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by除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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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真是最好的时光。
没人能料到多年后,他们会变成这样。
潜阳从雪泥中爬出来,脑中轰隆隆的,眼前还闪着楼冰刺过来的那一剑。
便是在如此浓重的夜色中,那道深蓝色的剑光亦是灼目无比,是他曾熟悉了两百年、想念了一百年的干脆精准的剑招。
一剑穿心。
到了化境,伤及心脏,并不致命,只会在短时间内令人丧失行动能力。一般来说,化境对心脏也会小心防护。但殷淮梦对他没有设防,他对楼冰也没有设防。
潜阳在雪地里艰难喘气,耳边除了风声就是他喘息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像条狗。
*
桓洲有一片连绵密密的山脉森林,许多妖兽在此生活。大多数妖兽不喜欢幻化人形,也不试图融入人类。它们凭生存本能行事,不侵占人类地盘,修士不对它们出手,它们就在自己的山林间自得其乐地生活。
吞天鹏在桓洲山林徘徊了一圈,引得林中妖兽具有警惕与威胁意味地嗥叫。
楼冰拍了拍吞天鹏的脑袋,大鹏便在一处凝滞的玄冰瀑布上的冰河停下。楼冰带着殷淮梦走在冰上,吞天鹏展开翅膀,飞向天际。
冰面在月光照耀下闪着冷冽色泽,楼冰抚摸着殷淮梦苍白的脸,冰河在他身下缓缓流动,他被送入瀑布后的洞穴中,洞穴很大很深,岩壁上也覆着一层薄薄的冰,再往里走,逐渐有了光亮,在山体内部,悬着一只冰冷的太阳,太阳照着一潭泱泱冰流。
一只、两只、三只……人身鱼尾、眼如冰珠的妖兽冒出头来,它们浑身没有毛发,上半身的人身覆着又薄又透明的鱼鳞,耳朵尖尖。其中一只开口,嗓音又冷又哑:“哥哥,你回来了。”
楼冰微微笑了,说:“我回来了。”
“这个人是谁?”一共六只,伸出白又细长的手指,趴在潭边,望着殷淮梦。
楼冰说:“我喜欢的人。”
妖兽们都咧嘴笑起来,一口密密尖牙。
楼冰说:“不要吓到他,变得漂亮些吧。”
它们嬉笑着变幻眼睛的颜色,长出头发,给自己上身织一件小小的衣服。它们浸在水中,摇摆着鱼尾,和楼冰一起,期盼殷淮梦醒来。
“哥哥,他是不是很好吃?”
“哥哥喜欢的人一定是最好吃的人!”
楼冰嘘了一声:“不,你们不能吃他。”
“哥哥要吃独食吗?不行不行不行!上次妹妹带来的人类大家就一起分了。”
楼冰温柔地说:“我也不吃他。”
“那你带回来干嘛?”
楼冰说:“他和一个人在一起呆了百年,说爱他;我想,我和他在一起呆上百年、千年,他也会爱我的。一百年前,他本来就快要爱我了。我是为了他才活到现在,这样活到现在。”
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得到殷淮梦。
*
“楼冰是陵鱼与人类结合所生,而江微是人间最后的白迆。当然,江微故后,就只有你了。”
江随澜呆了呆,问:“白迆是什么?”
“遥远的传说中,白迆是被贬谪至人间的魔神,人身蛇尾,不分雌雄,生活在冥河之中。要知道,琰洲陷落前,冥河是一条暗河,在地下流动,终年不见天日。但冥河也是最适合白迆生存的水流,所以我希望你去魔渊。”
“我……考虑一下,”江随澜把灵石放在汤圆摊的桌上,说,“我要回书楼了,你呢?”
“我陪你。”
回去的路上,狂扬说,陵鱼是凶兽,食人而活,过去吃人无数,但因为它们无法完全化成人形,只能保持人身鱼尾的状态,极易辨识,被仙门剿杀过数次,如今已经很少见了。
江随澜在一个糖画摊前站定,指着荷花图案说:“我要一个这个。”
摊主说:“好嘞!”
等待期间,江随澜问狂扬:“那白迆呢?”
“嗯?”
“白迆……被贬谪的魔神,也有类似的癖好么?我看的话本里,妖魔总是有些有悖人类道德的生存欲望,食人嗜血,杀人取乐之类的……人类真倒霉。”
“如果有,你会怎么办?”
江随澜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如果白迆和陵鱼一样,不吃人便无法活,为了活下去,你会吃吗?”
江随澜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
摊主把荷花糖画递给江随澜,江随澜交给他灵石。
他举着,看着,没有吃。
在桥上,甜腻的味道令他不舒服,现在倒什么事都没有了。
到了书楼门口,江随澜说:“就到这儿吧。”
“你还没有回答那个问题。”狂扬说。
江随澜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只有等到你告诉我,白迆和陵鱼一样,而我不得不立即做抉择时,我才会知道我会做怎样的选择。那么,现在你要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狂扬说:“没有。”
江随澜呼出一口气,说:“啊,太好了,不论怎样,还是松了口气。”
他笑着把糖画递给狂扬,说:“谢谢你陪我。”
狂扬接过那焦糖色的、笔画简单的荷花,看着江随澜的背影走进书楼里。
他咬了一口花瓣,很甜。
楼冰死过一次。
陵鱼血脉救了他,要活下去,他不得不最大程度上让陵鱼的那一份血脉替代人类的。狂扬问他:“你想活下去吗?你愿意吃人吗?你愿意跟在我身边,从头开始修魔吗?”
楼冰异变的苍白眼珠滚下眼泪,他喑哑道:“我要活下去。”
第15章
殷淮梦醒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给江随澜弹曲子,给他戴镯子,云片糕在江随澜的怀里乱蹭,他的手掌贴过去,感受江随澜腹中的生命。
一晃神,江随澜不见了,只剩下云片糕,喵喵叫着。
楼冰在背后叫他:“师兄。”
他睁开眼,那张脸映入眼帘。
楼冰和脸和江随澜的脸当然相似,都白,脸小,下巴的弧度极像。区别也很明显,楼冰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更艳;江随澜的桃花眼微微下垂,很漂亮,透着些许狡黠的无辜。
但直到楼冰重新出现开始,殷淮梦才逐渐意识到,两人相差多么大。
他才发现,过去对着江随澜的脸回忆楼冰时,楼冰已经在他记忆中慢慢模糊,被江随澜取代了。
殷淮梦撑着地面坐起身,发现他上身赤.裸,胸口的剑伤被做了包扎,药味浓郁,他闻出来是一品阁的上好伤药。
“师兄,你醒了。”
殷淮梦环顾四周,虽处于洞穴深处,但这里并不暗,上空悬着太阳一样明亮的东西,散发着热度。“太阳”下是一渊寒潭,幽幽的,水面上浮着淡淡的烟雾。
“这是哪?”他嗓音还是哑的。
运功内视,体内魔气正在有条不紊地修复经脉和丹田。殷淮梦怔了一瞬,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桓洲山林,芳流洞。是个小地方,没什么人知道。”
“为什么会在这里?”
楼冰从乾坤袋中拿出灵具,热了一碗药粥,端给殷淮梦,微微笑起来,说:“我想带你来看看,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阵子。洞中虽然简陋,但灵气与魔气都很浓郁,适合闭关疗伤。”
殷淮梦注视他,须臾道:“你恢复记忆了?”
楼冰愣了一下,说:“是。”
“修为也恢复了?”
楼冰摇了摇头:“三成。”
殷淮梦没有接他手中的药粥,而是站起来,把衣服穿好。
楼冰跟着站起来,语调很轻:“师兄,你要做什么?”
殷淮梦说:“离开这里。”
他往洞口走,楼冰盯着他,几乎要把手中的药碗捏碎。
这时,从水潭中浮起一个人,是个少女,柔柔地说:“出口不在那儿。”
殷淮梦回过头,那少女从水里伸出一截白得吓人的臂膀,往另一个方向一指:“在那边。”
她长得和楼冰很像,更妖艳、娇小。她从水里站起来,身上裹着深蓝色的衣服,贴得身材玲珑有致。
殷淮梦移开目光。
楼冰说:“这是我的妹妹,楼雪。”
殷淮梦点了点头。
楼雪迈着一双长腿从水里跨出来,兴致勃勃地给殷淮梦带路:“在前面,有条小路,一直通到外面的山谷。”
那条路的水能淹到殷淮梦的腰。
三人在水里走了一会儿,没多久,殷淮梦眼前豁然洞开。
这是一处小天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楼雪朝他二人挥挥手,笑眯眯地说:“你们玩得开心,我先回去了。”
殷淮梦微微蹙眉。
什么叫“你们玩得开心”?
楼冰带他看此处风景,有良田,有屋舍,有水流,有白兔,还有琴。
他对殷淮梦说:“师兄,这里什么都有。”
还有我。
殷淮梦渐渐意识到他在想什么,荒唐道:“你怎么能……”
楼冰说:“师兄,江随澜和你做过什么我都一样可以做。”
他倾身吻他,双手攀上殷淮梦的腰与肩。
越贴越紧,微微喘息。
殷淮梦猛地后退,推开他。
他闭了闭眼,说:“师弟,何必呢?”
楼冰眼眶通红,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明明是先爱我的。”
他急切而悲伤:“是我先成了你的师弟,是你先喜欢我,是因为我,你才会选择和我长得那么相像的江随澜。难道不是吗?既然如此,如今我已经在这里了,为什么你却不再来爱我?”
殷淮梦低声说:“是,的确如此。”
楼冰忽然笑起来,说:“师兄,你总算承认你喜欢过我了。我一想到我曾经离我想要的那么近,只是因为……只是因为……竟然这样错过了,我就不甘心。”
殷淮梦想,他曾经距离和江随澜结契、永远在一起也那么近。
他也错过了。
“我想不通,”楼冰说,“怎么也想不通。明明那天你看到我还是那么高兴,你担心我的伤势,你用灵气为我镇痛,你抱着我睡觉……你怎么能变得那么快?”
殷淮梦沉默不语。
“从别人口中我听到的,好像是你怀念了我百年,”楼冰惨然笑道,“怎么我真正到了你面前,你竟弃若敝屣?”
殷淮梦蓦然抬眼看他,说:“师弟,你可曾听到,当年我以为你死了,没过多久,就有了江随澜。”
楼冰怔了怔,说:“听说了。”
殷淮梦缓缓说:“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时候,我已然是‘变得很快’?”
楼冰忍不住辩解道:“你只是太想念我了,只是失去了我太痛苦,所以才找了……江随澜。你找他是一种慰藉,为了缓解痛楚,所以……我不会怪你。”
殷淮梦低声说:“我本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盯着楼冰,缓缓道:“可是,若真爱一个人,怎么会找替代品。这对前面爱的那个是亵渎,对后面爱的那个是侮辱。”
楼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殷淮梦的意思是他从没有爱过他么?
半晌,他才说:“我什么都不在乎,师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想,如果我能和师兄在一起,那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事了。”
殷淮梦叹息一声。
他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顺着水流走下来的洞口已经凝结成了冰。
山谷上方也被一层薄薄的冰凝盖住了。
楼冰说:“师兄,我知道,你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江随澜,只是你们在一起亲密无间地相处了那么久,才有感情。你和他能有,和我也能有。”
整座山谷,都是楼雪的域。
殷淮梦嗅到了其中强烈的妖的味道。
他祭出琴。
被炼作本命琴之后,江随澜为他做的这把琴就可以随时融进他的血液,不再是凡琴。
殷淮梦拨动琴弦,楼冰出剑,剑气狠狠砸向琴。
他是不舍得伤师兄的,但实在看不惯这把琴。
毁了琴,师兄没有武器助力,再有楼雪帮他,一定可以将师兄留住。
琴音如刃。
魔气伴随着琴声掀起音浪狂风,山谷中花草瑟瑟,回荡着悠扬中透着悲凉的曲调。
师兄的琴声也与过去不同了。
楼冰握紧剑,想,过去师兄的琴哪有这样多情,这样悲情?
师兄本应无欲无求,本应高高在上。
两三招来往,山谷已面目全非,楼冰已无法支撑。
他心知,以他目前功力,没有重伤,已是殷淮梦留手的效果。
一时间,楼冰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
高兴师兄到底没有彻底厌他,叹息师兄竟是铁了心要离去。
“哥哥,你真没用啊。”
楼雪从被冰住的洞口现出身影。
这时,殷淮梦已用琴声在山谷上空的冰盖上砸开了一道裂纹。
气温陡然降了下来。
*
殷淮梦走出桓洲山林时,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
他发梢的冰堪堪融化,在往下滴水,身上的血气一路吸引了无数妖兽,他撑着一口气,一口想见江随澜的气,杀了出来。
桓洲与蹇洲之间隔着缇洲。
两洲距离,便是青鸢,也要一日。
可现在殷淮梦甚至没办法召青鸢。雁歧山的青鸢识灵气往来,它们认识作为仙修的殷淮梦,但不认识如今这个魔修殷淮梦。自然不可能为他所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