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by鳈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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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顺着胳膊淌下来,肩膀处的衣服都被血濡湿了。手臂渐渐无力,颤抖了一下,有几滴溅到了程骄的眼睛上。程骄隔着一片模糊的血色看着商别云,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蓝色的袍子,墨黑的头发,两种颜色交揉在一起,流淌起来,与地上鲜红的血融在了一处,一同沉进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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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是拔步床细密精致的雕花,有些眼熟。程骄一瞬间有些恍惚,觉得这跌宕漫长的一天,好似是自己的大梦一场。
他略略挪动了一下身体,右手臂毫无防备地传来一阵麻密的痛感,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将手臂缓缓从被子下面抽了出来。
整个小臂上密密麻麻缠了好几层白绢布,绢布是崭新的,缠得歪七扭八,却十分紧,饶是这样,仍有点点血色,透在绢布的外面。
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是一套雪白色的中衣,亦是崭新的。全身上下,只有绢布上头的那一点血色,是唯一的污秽。
程骄望着那点血色,呆愣了一会儿,忽然找到记忆一样,转头望向了床边。
可这一次,却没有人在床边等着他醒来。
程骄看了床边的边凳一会儿,默默将头转了过来,将手小心地放在了胸前,闭上了眼睛。
门突然发出一声爆响,有人一脚将门踢开走了进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扔扔扔,怎么不把这个家一块儿扔了!”
来人走到桌子旁边,将手里的推盘砸在桌子上,推盘上放着新绢布、药瓶一类的东西,一边拎起剪刀剪着绢布,一边忿忿叨念:“一个两个,每一个省心的,大的不动,小的不醒,我看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我早晚有一天跳回海里去,吃海草过活也不伺候他!”
程骄看了背对着他摔摔打打收拾绢布的丛音一会儿,等她放下了手里的剪子,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那个,我醒了。”
丛音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瞥了他一眼,没理人,扔下手里的绢布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端了个托盘进来,盘子上放着简简单单一碗白粥,端到程骄面前来。
“吃得下东西不?”气仍是不太顺。
“能。”程骄立刻点头,左手撑住身体坐了起来,又用左手将碗接了过来,接过来之后,看了看右手,又看着左手里的碗,犯了难。
“用不了勺子就端着,等晾凉了一口吞吧。”丛音翻了个白眼,又走回去了。
“哎。”程骄答应着,老老实实端着碗。
“既然用得上右手,这么舍得豁出去做什么,有能耐咋不一刀砍了去啊,以后衣服少做个袖子了,省钱。”丛音嘟嘟囔囔,程骄权当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又托着托盘走过来,在床边的边凳上坐下了:“伸手。”
程骄赶紧把右手递出去。
丛音把绢布一层层揭开,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又白了程骄一眼:“我说弟弟,就你这恢复能力,你拿什么学人家装狠啊?拿命装?”
程骄看了自己的伤口一眼,确实有些惨不忍睹。再想到洄娘那一炷香时间便结起来痂的脸,不由得有些尴尬。
丛音打开药瓶,将瓶中的药粉洒在程骄的伤口上,程骄疼得一抖,还得仔细着左手端着的粥别撒出来,十分狼狈,却先顾不上,只忍不住地问道:“先……先生呢?”
丛音听到问商别云,脸色更黑了,只当没见到程骄痛缩,药粉下得更狠了:“刚烧完一大堆衣服,好衣服贵衣服,就吵着累得不行,泡池子去了。”
手上疼得火烧一般,程骄却顾不上:“烧衣服?”
丛音将新的绢布缠到他手上:“可不是,你那一身,他那一身,全是新的!上好的料子!就穿了一回!要我说不就沾上点血嘛洗洗不是还能接着穿,偏不,偏不!”说着忍不住手上用力一紧。
程骄倒像没觉出痛来,闻言右手突然抓住了丛音的手臂:“他……他的一身?难道,难道我把血弄到先生衣服上了?”
丛音甩开他的手:“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回来的?我又抱不动你。入了夜他一路抱着你回来的,你俩都弄得血葫芦一样,他衣服的前襟上都是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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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音替他包完伤口,又看着他一口气吞了那碗粥,才出去,过程中自然一直在叨念衣服多新多贵,商别云多浪费,程骄多莽撞。
那些话只是浮在程骄周围的空气里,并没有进到他的耳朵里去。
丛音走后,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翻身下床,走到门前,深深呼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只知道夜很沉,分不清是什么时间。程骄捧着右臂,慢慢地走出院门,听到院子外传来微弱的水声。
他从院门后走了出来。
不管什么时候,眼前的这一面镜池,永远能在第一眼,让他有呼吸倒错之感。
太简了。除了海,他从没见过这么简单的水。没有植荷,没有漂萍,没有小桥,没有亭台,真就像天地间一面镜子,静静地盛着一汪夜色,将月亮荡着。
商别云就淋在那盏月色下面,泡在水里,双手虚虚搭在池边,背对着程骄。身上穿着一件雪色的单衣,被水浸湿了,透着隐隐的珠光之色,月色在其上流转,衬得他整个人,好像比月色还要亮上几分。
程骄不自觉间屏住了呼吸,没有上前,也没有开口说话。
商别云没有回头,却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那天你在水下,看到的是什么?”
程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商别云是在与自己说话,忙回想了一下问题,犹豫着答道:“看到……看到了丛音,她拽着我下去,还有,还有她的尾……”
“不是这个。”
程骄愣了一下,然后便反应了过来,这次他默了很久:“看到了……母亲。”
“还有呢?”
“还有,仇人……仇人的一只手。”
“还有呢?”
“还有……还有先生。”程骄将心一横,艰难地启齿。
商别云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看向了头顶的月亮:“你是鲛。”
“嗯?”程骄仿佛听错。
商别云在水里转过了身子,将下巴搁在了手上,看着程骄:“你是鲛。只要血里有一滴鲛的血,就是鲛,就是我的族人,我护着。我闻到了,我就这么认。”
程骄却突然语塞,喉头像被塞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商别云歪了下脑袋,盯着程骄的脸:“你是鲛,是高兴还是难过?”
程骄的目光对上了他的,眼神中一会儿坚定,一会儿茫然,片刻后答道:“我,我不知道。”
商别云撇了撇嘴,像是对程骄的回答不是很满意,可也没说什么,双手一撑池壁,便从水里出来了,站到了池边,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套白色的中衣,被水湿了贴在身上,应该很难受,他好像也并不在意,一边挽着头发上的水,一边说:“不知道就算了。你既是鲛,我便不可能将你放出去了。正好你也没处可去,便像丛音一样,先跟着我吧。只是你一没长尾,二开不了鳞,也不知道你成年的时候,会不会像正常鲛人一样蜕鳞换性。你若不想冒变成女子的险,那就只能去洄娘那里,只是说老实话,我还不放心你不在我眼皮子底下,一时还没想好到底如何安置你,你也不妨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说完却等不到程骄的回答,他不耐烦地看了程骄一眼,程骄好似出神一样,眼神愣愣的,脸也有些红。
商别云狐疑地顺着程骄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怒了:“你个小王八羔子,往哪儿看呢?”
第17章
程骄突然被骂,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中还有些茫然。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想明白商别云骂的是什么之后,脸噌地一下,红得要透出血来一样:“啊,不是……我没看……那个……”
商别云本来板着脸,见程骄手忙脚乱结结巴巴解释的样子,装不下去了,噗嗤一笑:“看你吓的,至于吗。”又拽了拽被水浸湿贴在身上的裤子,冲着程骄挑眉,“羡慕?”
程骄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了一口,疯狂摆着手,拼死解释:“咳……不是,我是……是……先生的衣服贴在身上,我似乎,似乎没有看到尾?所以好奇,好奇多看了两眼,好奇而已。”
商别云闻言一愣,脸色稍微有些冷了下来,他两步走到镜池边的几案旁边,那上面有个托盘,放着一件整整齐齐叠好的大袍。商别云没管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将那件袍子抖开披在了身上,再回过头来对着程骄的时候,已经换回了正经的语气:“丛音去睡觉前,特意来找我说了,你若是留下,让我把庭院洒扫的活儿都给你。”
程骄咳得微微喘着,尽力压着气息,低眉顺目道:“是。”
“洗衣浆衣,也给你。”
“是。”
“三餐小点……算了想必你也没进过厨房,不能拿我的肠胃冒险……那梨树修枝的活给你。”
“是。”
商别云没忍住瞟他一眼,程骄垂首立着,等着他接着吩咐。
耳中却静了片刻。程骄怀疑商别云悄无声息地走了,正待抬头,耳中却突然听到:“怎么不去洄娘那里?”
程骄忖度着他的语气,谨慎开口:“即便我愿意去,先生也未必放心。”
“嗯。我尚不能完全信你,还是把你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较放心。盼你可以谅解。”商别云十分坦诚,只是对程骄提问中,还是有一丝狐疑,“只是,你是被当成人族男孩儿养到这么大的,我知道他们人族格外在意性别这件事,你留在我身边,还是有成年时变成女孩的风险的,当真不在意?”
程骄在心中演练几遍回答,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一来,现在我身上并无任何鲛人的特征,蜕鳞转换之事,未必会发生在我身上。二来,便是真得转换了性别,也不见得是坏事。不知道仇家还要追杀我到什么时候,索性连性别都换了,岂不是最一劳永逸的伪装?总归是命最重要些。”
商别云上下打量了程骄一番:“你倒是难得,没染上人族的毛病,还挺透彻。”
程骄笑答:“不吝种族,生死之间过来的,有什么看不淡呢。”
商别云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拢了拢衣服,朝程骄走过来,往院子里走去。
程骄低头恭送。
擦肩而过的时候,商别云却停在了程骄身边,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问:“你母亲是如何知道我的,可与你说过?”
程骄垂首:“不曾。当时情况紧急,母亲并未交代许多,只说了让我来海边,等一个鲛人,那个鲛人是第一个成功杀死过人族的鲛人,定然可以救我。”
“唔。”商别云沉吟着微微点头,左手抬了起来,拍了下程骄的肩膀:“要么是你母亲认错人了,要么是你等错人了。不过现在,你倒成了杀死过人族的鲛人了。你母亲如果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让你被我捡到。”
说罢轻轻按了程骄的肩膀一下,径直走进了院子里。
程骄用右手抚上了左肩,那上面还沉着商别云手掌的重量。他在原地默默地站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在月亮沉下去之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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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商别云是被丛音的声音吵醒的。
他听着丛音在院子里叽叽喳喳不知道说着什么,兴致很高的样子,憋了一肚子起床火,拉开房门便要开吼。
却正好对上程骄的眼睛。
程骄正握着扫把站在院子里,听到门响望了过来,正好与商别云对上眼。他身上腾着一股子精力满满的朝气,眼睛亮晶晶地,对着商别云展颜一笑:“先生起来了。”
丛音不知道为什么围在程骄身边,小脸红扑扑的,一脸地兴奋:“爷你瞧,院子扫完了,昨天你换下来扔到门外的衣服也都洗好了,门口□□上的花瓣都扫净了,就连饭!早饭也做好了!都是骄骄干的!爷收拾收拾就能吃饭了!”
商别云理解了丛音的兴奋,只是还是困,且一肚子邪火:“吃什么吃,不吃了!”
“咣当”一声摔上了门。
程骄的声音不轻不重,慢慢对着门内交代:“没关系,先生说了好几次想吃脍鱼生,我见厨房有新鲜的活鱼,便试着做了一下。这菜不怕冷,先生只管睡到饱再起来用吧。”
丛音撇了撇嘴,用嘴型对着程骄说“他就这个德行”,俨然已经将程骄划为了自己人。程骄笑了笑,两人便一同往院门外走。
没等走出去,身后的门又开了,商别云脸上似乎是胡乱拍了把水,水珠还挂在脸上没有擦干,一边赶着追上他们,一边系着袍子上的系带:“你头天来费心做的,爷怎么也要给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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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肉新鲜,切得刀工也好,码在盘子里,薄如片玉,挟一片放入口中,鲜甜四溢,商别云吃得眯眼睛。
眯着眯着又突然警觉,瞪着眼睛问程骄:“我看你像个养尊处优的,怎么会做这个?”
程骄喝着面前的粥:“我母亲也喜欢这道菜,我原先常亲手做,为了哄她开心。”
商别云得到答案便心满意足不再追问,继续吃着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