元君虽然不熟,但是看长舟渡月阁仙长们的样子,肯定也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君未婚女未嫁,就干脆把他俩凑了一对,不但让元君自己娶了自己,还要每年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场喜事。
于是江川的人就自己创了个节,把元君的寿诞和婚庆一起过了,长舟渡月阁对此没什么表示,倒是每年都有修道不专心的小仙长溜下来,混进人群凑热闹。
师夷清道“正是。”他看了一眼“看着架势,已经有唱戏的上了闻道台了。”
江川人好热闹,每逢节日,总免不了好几十个戏班子一起,走街串巷敲锣打鼓,这个时候人们出手阔绰,戏班拿的赏钱也格外多。而元君诞辰算得上大日子,戏班间还有不成文的规矩,他们从江川各个城门开始唱,便唱边走,就唱元君迎娶仪山娘娘这一出,谁最先唱到闻道台,下一年就是十几个班子的龙头。
温行飞到了师夷清指的方向,他本一路无话,听着他们说了闻道台,忽然道“可是广玉元君弹琴作画的那处闻道台?”
师夷清笑道“那能啊,都是后人修的,真正的闻道台早已经不见了。”
他腿脚发软从飞剑上爬下来,理了理仪容,笑道”机会难得,两位道长要不要去诞辰玩玩?我许久不管事,这就去同熟悉的灵官问下,看看能不能整理出这些年有仙骨的孩子的名册。”
叶酌当然应允,他本就想带着温行多晃上两晃,当下和师夷清告了别,就扯着温行往闻道台那边走。
第29章
估摸着是过节的关系,此处不但人多,卖各种玩意的小摊小贩也格外多,叶酌拉着温行的袖子,扯着他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温长老脾气也好,按理说以他和叶酌的修为差,叶酌想拉动他无异于蚂蚁拽大象,然而大象还真就顺着蚂蚁走,温行任由叶酌的手扣在他手腕上,跟着他在街上走走停停。
叶酌在江川住了好几年,对此地很是熟悉,他表面上不说,其实早就在心里打了算盘要喂宝贝徒弟吃什么,看见旁边有卖饮品的,当下过去,从袖中摸出一粒碎银子,让边上的小贩接了两杯豆汁,顺手递了一杯给温行,“尝尝?”
那小贩做着生意,旁边人实在太多,一时间居然没看见温行,加上这诞辰本也有男女订婚的意思,他瞧叶酌端了两杯,就作势向后张望“哟,客官长的真是俊俏,这是哪家的姑娘那么好运,能和您定了婚啊?”
温行刚要推拒,听闻此言,手不由顿住了,难得露出了两分无措“不……”
叶酌趁这个空挡,强行把杯子塞给他,回头对小贩抢白道”不是不是,你可别瞎说啊。这我刚拜的老师。”
小贩一愣,终于看清了温行的形貌,不由笑了“哟,看不出来,两位都年纪轻轻的,原来一个是老师啊。”
叶酌便笑眯眯的回了声“欸,是老师,这有志不在年高嘛,才学也不在啊,你别看我身后这个年纪轻轻的,那可是真的很厉害。”
他一只手撑上小贩的桌子,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我跟你说,他……”
温行从小就没给谁夸过,最听不得叶酌语气浮夸的说这些话,一时间慌慌张张,脑子也不听指挥了,居然第一次主动扯了叶酌的袖子“别说了。”
叶酌心中暗喜,从善如流,当即作了一个闭嘴的动作“哎,那我不说了。”
那小贩在低头搅豆浆,一抬头刚好瞧见他们互动,便隔着叶酌和温行打趣“哟,小师傅好运气啊,您这徒弟。”他眼睛转了一圈,没想到怎么夸叶酌,便道“你这徒弟,真的好孝顺。”
温行是真的应付不来这种场合,旁人礼节周全,他自然可以客客气气到礼仪一丝不错,别人和他笑眯眯的打趣,他就不知道如何回了,于是站在叶酌身后,嘴唇挪了挪,干巴巴的憋出来一句
“那,那谢谢了。”
他说完,见那小贩还想说话,顿时有些窘迫了,居然背过身子,直接要走,好在叶酌反应极快,挥手作别“前头还有不少好玩的,那小哥,我们先去别处转转了。”
小贩也道别“哎,好嘞。”
两人便接着走,温行自然而然的一送袖子,然而叶酌走在前面,居然没有去牵,温行微微一顿,随后垂眸放下,把一只手藏进了袖子里。他跟着叶酌走了几步,因为没有牵在一起,这里的人又实在很多,中间便挤进来了两个人,将他们冲开了。
故而叶酌回头的时候,温行已经在他三步开外了。
温长老到现在为止,还是很忌讳魔修的身份,他在人群里,就非常刻意的不想让其他人沾到他,像是生怕把霉运传过去了似的。然而此处人多,根本不可能完全避开,于是就给越挤越远,他端着豆汁,手平举在胸前,仪态简直像是朝臣端着象牙笏版,那杯子里满满的,一口也没有喝,但他显然是很怕被人撞到了,于是直接退到角落里去了。
叶酌赶忙挤到他身边,呼了一口气,道“哎老师,这里人太多了,稍有不慎人就不见了,我看我还是拉着你吧。”
温行于是垂下眼,把一只袖子递给他,道“嗯。”
叶酌见他垂眸,以为他不愿,毕竟很多高阶修士都有洁癖,是不想给人碰到的,便补充道“哎我不会牵多久的,也就这段人多的,哦对了,要是我扯到你了,就说啊。”
温行顿了顿,才用和刚刚一样平平的语调说“嗯。”
叶酌也摸不准他是愿还是不愿,也不扯的太紧,虚虚搭了一个袖子边,甚至没有握在手里,然后直接转移了话题“怎么不喝啊,你不喜欢吗?”
他转头看向温行,见长老没有答话的意思,便眉眼弯弯的笑道“你真的不喝呀,这豆汁加了青稞粉,有一种很纯的苦麦香,刚好和豆浆的甘醇中和在一起了,味道真的很不错的,除非你再往西边跑,不然出了江川这种大地方,就很难喝到了。”
温行在下泉宫的时候,讲究的一直是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万万没有在街上站着喝豆汁的道理。他一时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端着那杯子,杯子里奶绿色的豆汁就泛了两个小小涟漪,而后静止不动了。
叶酌略有些遗憾“真的不喝啊,那给我吧。”
温行道“……嗯。”
叶酌还没有放弃劝服他,竖起一根手指“要不你试一小口,真的难喝再给我不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