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by除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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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澜睡了一觉起来。
触目所及还是一片寂静鬼域,那个可笑的念头——睡一觉醒来进了幻境,是不是再睡一觉醒来就能出去——落空了。倒也不是特别失落,心里还是清楚可能性不大。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睡了多久,但这幻境里还是浓浓的夜,繁星灿烂,江随澜躺下来,眼微微一垂,就能看到自己挺起的肚子。起初他还会觉得怪异,但时日久了,习惯了,也开始生出无限柔情。江随澜的手搭在腹上,失神地想,如果他命丧于此,最对不起的就是宝宝。他甚至还没有为宝宝取个名字。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所遇皆良人,就像他的父亲江微对他的希望一样。
江随澜微微眯起眼,想起兰湘子说,如他所料不差,白迆的命数会在他身上终结,他会顺利地成为无境,孩子会作为一个普通孩子长大。
所以,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江随澜深吸一口气,在这不算大的点青汀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每一寸土地都摸过了,但仍然没什么收获。
“如若我所料不差。”兰湘子那时说。
江随澜有些泄气地想,万一他料差了呢?这样大的事,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又算得准的吧?万一只是安慰他的话呢?
他走到水边,看水面倒映出他的样子。
江随澜的手拨着水,拨着拨着,忽然一顿。
他现在感受不到自己的修为,没办法踏过水面,这水就成了将他困在点青汀的障碍。这里很安静,没有风,星辰也不闪动,唯有这江水,孜孜不倦地流淌着,寂静但不息地流淌着。
在这样的流淌中,倒影里,星辰在闪烁,江边的树影婆娑摇动,也有鸟雀掠过天空。
江随澜看了好一会儿,看到鸟划过时,抬了头。他所在的这地方,空中没有鸟。
“宝宝,”江随澜喃喃道,“我好像找到出去的路了。”
他站起来,提起脚,踩在水上。
坠下去,江水狂流,冰冷的,窒息的,衣服吸足了水,在水中荡漾着,每一次划动手脚都觉得沉重。头脚颠倒,眼睛睁着,却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好像两头都是星辰明月,在水中旋转着,眩晕着,江随澜闭上眼睛,放松四肢,气息一点点往外吐,快要呛水的时候,忽然能重新感受到体内的魔气与灵气了。他奋力地一蹬脚,双手搭上了点青汀的边缘,喘着气,一回头,看到那棵张牙舞爪的老树,阿玄正缠在上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江随澜冲他笑了一下。
阿玄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殷淮梦进了点青汀,我叫他不要去,他不听。”
江随澜呆了呆。
他看着隐没在雾气中的十指,传音对阿玄说:“我进去找他。”
从水里爬上了点青汀。
熟悉的雾,淡淡的,能看到点青汀里摇曳花草的影子。
和第一次上点青汀不同,这次江随澜看到了地上大大小小的蚌,这让他想起岷山上的那些怪物,岷山也有雾,比这里要灰蒙蒙许多,雾里有一只只灰色的、扭曲人形般的怪物,安静时像无生命的雕像,动起来速度却极快,会撕扯人肉,叫声诡异。
除了蚌,他没有找到殷淮梦,只找到了一把剑,剑刺在地里,边上有一只小蚌,面前吐了些白沙,壳张着,好像受了伤,含了一壳的血。
草地被人踩过后会留下浅浅的足迹。
看到剑之后,江随澜便注意起了这点,他发现了疑似殷淮梦的足迹,一路顺着走过去,在一只巨大的蚌前停下了。
蚌紧闭着,面前是一大捧白沙。
江随澜敲了敲它的壳,声音闷闷的,蚌显而易见地不会给他反应。
出于预感,江随澜觉得殷淮梦很可能在这只蚌里,不论怎样,他得撬开看看。
伸手,心念一动,瘦玉绡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这把剑过去一直是雪亮的银白色,但此时,在他手中,忽然隐隐闪出雪青色来。江随澜没有在意,剑尖抵在蚌壳合拢的地方,微微一用力就刺了进去,他不敢刺得太深,怕伤到殷淮梦。
刺进去之后,往两边划,虽然能划动,但蚌不为所动。
江随澜想了想,将剑变横为竖,想要直接划开半面蚌壳。然后刚开了个头,似是吃痛的缘故,蚌壳张了开来。
江随澜收起剑,看蚌壳翕张,露出里面莹白的、快要见圆形的“珍珠”。瘦玉绡指着蚌,江随澜试探着说:“把它送出来。”
蚌肉便蠕动着,将那颗“珍珠”缓缓吐出来。
那珍珠有一人大小,还没有编织完整,润白隐隐透明,江随澜看到其中凝固的、抱着琴的、七窍流血的殷淮梦。他说不清楚看到这一刻时自己的心情,只是身体先于想法,瘦玉绡像是削开泥土般划开了这“珍珠”。
最靠近殷淮梦的那一点,是江随澜自己上去,一点一点扒开的。
殷淮梦从“珍珠”里掉出来,江随澜僵硬地伸手去探他的呼吸。呼吸很浅,气若游丝,但好在还有那么一丝。然后很快,殷淮梦咳嗽了一声,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来,江随澜神情凝重,伸手去看,才发现殷淮梦体内的状况非常不妙,经脉不知道断了多少,丹田的运转速度像是暴风,在他的身体里也掀起狂风骤雨,在失控边缘。
这时候,殷淮梦醒了。
他一见到江随澜,就仓皇地抓住了江随澜的手,哑声哽咽地叫道:“随澜!”
殷淮梦把江随澜拽进怀里——明明伤得那么重,力气却还那么大,他抚摸过江随澜的脸颊,他的身体,他的隆起的小腹,殷淮梦笑着落泪:“你活着,你活着,太好了。”
感受到殷淮梦的手落在他的小腹上,江随澜觉得宝宝似乎踢了他一下。那一下动静叫他睁大了眼睛,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下。
“怎么了,随澜?不舒服么?”殷淮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牵着江随澜,“不要留在这里,此地诡异,我们出去再说……”
踉跄走了两步,殷淮梦回身看着他,握他的手握地更紧了,他嘶哑道:“随澜,这不是又一重幻境罢?你是真的随澜吗?是随澜吗?”
江随澜愣了愣,点头说:“是。”
殷淮梦长久地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牵着他继续往点青汀外走。
走到点青汀外,薰江江畔,殷淮梦才撑不住似的,猝然倒了下去。他的身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白丝,在他身上越缠越紧,眼耳口鼻都在往外溢血,形容简直已经不能用狼狈来描述了。
江随澜慌忙帮他把那些白丝拽掉,自身魔气一股脑地探进殷淮梦的丹田,强行用外力让那失控的丹田稳定下来。然而江随澜只是明境,化境失控的丹田力量只会把他体内的魔气也搅进去,一起失控。
“随澜!”阿玄叫道,“退出去,我来。”
江随澜脸色惨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魔气被倒吸进去——“我退不出来。”他低声说。
龙变了人,冲过来直接把江随澜的手拽开。分开的一刹,江随澜因强烈的反噬吐出一口血,殷淮梦则呕出更多的血,并在地上痉挛起来,像条濒死的鱼。阿玄那双怪异的手按在殷淮梦的两肩,猩红的眼凝神看着殷淮梦体内的脉络,他身上的魔气源源不断地进入殷淮梦的体内,龙鳞纹下的脸逐渐发白,但很快稳住了。
江随澜自己坐好调息,好在阿玄方才动作快,他受的影响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调息两刻钟,就恢复了。
睁开眼,看殷淮梦惨白的脸上肆流的血和泪,可怖又可怜的样子。
天亮了,阿玄才收回手,殷淮梦静静躺着,呼吸微弱,但体内魔气总算稳定了。
太阳升起来,阳光浓烈,薰江波光粼粼,到处都是盛大光明,唯有点青汀,笼着雾,淡淡的,蒙蒙的。
江随澜站起来,说:“我要再进去,我才吸收了一点点灵气,刚刚还被暴走的魔气撕碎吞噬了。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修得神道?”
他像是在和阿玄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服自己。
阿玄对江随澜说:“我看到里面是什么了,是迷蜃,张壳吐沙便造幻景,会诱人进它体内。”
江随澜想了想:“我一路走过去,它们没对我吐沙。”
阿玄说:“这是杀招,对付魔修的。”
“我也是魔修。”江随澜诧异道。
阿玄沉声说:“不一样。”
江随澜点了点头:“也是。”
他接着说:“既然如此,我便再进去修炼试试。”
阿玄犹豫了一下,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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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蜃的确没有对付江随澜。
但当江随澜第五次从水底浮上来时,他还是没忍住,狠狠踹了点青汀一脚,回了江岸。
殷淮梦还没有醒。
江随澜回忆起自己一进点青汀,打坐,念心决,走神,再醒来就在那寂静的点青汀,跳下水,浮上来,不服输,继续打坐,念心决,努力不走神,一晃神,又在寂静之地……
如此反反复复。
点青汀或许不把他当魔修对付,但也并不想他好好修炼。
江随澜挫败地叹气:“为什么?”
阿玄看着他,慢吞吞地说:“要么,你跟点青汀的主人打个招呼?”
“主人?”
第38章
铜驼城。
颂枢客栈的大堂还有人喝着酒,津津乐道那一日魔修互相残杀的局面,狂扬换了一身素色的衣服,摘了面具,敛了气息,独自饮酒,默然听着。自他来铜驼城,已从不同人口中听到了大加渲染的不同细节。江随澜会杀楼冰,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楼冰会真的死在江随澜手里,更出乎他的意料。
到底是废物。狂扬嗤然想着。
外面日头渐盛,狂扬要了一坛新酒,不多时,就有三人从外面走进来,到狂扬这一桌坐下,两男一女,女的那个正是楼雪。那两个男的,一个是新晋的“日月盈仄”中的盈,另一个是“天地玄黄”中的天。
狂扬给这三人递了酒,先对楼雪笑盈盈道:“你兄长死了。”
楼雪抬了眼,常人很难透过这张冰冷的脸颊看清楚她的情绪,但狂扬知道,楼雪是震动的。她嗓音沉冷:“谁杀的?”
“江随澜,”在楼雪脸一绷,杀气毕露时,狂扬手掌微微往下一压,说,“不过你不能动他,他是我的。”
楼雪眉峰微挑,字字凝霜:“我不能动他?我唯一的哥哥死了,我总要为他报仇。”
狂扬目光在颂枢客栈环顾一周,说:“这座城都留给你泄愤,如何?”
楼雪沉默了。
“洪带人到了么?”狂扬问。
天说:“快到城外了。”
狂扬站起来,把那杯酒饮尽了:“那你们可以动手了。”
楼雪率先站起来,长剑出鞘,颂枢客栈的气温陡然降低。
狂扬走出客栈,将寒气与血气丢在身后,他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论什么时候,这种时刻都叫他愉悦。
客栈外本来是灿烂阳光,狂扬走出去没多久,天忽然阴了,乌云翻卷,在铜驼城上空聚集,隐隐有闷雷声传来。
有神识落在他身上。
那神识就是重压,狂扬脸色微变,抬头看向周围,却没有看到人。
耳边静了,没有风,也没有丝毫他人的声息。
就连天空风起云涌也是无声的。
狂扬往后退了一步,便有风猛地逼近到他面前。他灵光一闪,遽然明晰,这是无境的域!
“你带了多少人来铜驼城?”
狂扬猝然回身,看到一身青衣的兰湘子,神情淡淡的,每一步都很轻,落在狂扬眼中,却有超越万钧的力量。
“很多……”狂扬笑道,“兰湘子,久仰大名。”
“狂扬,吾亦久仰你之名。”
“叫无境这样惦记,是我的荣幸。”
兰湘子不再多言,只一步步朝狂扬走来。
每往前一步,就更一步地深入尘世间的因果。
狂扬仍然保持着笑容:“兰湘子,你想做什么?你应当知晓,无境受天道限制,不论我们是仙修还是魔修,你都不能对我们动手。”
兰湘子摇了摇头,道:“狂扬,你这一步走错了,你今天带了多少魔修来,就会有多少魔修死在铜驼城。”
他伸出一指,点在狂扬眉心。
狂扬睁大眼睛,被定在了原地,无境的力量从眉心一点往下冲荡,不到一呼吸间,他便经脉寸裂,丹田具毁,一呼吸后,他肉身爆裂,炸成四溅的肉酱。
这就是无境的一击。
这就是当年潜阳看到的,兰湘子杀人的一指。
雷电降了下来,落在兰湘子身上,他眉眼未动,继续往前走。
每一步,都伴随着脚下石板的龟裂。
他推开颂枢客栈的门,找到天、盈、楼雪。依次指过去。
楼雪是最后,她不是不想躲,但在无境的域里,她被全面压制,根本动弹不得。因为极端的恐惧,她显出了原身,眼珠变成惨白色,她看着那只手指伸过来,脑中闪过她这一生——母亲送哥哥修仙,却教她修魔,父亲和母亲结合后,在桓洲山林还另有一位妻子,生的孩子都是那恐怖的样子,连像样的人形都不会化,她还是少女时,琰洲坠落,母亲在魔渊,保护了她不到十年就去世了,她那时才刚修到入境,活得那样惨,但终于想尽办法咬牙活了下来。活下来,匍匐在魔神脚下请求带她出去,后来和狂扬站到了一起,一百多年前,有了出魔渊的机会,机缘巧合,在缇洲遇见了哥哥,她求狂扬,狂扬喂了他的血肉给哥哥,救活了他。哥哥是个傻子,满心满眼只有孤琴,魔渊恐怖,起初哥哥像是惊弓之鸟,可她不嫌弃,那是她唯一的哥哥。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哥哥死了,现在轮到她死了。楼雪怔怔然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为了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