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by除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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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澜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消化这玄妙又朦胧的话语。
良久,他才点头。
兰湘子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江随澜有些无意识地把它饮尽,忽然蹙了下眉,说:“好苦。”
兰湘子便介绍道:“这茶平生欢,是越喝越苦的。”
江随澜把杯子放下:“第二杯已这么苦,第三杯第四杯还会有人喝么?”
兰湘子笑了笑,没再给江随澜倒。
江随澜眼神落在猫身上,说:“这茶的名字和这味道真不搭。”
兰湘子说:“平生欢的由来,是说,人生如这茶,只在什么都不知道时的第一杯最好喝。此后人生步步如剩余杯杯,只会越来越苦。”
江随澜抬眼看兰湘子,抿了唇:“掌门似话里有话。”
好像说,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和师尊在一起的时候最快乐,此后一步步,都是两相折磨的苦。
兰湘子笑道:“还有另一种说法,做这茶的人,生性喜饮苦茶,这茶是他平生所喜,是他的平生欢。别人觉得苦,不愿喝,干他何事?随澜,你喜欢哪个说法?”
江随澜说:“第二个。”
兰湘子于是又给他倒了一杯:“这茶是离散人制的。”
江随澜一愣。
是前些日子,渡劫飞升的那个离散人。他在幻境里得知前因后果时看到了些许片段,知道他就是茗海上的那个无境。
“离散人曾修过魔,七八百年前的事了,后来修为废尽,重修了仙道。”
江随澜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掌门今日是要劝我重修仙道?”
兰湘子摇头:“不,你应修神道。”
“神道?”
若这话不是出自兰湘子口中,江随澜定会觉得是天大的骗子。
兰湘子说:“你是仙魔之神混血,不论修仙还是修魔,都是无比天赋……”
江随澜呆了一下,打断道:“我修不了仙。我在雁歧山百年修为未进,修魔却一日千里,狂……有人说,我生来只是修魔的天才。”
兰湘子微笑道:“我知晓此事。你是仙魔混血,继承的是仙神的外表,魔神的内里,又因仙神先堕魔再产子,所以你须先修魔,经脉尽通,丹田稳固,再修仙。仙魔之气在你体内重新合为混沌,是为神道。”
江随澜恍惚道:“我为何要修这……神道?”
“用不了多久,你会知道的,随澜,”兰湘子说,“若你想让我说服你,那么我只说一条就足以,修神道,是唯一让你有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踏入无境的机会。”
江随澜手微微垂下去,放在小腹上,安静须臾,说:“是,你说服我了。”
他重新抬头看着兰湘子:“那么……我要如何修这神道?”
兰湘子说:“你知道洛洲四大魔地和临洲四大灵地么?”
江随澜低声说:“知道。”
洛洲四大魔地,岷山、欲水、死石林、尖芷河谷。
临洲四大灵地,星陈湖、点青汀、吟风洞、松醪山
一个魔气极浓,一个灵气极浓,浓到不适宜人修炼的地步。
两地又各自有危及人性命的危险,因此几乎没人会去。
兰湘子话题一转:“你知道魔修近来频频造出化境尊者,以千字文命名,大有炫耀挑衅之意,仿佛在说,我等魔修,只要时间足够,造一千个化境,不成问题。”
江随澜点点头:“听说了。”
也是才听说没多久。
这事就和魔修屠城一样在九洲传了那么久,他竟才听说不久,简直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多么闭塞。
兰湘子说:“此事诡谲,仙修百思不得其解,我便派了醉刀去查。机缘巧合,醉刀从日月盈仄一句中的‘月’,残月,查到了洛洲,进一步查到洛洲魔地,我们便知道,魔修是在洛洲魔地,如此强烈的魔气下修炼,自然事半功倍,一路化境。但还是有疑点——上万年来,几乎没人能承受住那地方的魔气,魔修是怎么做到的?”
江随澜下意识接话问道:“怎么做到的?”
兰湘子一时间没有说话,江随澜看着他的悲悯脸色,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说:“是靠食魔神血肉,得以强健经脉身体。才能修炼。”
江随澜脑中空白一瞬,半晌才找回声音:“……哪个魔神?”
兰湘子叹道:“沈识幽。”
第35章
天玄林中有代表着每一位化境和无境的灵树,天玄林不在九洲,而是意象之地,化境和无境都通过内视,看到天玄林中场景。若是现在去百多棵树中寻找镌刻着“狂扬”的那一棵,那便会看到狂扬的真名叫沈辞。若是再早一点,在这棵树刚生出时去看,那么沈辞所在的位置,原先只有一个字,叫“刺”。
很难说刺最早是什么,是冥河畔的一根草?一粒土?一块碎石?一只虫?还是某种魔物?江月意把沈识幽的龙躯推进冥河时,它被卷进鳞中,钻进肉里,吮血吃肉,最终长成了人。他自名为刺,从冥河中爬上来时,看起来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那时候江微在冥河边上晒着太阳睡觉,脸上盖着书,刺抬起苍白的、湿漉漉的手,把书拿了下来,半懂不懂地翻了两页,再抬头,江微已经醒了,睁眼看他。
刺笑起来,嗓音有点涩和哑,他说:“你好,我叫刺。”
江微挑了下眉,说:“你好啊。”
这是初识。
刺意识初生时,许多事,生而知之。他知自己是食魔神血肉而长成,他是从魔神的身体里爬出来的,他认为他是魔神另一种形式的化身,是天生的魔。
没有人比刺更清楚魔神血肉的功效,在冥河的日子,江微不看他的时候,他看向江微的目光是贪婪的。在冥河底,他有了意识后,就能听到江月意、江微和那条有点儿傻的龙说话,他知道江微是白迆,身体里流的也是神的血脉,既然如此,血肉肯定能和冥河中龙的尸体一样,有无与伦比的效用。他变成人,爬上岸,馋着江微,他努力修炼,进度很快,但江微一直比他更快,他打不过他,也无从下手。
江微不到百岁的时候,就修炼到了明境,江月意曾说,他若想出冥河,最好到了明境再出去。因此一到明境,江微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龙,离开冥河,去了魔渊,走了一遭,又回到冥河。
刺问他,魔渊好玩吗?
江微脸色很沉,说,不好玩。
刺说,九洲应该会很好玩吧。
江微说,可我们在这里,出不去。
江微告诉他,魔渊有屏障,至今未有破解之法,他们和所有魔修一样都被关在了此地。
刺指向悬崖上的一线天光,说,那里也许可以出去。
江微顺着他指的方向抬了头,若有所思,一时没有说话。
后来,江微独自离开了冥河,没有带他,也没有带龙。
江微离开后,刺本想自己出去。但魔渊裂缝并非石缝挤挤就能通过,那裂缝内是如同凝胶的空间,一踏进去,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他那时才迷境,修为到底不如江微,若继续走下去,恐怕没走出去就被卡死在了里面。于是刺退了回来。
他没有回冥河,而是去了魔渊。
魔渊那时残忍的魔物已少了很多,与魔修自己的积极斗争几乎没什么关系。是江微出去那几年,带着龙,扫荡了魔渊的魔物。虽说他只是明境,龙也只有明境,但魔物碰见他们,无不瑟瑟。那些从沈识幽时期一直活到今天的魔修之间也开始流传一个传言:魔神大人又回来了。
刺听到这传言的时候,暴怒了。
他才是唯一能代表魔神的人,江微算什么?江微只是他豢养的盘中餐!
沈识幽死后,冥河因他,生了许多活物,虽然对于刺而言,那些鱼虾吃了魔神血肉简直是浪费,精怪都成不了,但他那时受困于龙的尸体内,也没法阻止它们,只能在几十年间自己尽力攒上一点魔神血肉。
下定决心要把魔渊众魔修牢牢握在手中后,他一边疯狂修炼,用武力征服;一边用神血引诱,终于整个魔渊的魔修都臣服在了他的脚下。
那时他也化境了,人人都叫他一声魔尊大人。
他的尊号是那样简单、直接,是他内心无限**的具象,从此以后,他是狂扬。
他开始正式思索如何带领魔渊反攻九洲。
九洲仙修有一百多化境,是他们最强的力量,那魔修最好也要有,最好要更多,越多越好。最好的方法,就是有足够的魔神血肉,助他们修炼。
他攒的、沈识幽的那些,已经捉襟见肘,不够用了。
这时候,狂扬就打起了江微的主意。
狂扬出了魔渊,先是被九洲盛景迷了眼。
真美啊,到处都是光明的,热闹的,色彩鲜亮,生机勃勃。
每到一处,狂扬都会想,他迟早会把这地方变成他的。
拖延了些许时日,才找到江微。那时江微已和宋从渡在一起几年,有了身孕。
狂扬在冥河时,听江月意和江微说过,白迆在成年前,尾部为蛇,性别是不定的,成年之后,你可以第一次化出双腿,这时就要选择性别,选定了,就不能改。但不论选了男还是女,白迆都可以生育。同时白迆的血脉是单一延续的,你有了孩子,你身上的神血就会流入孩子体内,你就不再是白迆。
江微有孕,因果成结,他身上的白迆血脉已经和孩子纠缠在一起,这时候不论是江微还是孩子都只是半个白迆,狂扬不确定只一半血脉,还有没有沈识幽那样的功效,因此他按捺住了,一时没有动江微。
须臾间,他心中有了一个想法。杀不了江微,他可以等江微生下孩子,让那纯粹的、白迆血脉的孩子,做他无穷无尽的妙药。
他给江微看了一块白鳞,白鳞上镌着咒文,他叫江微的魔气顺着纹路走一遍。
白鳞咒文是江月意临死前留给江微的话,说,若是江微有了爱人,和爱人在一起,最好不要有孕。他是仙魔混血,仙魔天生为敌,结合生子,有违天道。因此,所生的孩子子虽天生具有神格,既是仙又是魔,既非仙又非魔,但要活下来,得靠双亲性命供养,时间或长或短,几年,几十年,他与他的伴侣,终会为孩子而死。且双亲死后,这孩子的神格才算完整。而孩子的孩子,日后或许也逃不了这样的命运,除非血脉中断,否则恐怕只会造成无数悲剧。
而且因为白迆体质,一旦有孕,也根本没办法不要这孩子。
当年江月意没有和他说,是想,江微到底选了男身,以后若与女孩相爱,就不必担忧这样的问题,若是与男人相恋,那也未必是做雌伏的那个。既然如此,他是不想告诉江微后,让江微认为自己的死是他的缘故;但他最终留了这片鳞,是因为想了想,还是有必要提醒江微小心行事——在十几年,几十年,孩子淡忘他时,看到这片鳞,听到这件事,希望江微只把这件事当一件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不要太痛苦和自责。
然而这片鳞,江微没有发现,是被狂扬发现的。
江微在已经怀孕的时候知晓这一切,他来不及为江月意的死自责,而开始为宋从渡和腹中的孩子自责。
狂扬觑他神色,笃定地说:“我有解决之道,你跟我回魔渊。”
江微心慌意乱,答应了。
然而一到魔渊,狂扬就把他关起来了。
虽然每日好吃好喝,狂扬的态度也温柔,和他有说有笑,江微却觉得从头到脚都瘆得慌。他知道自己中了圈套。
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决不能真的在狂扬手中生下这个孩子。
终于,在即将临盆前,江微跑掉了。
从魔渊一直跑到蹇洲,在一片冰原中,在连绵雪山漫天风雪里,他生下了那个孩子,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裹紧了那小小的婴孩,用自己全身的温度、用魔气,保持着孩子的温度,他的孩子在他怀中啼哭,那么小。
江微走了不知道多久,在冰天雪地,看到了尔江,他逆着尔江往上走,在尔江一条分支的河流途经之地,看到了碧城。仿佛是命运的指引,那夜碧城灯火闪耀,碧河上的河灯顺着河流悠悠飘着,烟花怒放,碧河桥上人人对着烟花,对着河灯,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一只河灯从江微面前飘过,他恍惚看见上面的字,写着“愿神佛保佑我爱之人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河灯中放的蜡烛烛火闪烁,碧河河水波光粼粼。
身后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问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江微一回头,看到那个神情平静,眼睛却似乎看透了一切的老婆婆。她已是满头银发,身体佝偻着,像个行将就木的凡人,但江微知道,她绝非凡人,而是更高境界的修士,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无境。
他用自己体内仅剩的、最后的魔气,提前为襁褓中的孩子化了形,让他成了一个普通的男婴。江微把孩子交给老婆婆,低声说:请您保护他。
书婆婆沉默了一会儿,接过孩子,说:好。
江微转身要走,他知道狂扬不会放过他的,他要离开这里。刚离开魔渊时,他是想去见宋从渡的,可不想把杀机也带过去,于是往蹇洲走;现在,他不想把杀机引到孩子在的地方,所以要离开蹇洲。
他走出去两步,书婆婆叫住了他:“孩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
江微恍惚了一刹,他没有回头,但脑子里闪过在他眼前顺河流漂过的那盏河灯,那句心愿,他含泪笑了一下,说:“叫随澜,江随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