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毛鸟进城——by两个西瓜

　　他抬脚，迈进了石洞中。原本镜子的几百面镜子，瞬间动了起来，将百愿团团围在中间，亮晶晶的镜面照出千百个百愿的影像。他甚至能从几个方向，清晰可见自己眉头紧皱模样。再一眨眼，镜子中百愿的形象不见了，四周呈现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百愿惊讶，这林子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长大的地方，他被华昭大王带回天宫之前，就生活在这里。
　　镜子中的林子逼真极了，连微风吹过时，树叶摩擦的声音都能听见。百愿不自觉的向前走了几步，竟然看见一只长着白翅膀的小鸟被一群小妖摁在地上。其中一个小妖还喊着：“你们给我摁住他了，老子要拔他的毛！”
　　百愿大叫一声：“住手！”立即上前阻止。可是那些小妖根本就不理他，仿佛压根就没听见他的喊声，依旧嚣张至极的欺负那只小白鸟，把他的毛一根一根的拔掉，看的百愿心揪疼揪疼的。
　　小白鸟拼命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百愿急了，上前去抓那些小妖，气急败坏的骂道：“我让你们住手，你们快点给我住手！不然我烤了你们！”
　　他去抓小妖的那只手，从小妖的臂上穿过，小妖毫无异样，依旧把他当空气，继续欺负那只小白鸟。
　　百愿抬手看了看自己的五根手指，再低头去瞧被摁在地上的小白鸟。他忽然明白了，那只被摁在地上拔毛的小白鸟，就是当初的他自己，这些小妖就是当年在林子里总是欺凌他的那些坏人。
　　原来，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是镜面呈现出的他的记忆。
　　他环视四周，那些镜子还在晃动，互相拼接，造就了他眼前这个逼真的画面。看着镜子中，当初被欺凌无助的自己，现在他依旧只能看着自己被欺凌，无能为力。
　　眼角不知不觉的淌下一滴眼泪，百愿用袖子立即抹掉，嘴里骂着：“这该死的镜子，映出什么回忆不好，偏偏把我最狼狈的样子照出来了，等我出去的，定要将你们都砸个稀巴烂！”
　　他又望向那景象中自己被欺凌的样子，再仔细一打量四周，百愿的心蓦然的揪了起来。这个位置，这四周的景象，还有欺负他的那几个小妖，这正是……华昭大王来救他的那一天！
　　他激动的扑向眼前的镜子，双手紧紧扒在镜面上，期待着景象能继续下去，这样，他就能见到华昭大王了。
　　果然，不多一会儿，镜面上开始按照百愿的记忆呈现。他清晰的记得，那天他的半边脸贴着地面，耳朵清晰的听见靴底碾碎枯枝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缓的向他走来。他被压在地上，看不清来人，只见一道淡紫色的长袍划过他的脸颊，接着传来那些小妖的惨叫声，还有慌乱逃窜的杂乱的脚步声。
　　视角转变，镜子外面的百愿终于看清来人，失措的叫了一声：“怎么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呢？！”
　　镜中来救他的人，不是华昭大王，竟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皇渭央！
　　他听不见镜子中的神皇渭央说了什么，只见他伸手，将几乎被拔光了毛的百愿抱进怀里，嘴角还挂着笑，慈悲的笑，是百愿从未见过的笑。
　　在百愿的惊讶中，镜子的画面一转。背景是很清净至极的地方，百愿没有见过，不知道是哪里。镜面中，却看见自己还是小白鸟的样子，扑腾着翅膀，一蹦三跳的跳上盘腿坐着的一个男子怀里。他清晰的听见，那只小白鸟声音清脆的说：“神皇渭央，人人都叫你帝君或者叫你紫岚，我该怎么叫你呢？”
　　“百愿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随你意愿。”神皇渭央笑的很温柔，手轻抚百愿身上长的稀疏的绒毛。
　　“这里就只有你我两个人，我才不要把你叫的那么生疏呢，我叫你……阿岚好不好？”
　　“可以！”
　　“阿岚！阿岚！”镜子中的百愿，扑腾着翅膀欢乐的跳了起来：“你听好了，阿岚是我的专属称号，不许别人再叫你这个名字！”
　　“好，不会有别人的，只有你可以叫。”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镜面的景色一变，已经长满了白色羽毛的百愿，挥着洁白漂亮的翅膀盘旋在神皇渭央的左右，最后落在他的肩头，尖锐的嘴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阿岚，你是父神之子，活了好久好久了吧？”
　　“嗯。”
　　“孤独吗？”
　　“小时候不算孤独，父神还在，其余二子也在。后来，父神陨亡，一切都变了。”
　　“没关系，以后有我陪着你，你就不孤独了。”
　　“好。”依旧是温柔的声音和温柔的笑容。
　　镜子外面的百愿完全处在震惊中，画面却又一转。这时的百愿，已经化成了人形，穿了绿色的短袄，蹲在地上玩泥巴，一边玩一边跟身侧的人抱怨：“阿岚啊，你的这里太冷清了，真无聊，许多小妖都去九天华界学堂上学了，我也想去九天华界上学！”
　　“你还太小，过几年送你去。”
　　“我已经不小了，我都能修炼幻化成人形了！”
　　神皇渭央但笑不语。
　　转眼，画面又变了。还是在冷清的九天华界，这一次，百愿终于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华昭大王，他依旧美艳无方，清冷高贵。此刻，他站在镜中百愿的面前，单手抬着他的下颌：“你就是百愿鸟？！”他向前又逼近了一步，自我介绍：“我是钟灵山的华昭大王，你可愿意随我去钟灵山？”
　　镜中的小百愿问他：“阿岚和我一起去吗？”
　　“不，只有你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不去，我要和阿岚在一起，即使永远呆在这个冷清的世界我也愿意。”
　　镜面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显然已经不稳定了，画面开始模糊，百愿惊，不知为什么，他感觉下一个画面一定很重要，可是振荡起的镜面，他竟然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听见无比熟悉的华昭大王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神皇渭央，你骗我！你明明答应过的，要把百愿鸟给我的，你却偷偷的把他养在你那里！”
　　神皇渭央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魔皇镜央，我们谈谈。”
　　“不，我要百愿鸟，我一定要得到百愿鸟，我一定要用他救回妨生！我不能让回妨生死去！”
　　之后的声音都开始模糊，百愿听不见了，只是模糊的听见有人说了句：“百愿，对不起。”那声音很模糊，有点像是神皇渭央的，又有些不像。
　　“倒是看了一出好戏！原来，你就是天地之间唯一的那只百愿鸟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陌生的男声，炸碎了本来已经趋于平静一切，百愿思绪从镜中的虚象中抽离，他惊恐的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人。


第43章
　　出现在百愿面前的这个人，形象极为诡异，他没有下面半身，悬浮在半空。而上面半身只有胸膛是实实在在的，手臂和脖子以上都是半透明的，看着十分骇人。
　　百愿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那个半透明人却飘了一小段，离他近了些，语中带着见到猎物的喜悦：“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跑什么啊，我们好好聊一聊，百愿鸟！”
　　“我跟你没有什么可聊的！”天生感知危险的本能压制住百愿的好奇心，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危险，他必须离开他，他不用知道他是谁，也不想知道他是谁！
　　那男子显然没有想放过百愿，眼中的精光越来越亮：“其实，我是个绅士，不想见面就杀了你，你却这么敌视我，这样不好不好！来，小百愿鸟，到我这来……”
　　他说完这些话，竟然张开半透明的双臂，示意百愿过去。百愿又向后倒退了两步，眼睛余光扫向四处，想要找到逃跑的机会。
　　“哎，我说，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百愿鸟？”
　　百愿梗着脖子不出声。
　　那人却笑：“几万年哎，我等了几万年啊！你觉得，今儿个，我能让你走了？！”
　　听他这么一说，加上周遭没有可逃的地方，百愿渐渐的冷静了下来。他抬头眼睛对上那个半透明的人，质问他：“你是何人？为何要等我？”
　　“我是何人？为何要等你？”他飘在半空，原地转了个圈儿：“你也看到我这个鬼样子了吧，我等你，就是为了摆脱现在这幅鬼样子。”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你也蛮可悲的，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吧，百愿鸟的存在，就是为了帮我摆脱这个样子的！”
　　百愿立即明白了：“是你引我来这里的？”
　　“好不容易闻到百愿鸟的气息，我只好下手了。”
　　“引我来这的那些镜子，也是你布置的？”
　　“是我，又如何？”
　　“镜中的景象，都是假的吧？”
　　“呦，看样子，你是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鸟啊！”
　　“镜子里，我看到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些镜子，是什么镜子？”
　　“不过是上古的东西，摆出来玩玩罢了，魔皇镜央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忽然地面下沉，百愿脚下没稳，栽到了地上。下沉的地面，与石洞四周出现了一圈石阶，那半透明人就顺着石阶，飘到了他的面前。
　　他跌在地上，仰头望向那人，说了句极没出息的话：“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百愿开始示弱，他不想死，他还没有再次见到他家华昭大王呢。虽然嘴上是哀求，但他脸上并没有带着哀求神色，让半透明人好生夸赞了一番：“是只识时务的好鸟，杀了可惜，哎，谁让你是百愿鸟呢。”
　　百愿也不求他了，笑了起来，说道：“既然你想杀我，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谁吧？”面对生死，他竟然能这么大无畏，想必华昭大王看见也会欣慰吧。跟着穆染这么久，胆识倒是变大了。
　　“我？”那人一看精神就是有点问题，竟然笑了，笑的一点都不极穆染可爱，他说：“已经好久都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是什么人呢？我啊，曾经是一块玩物，被人玩着玩着，就给扔了。然后，那人大概觉得我还有价值吧，于是，你看……我这多了一颗心，哈哈哈……一颗慈悲之心……”
　　他一把摁住百愿，问他：“你知道什么是慈悲之心吗？”
　　他的眼睛凉凉的，恶狠狠的，迫使百愿回答他的这个问题。百愿被仰面压在地上，他离他又极近，让他胃里开始作呕，他紧闭嘴唇，艰难的摇了摇头。
　　“你也不知道？哈哈哈……”他捂着自己的那颗心，又狂笑起来：“慈悲之心啊，就是慈悲天下苍生的心啊，有了它，我就不能做坏事啊，你看看我现在这个鬼样子，连个身体都没有……可如果没有它，这颗心的主人不会死，可我会死，我会死……”
　　百愿听的糊涂，却能听出这人语气中的悲凉与矛盾。他大概是没有那颗心不能活，有了那颗心不能恣意妄为的活，确实挺矛盾的。这是个人生的哲学，是行尸走肉的活着就好，还是恣意妄为的活一会儿就好呢？
　　百愿强忍着恶心，问他：“杀了我，你就能自由了？”
　　“对，杀了你我就能自由了，只要我将你的血喝干我就能自由了！人人都说，百愿鸟的毛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却不知道，与毛相比来说，你的血实现愿望的能力更强！不如，我先拔光你的毛试试，让你看看你对我的效果？”他半透明的手掌压过来，将百愿从人形化成原形。肉食鸡一样的百愿，白色的，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毛。
　　那人笑了：“没有毛了啊，本来还想让你见证一下我恢复实体的过程呢，可是，你看，天命偏偏让你死，不仅如此，还让你早早的死，说来说去，你还是必须要死的。”
　　百愿回嘴：“早一步杀我，和晚一步，都是要我做牺牲品，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你以为别人会感激你？”他越说越来劲：“什么慈悲之心，即使你慈悲之心长在你胸膛里又如何，你还是那样阴险龌龊，小人一个！”
　　“小人？！”他仰头长啸：“我就想当小人了，你又能怎么样？”
　　“我不能怎么样，只能任你为所欲为。”被变成原形的百愿，被半透明人一个巴掌恩扎冰冷坚硬的岩石上，他身上一点法术都没有，唯独有的是穆染留下的结界。
　　那人也很快发现了结界的事，竟然笑了起来：“小百愿鸟啊，我觉得我真是小瞧你了，竟然能让穆染亲自在你身上留下结界，本事不小啊，看样子他早就知道你的来历了。”
　　“你认识穆染？”被压着的百愿很不舒服，他口不择言：“我告诉你，穆染是跟我一起来的，他一会儿就会来找我，你赶快放了我，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你们是一起来的，他找不到这里的，你别做梦了。”
　　“不可能，他是无所不能的！”
　　“给你打个比方，如果一个偌大的空间里，身边都是你的气息，你还能找到方位吗？”
　　百愿愣，随即冷笑：“你低估穆染！”
　　“好了，我的耐性也用光了，不想陪你玩了。”半透明人又施了法术，把百愿变回人的样子，戏谑：“虽然人形的样子也比较丑，但好歹比没毛的肉食鸡好很多，我让你死的这么体面，你快感激我吧！”
　　“穆染会杀了你的！”
　　半透明人半分都不受威胁：“你觉得，你对他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百愿已经绝望，他只是嘴上威胁这个半透明的人，却知道穆染不会来。不管是他找不到，还是他不想来，总之他不会来。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他没有理由为他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