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by除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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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湘子的指尖落下来。
她苍白的肉.体分崩离析,冰白的眼珠滚落在地上,丁零当啷,声音清脆。
今日的铜驼城,到处是血腥的味道。
雷电没有阻挡住兰湘子的步伐,他浑身沐浴电光,在他的域内,轻描淡写地杀了一个又一个魔修。城内城外,无一漏网之鱼。直到最后,他在电光中化为飞灰。
霸剑赶到时,只见了昏暗天色闪耀电光里,兰湘子回头冲他微微一笑。
他痛心入骨,恍惚间想到,叫他去寻师弟前,兰湘子和他在主峰竹林喝了一杯茶,交代了一些事情。突然,兰湘子叹了一声,低语道:“途归,这世间因缘际会,自有天命。然而人若不幸看尽了自己的一生,便会发觉,似乎生活中每一样小事都充满命数的味道,会导向唯一的结果。我曾犹疑彷徨反抗,然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所谓命运,就是你必然会去做的事,不论前面是锦绣花团,还是万丈深渊。”
兰湘子陨落了。
天玄林中灵树消散,那一片荒原也迅速崩裂。
殷淮梦惊醒了。
他醒得太急,头晕目眩,咳出一大口血来。
荒原寸裂寸陷的样子尤在眼前,殷淮梦难以置信,他离开雁歧山没多久,师父竟就这样陨落了。
像一场梦。
所有的一切。
他迷惘间抬眼,天黑透了,殷淮梦的心又颤了一下,仓皇地问身旁逗猫的阿玄:“随澜呢?”
阿玄说:“在点青汀修炼。”
“他怎么又进去了,那么危险——”殷淮梦爬起身想再去。
阿玄打断他:“对他来说不危险,你进去才是添麻烦。”
殷淮梦怔了怔,讷讷地,忽而惨笑道:“这样啊。”
他重新坐下了,对着点青汀发呆。
阿玄抱着猫,一人一猫齐齐歪头看他。
夜风习习。
殷淮梦的眼神比夜空还暗淡。
而这夜,还很长很长。
*
残月在临洲,和几个早在魔渊就跟在狂扬身边的化境高手汇合。这几位化境像当初的残羽、楼雪,不在千字文列,人数也不多,但只会比他们以千字文命名的更强。
她一身红裙恣肆,在这几位面前的神态却是乖的。
又透着慌张:“狂扬大人死了?!”
“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说话的人叫督清,在魔渊还是琰洲时就是化境了,他当年在临洲有个门派,和临洲一些名门的掌门推杯换盏过的人物。
残月懵了一瞬,说道:“可天玄林……”
“你再仔细看看,天玄林。”督清似笑非笑。
残月的神识沉进去,原先属于狂扬的那棵树明明在中午时消散了,但此时,它居然又好好地在那儿!
督清见她神情,冷笑:“我很怀疑这世间有没有人能真的杀掉狂扬。当年我以为我成功了,然而没有;如今无境出手,竟然也没有。”
残月为督清这番话里透露出的过往惊了一下,旋即道:“大人说他是魔神血脉,或许这便是原因吧。”
督清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说:“此次调去攻打铜驼城的一万魔修,死了的确有点可惜,不过魔地又要新出一批化境,那无境也是蠢的,保了铜驼城一时又如何呢?”
然而,兰湘子之死,动摇的是九洲所有的仙修化境。
兰湘子常在九洲走动,又因修的是算道,遇到有缘人,总要指点两句,不论这指点能起多大的作用,多少是结了善缘。
九洲、仙修、门派与门派间并非大同,面对魔修,除了保护自己庇佑下的凡人外,除非打到自己洲,或快要打到自己洲,不然很难合作出手。
兰湘子的陨落,是契机,是讯号,告知他们,情况已差到了这样的地步。
魔修精诚合作,仙修再做飘然出世的姿态,只是笑话。
*
江随澜见到了点青汀的“主人”。
那只是一抹残存的神息,在点青汀水下寂静的倒影里,在风里,在水里,他照着阿玄教的轻声一唤,那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看起来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笑眯眯的,同他打招呼。
江随澜有些局促,说:“拜见仙君,我想在此修炼,不知可否?”
少年道:“可啊。”
江随澜没想到他会答应地如此干脆,愣了一下。
少年倒是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盯着他的肚子看了一会儿,问道:“孩子多大啦?”
江随澜说:“……五个多月。”
少年喟叹:“啊,真好啊,新生。”
江随澜心中好奇:“点青汀已存在上万年,仙君是上古之人,仙修大能吗?”
“上万年,”少年摸了摸下巴,“已过去这么久了么?”
他又道:“我不是仙修,我生来就是仙,点青汀是我神府,当年天道允诺仙魔为人间仙修魔修留点东西,便各留了四座神府,神府内洞天广阔,适宜修炼、破境、悟道,你……呃,虽是修魔,但体质特殊,来修仙也行,反正神府就是留给你们修炼用的嘛。”
江随澜被他的话搞糊涂了。他说:“可是……这万年来,几乎没人能进点青汀,这里灵气太浓郁,没人承受的住,又有迷蜃相守,或是像我这般,总被抛到倒影来。而且点青汀只是一片小汀,不见什么广阔洞天……”
少年神色愈渐阴沉,听到最后破口大骂:“贼老天又搞我们!”
江随澜:?
*
上古仙魔和天道打交道还是很频繁的,到了一定层次,就能接收到更多的信息。天道是天,是水是云是风是雾,是世间万物。常言道:道法自然。在比上古更上古的时期,天下有更广阔、绚烂、多变的世界,仙、魔、妖、修士、凡人等等的生灵都在自然内,各自生活着,然而随着时光流逝,沧海桑田,三千世界逐一坍缩,直到最后只剩这片大陆,又从原先的三百洲减到三十洲,从前的神,一招一式,毁掉一洲没什么,到那时的神,一招一式,毁掉的一洲便是无数人类与生灵,力量超出了控制,便被天道判定为仙魔存在即世界失衡,不符自然。
在将他们移居天上之前,天道出过一系列奇怪的限制,譬如出手就降雷罚。不过神体剽悍,雷罚不过伤皮毛,约束力不大;后来又有种种,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直到有一日天道传讯,说请他们移居。
少年说,天道所做,不过为了平衡世界,让生灵能和谐生活。当年魔神怎么想他不知道,但仙神们都觉得理解。人类在他们眼中如同蝼蚁,踩死一只蝼蚁不算什么,不过仙神善良,能不踩死就不踩死,换个地方住就换个地方住。
离开大陆前,说可留给仙修魔修一些东西,未曾想,神府留下来,竟没给派上用场。
江随澜听了,将如今三十洲变九洲、天道对无境限制还有魔渊的事说了。少年听罢,哈哈大笑:“与对待我们当年如出一辙。仙修与魔修之力超出他的‘自然’,便要做出限制,恐怕在不远的将来,也要将修士划居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了。”
他说着,眼睛骨碌碌一转,灵动道:“既然如此,我当年拼着身死留下的神府,总要有点作用,只你一人来修炼怎么行。我上去瞧瞧,那天道动了什么手脚,叫这里没人能来。”
*
天将亮时,点青汀猛震了一下。
薰江凝滞须臾,旋即继续奔流,但不再绕过点青汀,而是冲了上去,水浪高悬,太阳升起的光线照过来,点青汀上一道弯虹,万丈楼阁拔地而起。
少年道:“这是我的洞天。”
灵气荡开来,温和地覆盖住以点青汀为中心的方圆百里,越到边缘越淡,但中心强度已不若此前压抑。
“听你说,仙修魔修现今恐有一场大战。”少年望着楼阁,眼中有怀念之色。
江随澜点了点头:“是。”
少年道:“仙修到底与我们修的是同源力量,不知你站哪边,不过我希望仙修赢,开点青汀,亦是为了如此。”
江随澜说:“我也希望仙修赢。”
少年冲他一笑:“好。”
他身影淡下去,消弭于天地间。
江随澜站在壮丽楼阁前,透过缥缈薄雾,看到了岸边的殷淮梦。
殷淮梦也在看他。
江随澜转身,走进楼阁,在一蒲团上坐下,感受着轻盈的、温润的灵气流入他的体内。他念着心决,看灵气与体内魔气缠绕,白与黑合成淡淡的灰,围绕内丹,像一层乌云。
云暮城下雨了。
雨水里蕴含着极浓的灵气,云暮山众人仰脸看着灵雨落下来,每一滴落在身上,都直接渗进经脉,不必凝神打坐,就自发吸收着、充实着丹田。
薰江畔也下雨了。
每一滴灵雨落在殷淮梦身上都起了淡淡的雾,对他而言都是伤害和灼痛。
阿玄化了龙形,龙鳞不惧这个。
殷淮梦往点青汀走去。这次,阿玄没有拦。
不论是用眼看,还是用神识感受,都能觉出此时的点青汀不是彼时的点青汀。
殷淮梦踏过薰江水面,上了岸,再走进楼阁。
身上疼痛未减,但不似第一次来时那样沉重和要命,他可以忍受。
殷淮梦想,这世间没有什么他不能忍受的了。
除了见不到随澜。
他只有随澜了。
楼阁中也萦绕着淡淡的雾,江随澜面容沉静,灵气肉眼可见地往他体内涌。
殷淮梦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来,为他弹琴。
曲子一支又一支,与其说是慰藉江随澜,不如说是慰藉他自己。
第39章
点青汀一开,灵气不再囿于方寸之地,福泽绵延百里乃至千里,临洲的大仙门很快就注意到了。
修士们到的时候,江随澜他们已经离开了点青汀。
修炼进度再神速,江随澜也不可能三五天就在点青汀吸收够足以到明境的灵气,仙修来了他走,一是下意识想避着点人,二是他想把另外三处神府也打开。
走了几天,到了在星陈湖畔的临洲云城。
云城和云暮城虽只一字之差,但规模大小繁华程度都是天壤之别。
云城是临洲最大的几个城之一,不光一品阁位于此地,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家仙门,云城内外有浩阔山水,城中心的屋舍鳞次栉比,住的大多都是凡人,从中心往外,依山傍水的地方,才有仙门修士。
星陈湖边有座山叫陈山,一品阁便在陈山上。
陈山脚下,有专属修士的交易集市,过去是因为一品阁的丹修要出手丹药,约定地点都是陈山山下,时日愈久,便约定成俗,渐渐也有别的物品交易参与其中。
因有集市,驿站、客栈、酒楼,全都发展了起来。
这里有家集酒楼、客栈、娱乐、观湖于一体的,叫满星居,江随澜和殷淮梦便在这要了两间上房。在三楼,连着穿山游廊,游廊每隔一段路程又有一座延伸出去的平台,站在平台极目远眺,便能看到偌大的、如铜镜的星陈湖。
夜晚观赏星陈湖,很容易就知晓这名字贴切。夜空星辰一一陈列在湖面倒影,每一颗都清晰分明。星陈湖没有一丝一毫的波纹,但它的确满湖都是水,只是这水是特殊的,被灵气缀得沉而坚实,万物都不能令它产生动摇。
江随澜就这样看了它一夜。
殷淮梦陪在他身边,像寸步不离的影子。
两人关系自雁歧山后不再歇斯底里,那些激烈的情绪不知道是褪去了还是掩埋在了心底,表面只剩下沉默,无止境的沉默。
沉默代表江随澜还没有彻底原谅那些伤害,没有放下过去的欺骗,但也代表他默认殷淮梦陪在他身边。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仍然渴望师尊的爱,但无法信任他,于是只能这么拧着。
江随澜和殷淮梦站在一起,有时感觉彼此很近,有时感觉彼此很远,两人之间系着一根细细的线,维持着此时沉默的平衡。这平衡并不令他们轻松,反而心都提着,默然等着这根线绷到极点就断掉,至于断掉的结果……没人能预料。
天徐徐亮起来,湖面倒映着天空,湛湛天蓝,云和太阳,偶尔有鸟掠过。
非常美。
这样漂亮的星陈湖也只适合被观赏,在游廊上、平台上、星陈湖畔,看着。没人敢去碰一下那水,除非你想被湖水中的灵气倒灌在身上,撑爆你的经脉丹田,毁掉你这一辈子的修为。
星陈湖周边一览无余,江随澜是必然要下水的,要下去就很难不被发现,不过他已经有了打算,开了星陈湖立刻就走,不在这里多逗留。
照例,阿玄要留在岸上。在这里,阿玄不方便现身,但他愿意缠在江随澜手腕上做一只手环,却坚决不愿意和殷淮梦有这样的接触,殷淮梦也对此嗤之以鼻。最终,他还是自由地落在星陈湖边的草地上,变得很小一条,仿佛普普通通的草蛇,和猫玩。
江随澜踏进湖水里。
殷淮梦看他缓缓沉下去,觉得心口也缓缓窒闷。
猫和龙都没心没肺,玩得开心。
阿玄笃定小白不会有事,这种笃定就跟他一见到江随澜就笃定江随澜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白一样。
殷淮梦没法那么自信,他对江随澜的印象还很受过去百年在小银峰上的那个江随澜的影响,温柔的,脆弱的,才初境,寿数短暂,不知不觉就要到头。这几年他想了一些帮江随澜提升寿数的方式,总得来说要从修为下手,他想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温和,不能伤了随澜,最好也不伤他未来晋升境界的路。醉刀笑他,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他那时有些郁悒,回小银峰见了随澜欢蹦乱跳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他两句,随澜的神情就无措地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