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by除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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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回忆中,那些情爱,分明真切。
殷淮梦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蠢。他与江随澜在一起的那些欲望,分明伴随情动。
最初和江随澜在一起时,无情道反噬,都是因为他想起楼琼树。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更多的时候,是因为贪恋与江随澜在一起。
随澜黏人。
他任他黏。他享受他黏。
他拥他时疼,他吻他时疼,他与他情意交融时疼。
越疼越不放手。
“随澜,你以为无情道之反噬是靠我与你那点事压制的么?”
殷淮梦想,自己当时说出这句话,都没想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他才懂。
无情道的反噬,江随澜没这个能力助他压制。
只会令他越来越疼。
因为……殷淮梦爱江随澜。
他踉跄着离开竹林。
殷淮梦走过江随澜常去的几个地方,他才发现断崖竟还有江随澜偷偷藏起来的、已经喝空的酒坛。他抚摸过坛口,那上面还残存着一丝酒香。
他去小银峰豢养仙鹤的地方,仙鹤优雅,江随澜却不是那样端着的,他身上具有最鲜活的气息,爱玩,常常半空跳下来,扑进他怀里。可现在小银峰上空一片宁静。
他回到院落,江随澜更是无处不在。
“云片糕。”他喊猫。
猫跳上篱笆,歪头看他。
“我们去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猫慵懒地叫了一声。
“师兄。”楼冰站在院子外,轻声叫他。
殷淮梦回过头。
楼冰大惊失色,他一时间骇得发不出声音。
月光下,殷淮梦满脸泪水。
第9章
当日得知楼琼树的魂灯灭了,殷淮梦如遭雷殛。
那时他也没哭,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之后一段时间,恍惚如行尸走肉。
只是殷淮梦修无情道,素来就是冷淡漠然的样子,因此除极亲近之人外,无人知晓他心神受的动荡。一些仙尊们的亲传弟子,倒是听了只言片语,知道他因情伤了道心。
世间流传,无情道有两种修法。
一生不问情,不动情,是一种;遍览七情,再摒弃七情,是一种。
两者都难。
前者易功亏一篑,后者难踏入此道。
殷淮梦作为无情道的代表人物,五百年顺遂,惹得九洲许多属意无情道的修士,纷纷以前者入道。五百年,多少人被情之一字斩于马下,偏殷淮梦岿然不动,人人艳羡喟叹。
哪知道,殷淮梦终也难逃一劫。
只是阴差阳错,九洲众人得知殷淮梦道心受损的消息时,江随澜已到了雁歧山,拜了殷淮梦做师父。殷淮梦两百岁化境,三百年尊者之名都未收徒,前脚刚收了徒弟,后脚便传出这样的消息,谁能不误会?
起初,殷淮梦与江随澜保持距离,不咸不淡,谨遵师徒礼仪。
江随澜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俗人,在他眼中,殷淮梦根本不是仙门修士,他常年一尘不染的白衣,容颜英俊,气质冰冷出尘如这无垠北原的雪,简直就是凡尘中的仙人。
这样的仙人,做他师尊,已是他过去十七年未曾想过的美事。
这样的仙人,有朝一日,忽然吻他时,江随澜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
无人能不沦陷。
尽管那时殷淮梦只是太想念楼琼树。
或者,亦可以说,太想念为情所动的滋味。
情是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殷淮梦隐隐有些明白过去自己误入了怎样的歧途。
人生在世,七情六欲,欢喜与痛苦并生。
他不要痛苦,修无情道,也是舍弃了欢喜。
他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体会到情之喜悦,从此欲罢不能。
便想从江随澜身上再攫取那喜悦。
只是和楼琼树不同,江随澜的出现、与江随澜的关系太复杂,殷淮梦不止在他身上体会到欢喜,还有怒、哀、憎,这些负面的、他最初想舍弃的情绪。
但这才是完整。
月色下,殷淮梦站起身,对楼冰说:“师弟,百年前,我知晓你心意,但未曾上前一步……”
楼冰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急惶惶地开口:“师兄,现在也不晚,哪怕你就站在原地不动,我也愿意朝师兄走过去!”
殷淮梦摇了摇头,说:“已经晚了。”
楼冰愣了一下,眼中渐渐聚起眼泪。
他激动得要上前,云片糕冲过来,炸毛龇牙。
楼冰顿足,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和悲伤。
这座院落,这只猫,还有师兄眼下的状态,都彰显着那位“随澜”的影响。
他不愿意殷淮梦说出接下来的话。
有些话,说出来,就无法挽回了。
楼冰急切道:“师兄,不论你想说什么,做什么决定,都再想一想。”
他神情恳切,几乎是哀求:“我知道师兄一心向往大道,过去是我僭越,贪求师兄对我情意,师兄肩负师父期望,肩负雁歧山未来,是我不好,妄图动摇师兄的道。这百年发生了什么,我还没有想起,只是我想,不论如何,师兄不会辜负师父、辜负雁歧山。我永远是师兄的师弟,只做师弟也好。我只想,师兄一直是那个孤高骄矜、人人称颂的孤琴仙尊。”
最后一句,他声音小得犹如喃语。
殷淮梦在楼冰身上,看到了由爱而生的痛苦。
过去,他喜欢楼琼树时,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无情道的震动,那是外界的痛,而非心神的苦。
“师弟……”
殷淮梦叹息一声。
他又说了一遍:“已经晚了。”
九洲化境尊者只有百来位,不论仙修魔修,每一位都在天玄林中有一棵树。
有谁晋至化境,天玄林便会生出代表他的树,上有他的名字与尊号,九洲每位化境无境都能看到;有谁陨落,或修为跌至化境以下,那棵树便会倾颓倒塌。
这夜,所有化境无境便都看到天玄林中,属于孤琴尊者的树,摇摇欲坠百年,终于彻底塌了。灵树消散成无形无色的灵气缭绕在林中,等要生长下一棵树时才会凝结。
有人震惊,有人喟叹。
兰湘子望着小银峰的方向,目含忧虑。
狂扬在大笑,笑得喘不过气。
还有人,强行出关了。
雁歧山的潜阳尊者,破开闭关室的门,直奔小银峰而去。
他叫道:“师兄!师兄!——”
却在看见殷淮梦和楼冰时,声音戛然而止。
他呆呆道:“师弟……是师弟吗?”
楼冰勉强笑了一下:“潜阳师兄。”
“师弟!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潜阳冲过去紧紧抱住楼冰,激动了一会儿,才猛然回过神,松开他,讷讷看向殷淮梦。
想起方才天玄林中的事,他有些涩然道:“师兄,是因为琼树回来了,你才……”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楼冰觉出不对。
潜阳低声道:“师兄在天玄林中的灵树倒了……”
楼冰不可思议地看着殷淮梦。
“你的道……无情道,彻底……”他说不出话。
殷淮梦走进屋中,找出一把琴。
这百年,总有无聊的时候。江随澜有一次兴致来了,说要为他做一把琴。
殷淮梦说不必费这样无用的工夫。
江随澜听了有些受打击,但嘴硬道:你不用也没关系,我做它来打发时间罢了。
后来殷淮梦还是用了。
这样脆弱的凡琴,没法用来修炼,也没法用来战斗。只在江随澜的软磨硬泡下,偶尔给他弹两支曲子。
江随澜总是听得很开心。
“师兄,”潜阳喊住他,“你要做什么?”
殷淮梦说:“我要去找随澜。”
潜阳愣怔一瞬,难以置信道:“你、你是为了江随澜???”
“是,”殷淮梦认真地说,“我是为了江随澜。”
“师兄!为什么?明明师弟就在这里……你怎么会是为了江随澜?怎么能是江随澜?!”
潜阳不喜欢江随澜。
那张与楼琼树相似的脸惹他生厌,那跳脱又懒散的性格不为他所喜,那顶着一张一无所知的脸享尽楼琼树都未享过的一切,令他不满。
只是他对殷淮梦又有无人能比的濡慕之情。
他入门时年纪也很小,恰逢兰湘子与另两位师兄都闭关,有近十年,都是殷淮梦一点一滴教他修炼,教他悟道。
他崇敬殷淮梦,因此忍了江随澜。
也只是忍。
在他眼中,能配上殷淮梦的,只有楼琼树。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也喜欢楼琼树,这位最小的师弟,在他眼中就是天底下最好的。
大家都以为楼琼树陨落了,殷淮梦与江随澜种种也就罢了;可现在楼师弟活生生在眼前,师兄竟说他彻底破了无情道心,是为了江随澜。
怎么能是为了江随澜?!
殷淮梦对潜阳说:“你既出关,正好,楼师弟便交予你照顾吧。我要离开雁歧山一阵子,小银峰无人,不适合楼师弟再待着了。”
他当即就要走。
“为什么——!”楼冰嘶哑喊道。
殷淮梦没有回头,他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想通许多,但又没有全然懂得。只是心念一动,好像本该如此。”
他抱着琴,带着猫,还仔细收了一些江随澜平日喜欢的话本与虚境玉简。
殷淮梦就这样离去,青鸢飞到半空,他才不再勉力支撑,跪身吐血。道破境退不是什么轻易的事,他伤本就未好,如此一折腾,更是伤及根本,不知道何时才能大好。
可他此刻什么也顾不上,只想见到江随澜。
魂灯与本体极微弱的联系,能为他指引大概的方向。
*
十二月,魔修打下平洲后,已蛰伏近三个月。
平洲与蹇洲边界以雁歧山霸剑醉刀、寒镜府涧花为首,诸仙门弟子守着。蹇洲自然环境不必其他洲,虽灵气盛,但仙门数量与平洲仍然差不多,不过有两个在九洲数得上名的强仙门:雁歧山与寒镜府。蹇洲城池少,到处是大片荒原,魔修若要打,至少蹇洲仙门能保证不会出现平洲那样被一路屠城的惨剧。
但考虑到屠不屠城的地步,可见仙门自己都没什么胜算。
毕竟这两个月魔修虽在蛰伏,却又高调地拿出了宇、宙、洪、荒四位化境。
不论是此前的天地玄黄,还是近日的宇宙洪荒,天玄林都是与魔修放出的消息同步生出了他们的灵树。
控制得太好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炫耀。
霸剑几乎能感觉到狂扬在他耳边恻笑。
醉刀大饮一口酒,望着平蹇交界纷纷小雪,玩笑道:“魔修这是要凑足千字文么?”
涧花在一旁接话:“若真如此,九洲覆灭在望。”
霸剑摇了摇头。
涧花负手望着遥远雪色:“可惜孤琴出事,令仙门士气愈发受损。”
醉刀说:“是啊,打了十几年,我们杀了残羽,他们废了孤琴,偏残羽之后魔修出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们却一败再败……故而不是孤琴出事,仙门士气受损,而是如今明晃晃的局势,实在逼人啊。”
*
蹇洲,碧城。
碧城依尔江而建,有一座护城大阵法,保持城内气候舒适,宜人生活。
书楼就是书楼,没有什么其他的名字。
江随澜白天带孩子们念书,陪他们玩,晚上自己琢磨修炼那本魔修心法。
狂扬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样的日子很好。这三个月,江随澜过得很开心。
如果能不去想殷淮梦的话,会更开心。
“随澜,来。”
江随澜回头,欣喜道:“书婆婆。”
那是一位满头银发,身材矮小的老妇人,她是这座书楼的主人。
书婆婆往江随澜手里塞了一罐子糖,挥挥手说:“拿去吃吧。”
江随澜笑道:“谢谢书婆婆。”
书婆婆说:“我听吴荷说,你最近没怎么去她酒楼吃饭,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没有没有,”江随澜摇头说,“只是我……灵石用得差不多了。”
书婆婆从衣袖掏出一块玉牌,给江随澜:“拿这个去吃,能吃好几百年哩。”
“这……我……”
江随澜想推辞,书婆婆说:“你要是一个人,我管你吃不吃,我是为了小的那个!”
江随澜大窘。
书婆婆把玉牌丢他怀里,叮嘱道:“吃好喝好,下午教大孩子们修道入门罢。”
“好!”江随澜情绪高昂地应道。
书婆婆走后,狂扬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他望着老妇人的背影,轻声问江随澜:“那是什么人?”
江随澜说了,狂扬若有所思片刻。
“怎么了?”江随澜问。
狂扬微微眯眼:“又是一个无境。”
江随澜大吃一惊:“什么?!!”
书婆婆居然是无境!
狂扬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江随澜被他这样的若无其事弄得怀疑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他平复心情,冷静下来。不论书婆婆是什么境界,这两个月待他都和从前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从前还要好,他也不需要因此而做什么改变,一如往常便好。
他望向狂扬:“你又来做什么?”
狂扬说:“不欢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