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by除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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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楼冰给了他一剑,他在蹇洲漫天风雪中想,自己是一条狗。他见过凡狗,忠诚到愚钝,愚钝到可笑。他分明已知道自己就是一条狗,却还不愿意放手,师兄不爱楼冰,若自己再放手,谁还会再爱他?
楼冰的尸体摔进河里,潜阳下意识扑过去。
河谷上空是仙气和魔气撞在一起的爆裂声响,在无尽的轰鸣中,他在水中沉下去,沉下去,他没有修为,只能在水下停留短暂的几分钟,就是这几分钟,非常非常漫长,他拥抱到了楼冰,河水太冰冷,衬得楼冰的身体似乎有了暖意。潜阳抱紧了他,茫然地发现自己在一直一直往下沉,没有尽头,没有终结。直到眼前是无边黑暗,直到在惨白的光亮中,他恍惚看到,楼冰坐在水边的石头上,慢条斯理地擦着他的剑,偶尔抬起头,看一眼远处,远处是殷淮梦的背影。
而他在楼冰的远处,看着楼冰的背影。
很多年以后,有人为了瞻仰仙修与魔修的那一场大战遗迹,为了参悟破道,前往尖芷河谷,听闻河水中尸身无数,他便下潜去看,在最深的泥沙底下,他发现了一具完好的、漂亮的尸体,那具尸体被一具骷髅死死搂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尸身多年不腐,显然是有什么法宝,捏开嘴巴,果然发现了那一枚冰珠。他把冰珠拿走,于是尖芷河底便多了一具和无数仙修魔修别无二致的骷髅。他们在永恒的岁月中沉默消弭。
而那场战争还未停止——甚至可以说最后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时,魔尊狂扬的吞天鹏上,殷淮梦盯着那根魔藤,低声和江随澜说话:“随澜,你相信我。”
江随澜记得他们谈过这个问题,但这时候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殷淮梦说:“这只镯子,里面刻着阵法,我催动的时候,会带进河谷。”
江随澜嗯了一声。
殷淮梦说:“随澜,我说放手的时候,你一定要放手。”
江随澜说:“好。”
殷淮梦抱紧了他,在魔藤卷到他面前的刹那,转身跳下了吞天鹏。
耳边全是风声。
江随澜闭上了眼睛,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小银峰,他从仙鹤上跳下来,师尊有时会在地上接住他,有时会在半空中接住他,然后带着他再往下坠一段。
这回忆还没能结束,江随澜就发现殷淮梦松开了他。他有些仓皇,和殷淮梦交握的手抓得很紧。殷淮梦的手也松开了,江随澜徒劳地抓着,在巨大的风声里,他听见殷淮梦说:“放手!随澜!放手!”
余光里,可以看见离底下魔修布的阵很近了。
江随澜抬起另一只手腕,上面的镯子没有动静。但他还是闭了闭眼,放手了。
就在松手的刹那,殷淮梦从袖中甩了什么到他怀里,玉镯忽然变得烫了起来,像当年他在雁歧山坠崖时催动玉镯有的反应。
江随澜呼吸急促,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到督清的魔藤贯穿过殷淮梦的丹田,黑色的藤上全是血,向江随澜伸来,近在咫尺!
眼前场景倏忽一换,阿玄从他怀里钻出来,变成本身大小,绕着他,驮着他,稳稳落在地上。“随澜!”他变成了人,大约是因为受伤,脸上的纹路都有了血色,他扶住江随澜,那双异形的手笨拙地擦去他脸上的眼泪。
江随澜腰间挂的玉佩微微发起热,温若什走了出来。
第46章
殷淮梦摔进魔修阵中,锁链哗啦一下上来,紧紧缚住他。伤口处在往外涌血,殷淮梦徒劳地用手捂住。风沙扑面,他抬头,看见狂扬从吞天鹏上跳下来。
狂扬一脚踩在殷淮梦胸前,神色残忍:“你以为把江随澜送进尖芷河谷就没事了吗?你怎么知道河谷里没有我们的人了呢?”
殷淮梦喘息艰难,闻言瞪着狂扬,琴刚在手中显现,就被督清的魔藤卷起扔到了一边。狂扬抬手御起一根锁链,从殷淮梦的伤口穿了过去,又从别的地方穿出来!
殷淮梦疼得浑身流汗,但一声不吭,身上所剩不多的魔气聚起小小的保护盾,狂扬盯紧了,魔气聚在殷淮梦身上的哪里,他就操控铁链穿过哪里,脸上保持着愉悦的笑容。
“江随澜现在已经死了吧,”狂扬轻描淡写地说,“我再尖芷河谷留了人,叮嘱了,除了自己人,谁进去都要杀掉。是你亲手把江随澜送进去的,是你害死了他,孤琴,是你害死了江随澜。”
殷淮梦开始颤抖,他脸上是巨大的绝望和痛苦。他拼命挣扎,然而锁链只会越绞越紧。
狂扬满意地看着他的情态,又说:“孤琴,若是最早,你选了江随澜,而非楼冰,也许今日局面会完全不同,你想过吗?”
殷淮梦没有出声,但他的神情回答了这个问题。
狂扬扔下锁链,面露怪诞笑意,垂眼看着殷淮梦逐渐死去。
直到殷淮梦气息溃散,铁链上的符咒一开始为了锁住他,幽黑的光华非常亮,现在殷淮梦没法与锁链对抗了,那光芒就渐渐暗了下去。殷淮梦的气息彻底消散的时候,锁链上的光也彻底暗了。
狂扬确认天玄林中属于殷淮梦的树也消失后,叫了人,随他一起进尖芷河谷。他对殷淮梦说的是假话,尖芷河谷已经没有魔修了,他只是想叫殷淮梦以为有,想看殷淮梦露出愤怒和绝望的神情,但实际上,在尖芷河谷修炼的魔修已经全撤了出来。
去尖芷河谷的路上,仙修源源不断地来拦。
狂扬身后原本带了七八个魔修,等一脚踏进河谷,身边只剩了一个人。那人是他的左护法——出魔渊以来的第八个还是第九个左护法?狂扬不记得了,所谓护法,对他来说,只是替他挡刀的人。
这个左护法叫苏林,和楼冰一样,只是明境,但和楼冰不同的是,他崇拜狂扬,对狂扬忠心耿耿,狂扬叫他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死,和此前替狂扬死了的十五六个左右护法是一样的。在这些人中,反倒楼冰是个异数。
进了河谷,依稀能听见潺潺水声。
河水两岸开着淡紫色的尖芷,花瓣小巧,花香芬芳,淡雅幽远。
这里的泥土稍显柔软,人走过必然会留下脚印,但是狂扬没有找到江随澜的痕迹,心中猜测,是用了什么法子把痕迹擦掉了。
从外面看,这一段河谷很大,很宽阔。
但进入其中,视线能看到的却只有一小部分。狂扬早前就听过报告,尖芷河谷诡异,像岷山那样的地方,怪物是可以看得见的,只是碍于魔修身上有魔神气息所以不敢上前攻击;而尖芷河谷,表面上看来却是一派欣欣向荣的自然风光,没有岷山欲水那样的怪物,但这平静之下,更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的恐怖。
狂扬的目光最先放在那名叫尖芷的小花上,他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这花,只在古籍上看到过一次。古籍上也只说这花小巧可爱,没说过什么特别的。
他带着苏林走进花海里,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脚下的泥土软得怪异,在蠕动着,仿佛要吞噬他们。苏林也感受到了,惊了一下,立刻跳起来就要往花海外退,同时朝狂扬叫道:“狂扬大人!快离开!”
狂扬却没动,反倒喝他:“站住。”
苏林虽然不懂狂扬用意,却还是站定了没动。不动了,看着风吹着尖芷花摇摇摆摆,他们下陷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花没过头顶,直到土没过头顶。
在短暂的黑暗后,眼前又重新亮了起来。
*
尖芷之战,持续了将近两个月。
后来人统计过,那一站死了多少仙修,又死了多少魔修。光有名姓的记载,仙修有近十万人,而魔修则差不多全军覆没——虽然他们全军也只有五六万人。
其实这场仗,最初是魔修占优势。
情形是从第二十天开始逆转的。
那天,天空出现异象,先是布满铁色乌云,雷鸣电闪,暴雨倾盆,雨下了两个时辰,天色放晴,空中又出现了四个太阳!阳光灼得尖芷河谷边的尸体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所谓修士,人死灯灭,肉.体腐朽,和凡人也没什么不同。
在满地尸体中,一个人从魔修留下的铁链中站了起来。
灼热的太阳下,开始起风。
那人周身都是实质化的黑色魔气,张牙舞爪地飘着,他走近当时最为混乱的仙修与魔修战场,魔修士气大振,仙修退避三舍。
形势却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那人出手,抓住一个魔修,在令人胆寒的惨叫声中,拧掉了他的脑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认出了他,叫出了他的名号。
——孤琴。
天玄林中,一棵树摇摇欲坠地立起来,上面镌刻的名字如同一个轮回,从魔琴又变为孤琴。它所立之处的土地,飞快地延展开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片无垠荒原。
隐匿在各处的无境神识在天玄林中,看着一个新的无境诞生。
一个修魔的无境。
这个无境,抵抗着雷罚,在尖芷河谷边上行走,杀了一个又一个魔修。
时间久了,人们渐渐意识到孤琴的状态不对,他的眼神是空的,杀魔修是一种本能,在杀的过程中,他还在寻找着什么。
被他抓到的魔修为了自保开始狂乱地喊叫,问他“你在找人吗”“你在找谁”“我可以带你去找”这些话,大多数都没有什么用,直到有一天,一个魔修颤抖地说出:“不要杀我,你要杀谁我带你去,谁都可以,我谁都能找到!”
孤琴停顿了一瞬,瞳孔涌上血色,他痛苦地吐出两个字:“狂扬。”
他沙哑道:“我要杀了狂扬!”
“我、要、杀、了、狂、扬!”
他的师父,他的师兄,他心爱的随澜,他未出生的孩子,都因狂扬而死。
他要杀了狂扬。
这念头,这巨大的恨意令他从九冥之下爬了上来,令他晋升至无境。他的无境,是破后而立,是死而复生的无境。这是他不可复制的无境之道。
第47章
狂扬被摆了一道。
意识这一点,已经他进河谷的三天后。
发现尖芷下面的泥土会动时,狂扬第一反应不是觉得此处危险,而是觉得这里有玄机。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任由泥土把他淹没,把他带到地面以下。在他意料之中,尖芷花下别有洞天,是宽阔洞天,山水和谐,林中游荡着豺狼虎豹。
出乎他意料的是,到了第三天,狂扬才猛然意识到,这是另一种障眼法,并且成功把他困住了。
等狂扬找到出口时,天玄林中已经生出了昭示江随澜是化境的树。
回到原先的河谷,狂扬的神识才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字。
化境尊者人人都有一个区别于本名的名号,这个名号,可以是树自行生成,也可以由化境本人命名。
江随澜的尊号,叫破雪。
尖芷河谷雪片飞舞。
狂扬抬起头,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手上很快就被灼出一道淡淡的伤痕。身后的苏林更不用说。
这雪不是普通的雪,是极浓郁的魔气凝成,这雪也不是刚下,温度低得水面已经结了冰,地上也积了浅浅一层,可见狂扬他们被困在尖芷花下的时候,这雪已下了多时。
他嗅着雪上的味道。
这雪定然有个来源,这来源不是天上,那就是江随澜所在地方,可能是真正的尖芷河谷。
*
江随澜在攀一座雪山。
这里的雪要比外面的雪大很多,迎面打到脸上,又冷又硬。他的手和脸都冻得通红,满身化境的混沌之气没有给他任何防护。
这本身就是一道考验。
温若什在这里见到了他盼念万年的爱人,就如在松醪山和江随澜所说,他们只剩最后一面。
江随澜其实都没想到,原来一面真的只是一面,两人朝对方奔赴,拥在一起的那一刻,尖芷河谷中忽然起了一阵寒风,以他二人为中心,暴雪骤然降临,一座山巍峨突起,突然之间,江随澜觉得自己在天地间渺小无比。
到处都是雪。他低头,脚下是虚幻的白色,没有尽头;他抬头,头上是无垠的雪色,同样没有尽头。但他知道,温若什带他从河水下来,他要出去,就要往上走。
爬了不知道多久。
阿玄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变作很细小的一条,缩在他怀里,昏昏沉沉。
一路上,尖芷河谷的魔气不断地往江随澜体内涌,他很快就突破了。
然后身体自发吸收魔气这件事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裹挟着风雪都扑在江随澜身上。
刚突破到化境时,他的神识便迫不及待地进入此前听闻却从未见过的天玄林,他仔仔细细找过,没有找到殷淮梦。
那时因为他突破,风雪稍稍停了一小阵。他坐在雪地上,下意识护着已经快八个月大的肚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胎动,一下,一下,表明这个孩子长得多么茁壮,多么好。“孩子会好好地出生。”兰湘子这样告诉过他。但兰湘子没有告诉他,师尊会死。
在魔渊幻境中,殷淮梦自戕而死,江随澜感到莫大的痛苦,现在师尊真的死了,江随澜第一反应却是不真实。像是置身于另一个幻境。
后来,他继续往雪山山顶爬,他常常会想到殷淮梦带他从吞天鹏上跳下来,然后那根魔藤贯穿殷淮梦丹田的场面。接着玉镯发烫,他眼前的一切倏然消失。
那只玉镯和江随澜二十岁收到的那只一样,用了一次,就碎了。碎得更彻底,几乎成了一抔齑粉。带走他和阿玄,已经快要超出那镯子的承受力,这也是为什么殷淮梦叫他松手,如果江随澜那时候抓着殷淮梦,他们三个根本没法被玉镯带进尖芷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