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跪求我原谅番外篇——by风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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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青川走后,傅清便一个人进了冷瀑下的浅潭。
潭水还不及膝,他慢慢趟过去,等真到了瀑布正下方,身上也湿透了,禁不住地打着寒战。
他拧着眉头,在外围适应了一炷香时间,才真正坐在了瀑布的正下。刺骨冷水当头浇下,源源不断,顺着身体一直浸润魂魄。虽是酷寒难耐,灵魂却被荡涤一清。
他不太记得清前世这段时间的修行状况,只是这段时间体内杂质确实有些多了,虽是被逼着经此一遭,倒也于他修为有益。
因着入骨寒气,眼前的景象逐渐虚幻,最终堕入无尽黑暗。说不寂寞是假的,不过也没有那么难捱。
只是不知道莫子阑醒了,会不会又拼死闹着要来找他。傅清苦中作乐地想着,他跟自己赌一场吧,就赌莫子阑三天之内会来。
傅清失了灵力,神识也在灵气中受了限,察觉不到远处的来人。那股湿漉漉的热气环住他时,傅清差些没顺手抽剑将莫子阑捅个对穿。
莫子阑虚虚拢着他,分担走了不少瀑布的压力,却因根骨问题没吸走多少灵气。傅清用不了灵力,瀑布太吵,低声说话莫子阑也听不见,只能敲敲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
少年像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了。
傅清叹了口气。他之前封灵力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小孩喜欢时不时抱上来呢。
莫子阑把头枕在他肩上,呵出的热气在寒冷之中更明显,小虫子一样,细细地在脸上爬。
因着长时间在瀑布底下冲刷,傅清下意识皱着眉,白皙的面上稍露出愁苦,十分惹人遐想。
莫子阑垂着眸子不敢看他,用灵力传音过去:“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为了我,和秦宗主打了赌。”
傅清点点头。心道,我还为了你,差点跪在段青川面前。只是这话也就想想,先不说过于丢人难以宣之于口,纵使他想说,莫子阑也听不见。
见了他的反应,莫子阑贴的更紧了。傅清看不见他,却本能地察觉到了些危险。凭着直觉,一手抓住了少年的下巴,将他的头往下拽了些。
莫子阑任由他拽着,乖巧得不可思议。
傅清转过脸,凑近了问他:“怎么忽然长大了?”
这是明显在岔开话题了。莫子阑假装没听出来,乖乖地回答:“之前不会长大,仙尊把我丢在扶云境的时候,就研究了一下……现在只会长成这个样子,再年长一天,年少一天,我都不知要怎么处置了。”
傅清已被寒冰浸得没了血色的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莫子阑用眼神细细描摹着他的口型,见状笑得眉眼弯弯。
“不辛苦呀,这才刚开始呢。”
这倒也是。傅清点点头,又用力推推莫子阑的肩膀,想让他别陪着自己受罪。
纤细的身躯却像铁板一块,怎么也推不动。傅清愣了一瞬,再用力,莫子阑还是一动不动。
胆子倒是大,仗着他灵力全失了就装傻充愣。看来是之前还没跪够。
傅清还想更明显地提醒他,却听莫子阑开口了。
“我有没有挡到你吸收灵气?”
傅清愣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那你让我在这待一会好不好。”莫子阑叹了口气,“一睁眼见不到你,我快要疯了。”
“好怕你就这样消失不见。”
话中的小心与紧张,碾在傅清心上,让他生出一种难言的滋味来。
傅清刚在心里嫌他过度紧张,却听少年又叹了口气,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我好喜欢你啊。”
原本只是想靠近,想站在师尊身后。但是现在,好像是有一点点的、或许是很多的,贪心着,喜欢了。
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莫子阑:不辛苦呀,这才刚开始呢(指谈恋爱)
第26章 为师(七)
傅清愣了愣:“……嗯?”
回过神来, 傅清点点头, 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莫子阑没反应,傅清于是提高了一点声音:“我知道。”
莫子阑每次见着他,都兴奋得像只叽叽喳喳的喜鹊。他就是再迟钝, 也早注意到了。只是莫子阑忽然挑明,他有点始料未及。
活了两世, 莫子阑好像鲜少与他说过喜欢什么。选择什么路,都是傅清对他说上一句“你适合”,莫子阑便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也不怪乎他最后发现魔道更适合自己的时候,会与自己疏远。
在小事上更古怪,莫子阑问他撒娇讨要什么的时候, 从来都是说想要。
像是深思熟虑好了, 自己该喜欢什么, 不该喜欢什么,然后再想想傅清会不会答应,才敢将要求提出口。小心翼翼的样子,前世今生别无二致。
傅清有时甚至头疼。他又不是什么会吃人的野兽,犯得着靠近一点就战战兢兢,害怕死无葬身之地一样吗?
还好, 这世还有机会将莫子阑紧张过度的毛病给改了。
莫子阑依旧枕着他的肩膀,呼吸被瀑布浇得打颤,扑到身上湿热无比,将白皙的皮肤染上一点淡红, 又在寒意之下褪去。
他在心里说,你明明连我对你喜欢的万分之一都不了解。
可口上不敢说。若是说了,他的仙人怕是会连身上的瀑水都来不及抖落,就御着青烟落荒而逃。
莫子阑:“仙尊之前将我送走,有受伤吗?”
傅清摇摇头。玉韶子羽化之前,把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徒弟都托付给了这个大弟子,段青川伤了谁也不会伤他与秦乐风。
却听莫子阑低声呢喃:“骗人。你的灵力呢?我虽然是个魔物,也能感知得到灵力呀……”他把人抱紧了些,像是怀抱着最珍贵脆弱的宝物,口中喃喃着,自己也说不准到底是在问什么:“仙尊,你的灵力呢……”
是被哪个大逆不道的徒弟给剥夺了吗?他是不是还把你关在魔域,毁了你最珍视的修真界,屠了你师门源头的万象宗?他好坏啊,怎么能配喜欢你呢。
“师兄要惩罚我偷喝灵酒,才封了灵力,你别乱想。”傅清察觉到那具身体的消沉,顺着他的身型,揉了一把莫子阑湿漉漉的头发。
莫子阑前世也喝过小灵境中埋藏的酒,并一直念念不忘。那时师尊发现了,也没责罚他,他今生才没注意,直接用醉千仙做了引子,加固体型增大后他体内属于仙道的根骨。没想到却害着师尊受了冷瀑的罪。
傅清的手按在莫子阑头上,有些暖意,仿佛一块灼热的陨石,丢入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少年猛地抓下他的手,紧紧握着,沉声道:“瀑布在上面,你别乱伸。”
这小孩管天管地,还管到他头上来了。傅清脾气不是很好地道:“我与你说过了,你不是魔物。天生魔体虽难缠,却非无法可解。”
莫子阑闷闷嗯了声,听起来不甚相信。他前世给过自己太多希望,最后无一不是以黯然神伤告终。若是旁的,他都可以相信师尊能做到。只是若非他今生魔息过于浓重,傅清连他本是魔物都发现不了,何谈将其解决呢。
虽然听不见,少年黯然的表情却仿佛浮现在傅清眼前。他喉头一热。夺天禁术的法子萦绕在心头,他几乎想直接告诉莫子阑,事情并没有到你想象的那般坏。
却觉一股凌然剑气飞来,擦身而过,没伤着他,却将怀着他的莫子阑逼得挪了几步。
巨石般的冷瀑再次当头泄下,像夜幕来临时的黑暗一般,很快将人吞噬。
傅清微微颔首:“师兄。”
远处的段青川看了一眼莫子阑,脸色依旧很差。莫子阑恶狠狠地瞟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像是被剑尊的气势摄住了一般。
白衣人下了水,随着他的步子,潭中水步步冰结,开出一朵朵冰雕霜琢的冻莲。他略略靠近了些,冷瀑的灵气就亲和地缠了上来,傅清那处的灵脉明显黯淡了。
段青川顿了一下,而后停下脚步,手中凝出朵冰莲,往傅清的方向推去。
冰莲外表雪白,内里却显出点点殷红。莫子阑死死盯着它,像是害怕里面会忽然迸出什么冰刃来。
那朵承载着段青川气息的冰莲顺着寒潭,无忧无虑地滑到傅清膝边,被他伸手捞起。
春风化雪一般,那朵冰莲在触碰到他的指尖时,就自觉淡化,露出内里包含的娇艳花蕊。
暖的,触感细腻,仿佛丝质品被揉成了一条细线。
傅清于是了然。这东西前世段青川也给他过,是火丝蚕吐出的锦,附在法器上,只要一丝,便能抵御极寒。段青川给他带了一条,却不是让他祭炼,而是给他做平安佩的挂绳。
他日夜遭受寒气入体的苦楚,却依赖着寒气镇压体内傀儡咒。段青川一直在为他寻不削弱寒气而舒缓痛苦的法子,一直记挂着,给他带回来。
傅清将灵锦缠在平安佩上,便觉体内寒气舒缓许多。眉眼的弧度也舒缓了,朝着段青川道谢:“多谢师兄。”
段青川不是个爱多话的性子,东西送到了便想走。离开前,却见一个活泼的传讯灵蝶,从外面画着弧度飞进来。
玉韶子之前造了这种灵蝶,只给自己和三个徒弟在尊域里联系使用。灵蝶的来处是谁,不用说便知道了。
察觉到段青川气息时,原本自由自在朝傅清飞去的灵蝶,忽然慌了神,极快地振翅朝前飞。
可还是没能脱逃,段青川剑气一点,传讯灵蝶便灰飞烟灭,显露出几个灵力写就的字。娟秀而不小器,正是秦乐风的手笔。
傅清察觉段青川的动作,疑惑地问:“怎么了?”
“秦乐风的传讯,”段青川语气平静地念出了传讯灵蝶上的头几个字,“段青川果然打不准。”
段青川方才与秦乐风联系了,将赌注的事情了解,暂时压在秦乐风那儿的灵锦取回。却没想到,他刚走没多久,秦乐风开始朝傅清传讯。字字句句,大有数落调侃他的意思。
傅清滞了一下,眼中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幸灾乐祸。他这位秦师兄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上次教习时刚说自己的坏话,就被当场抓包。今日嚼段青川的口舌,连灵蝶都落进了大师兄手里。
段青川少时练剑便天赋异禀,天道玄机都比同辈人领悟的快上不知几许,却一直未曾扬名。就是因为准头不好,连旁人站在他面前,一剑削下去都能打歪了。傅清入门时,段青川已经是名镇一方的剑修,这事无据可考,他所听到的,都是秦乐风与玉韶子口中流露出的几句。
一旁的莫子阑有些疑惑:“打不准?”
傅清转过头去看了莫子阑所在的方向一眼,警告他别多说。自己面上却没几分严肃。
段青川本人反而应了声:“确实没打准。”
确实没打准,无数的冰刃,当空刺下,撒了一地,却没有一个落在傅清身上的。
傅清底气不足地回他:“师兄过谦了。”
若是当时在那里的人是莫子阑,怕是早被扎成了筛子。段青川将一片好心揽成失误,傅清这个受了恩惠的,不知为何有些无地自容。
落在身上的冷瀑又小了些,是莫子阑再次顶着寒流走了过来。这次却守着界限,没贴着傅清的身子。
傅清抬头,似是还想赶他走。
远处的段青川面色愈发不善,莫子阑却像没看见一般,只对傅清低声耳语:“我不忍看你皱眉。”
方才傅清转过头时,虽没有愁苦的心思,眉头却因冷瀑洗练而紧拧着,唇色亦是惨白。
在冷瀑的冲洗下,衣裳全贴在身上,透出好看的骨相。灵锦的那一点红,仿佛为他笼了层艳色,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将这被寒冷折磨的仙人抱在怀中,以自己的滚烫体温安抚。
这一点私心,莫子阑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便只恪守着底线,甜蜜地折磨着自己。
他总是怕的。近一分,便怕一分。珍藏着到手的温暖,不死心地朝上怕,却恐惧着某时梦醒,又剩他孤零零的一个,承受师尊的深恨。
傅清沉吟片刻,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察觉到那股热源靠近后,他平静道:“你说你喜欢我,我便要支使你了。冷瀑至寒,劳你为我准备暖汤。”想了想,又添了句:“一日三餐,少一顿都不行。”
莫子阑的语气里带了点笑意。
他低声道:“仙尊是想将我支走,然后与剑尊说些我不能听的事情吧。直说就好,不用这么麻烦考虑我的感受呀。”
心思被戳穿,傅清脸上却见不着一点心虚,反而凶巴巴地对少年道:“你敢不做?”
“不敢,”莫子阑笑着叹了口气,往旁侧退去,“我最怕仙尊了。”
莫子阑的声音逐渐被铺天盖地的水流声遮住,变得模糊,最终一点也听不清了。
傅清低声自言自语:“我也怕了你了……”
他以为这声音,以少年的修为不可能听得到,说完也就将此话抛之脑后了。
却看不见,因他低沉酥麻的言语,少年在冷瀑的遮挡下,一抹殷红爬上了耳尖。
师尊受寒气侵蚀,见不着他的不矜持,段青川却没有。莫子阑再难在此多待一刻。
可就算出了冷瀑,脑海中回荡着的,还是那句满含无奈与纵容的,我也怕了你了。
傅清不承认自己怕他时,莫子阑气他自欺欺人。可一想到傅清会承认畏惧自己,莫子阑就心如刀绞,一点也不敢听到这句话。
可为什么,真正听见师尊说出这句话时,他感到的不是悲痛,而是……狂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