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白昼边界——by泠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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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迟停好车,穿过玻璃旋转门,进入到大厦的内部。
前台通过内线电话向秘书部确认过他的预约没有问题后,将他带到了左后方备注为昭信专用的直达电梯。
谢景迟今天的要见的人有一个以他从事的行业来说十分吉利的名字,钱寿。
钱寿不仅是昭信证券公司的执行董事也是法定执行人——昭信和江氏有不止一个合作项目,而谢景迟这几年和江敛一直走得很近。
昭信证券位于天宁大厦的45楼,电梯门打开,谢景迟首先看到了两盆绿意盎然的发财树,再然后是明亮的景观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江景和广阔的南边城区。
负责接待谢景迟的是钱寿的秘书之一。穿过员工们办公的工作区域和一条窄窄的走道,这位年轻的男秘书将他带到钱寿的私人办公室,请他在这里稍作等待。
十分钟后,据说正在开会的钱寿回到办公室。
钱寿个子很高,四肢细长,有驼背和溜肩这两样许多瘦高个子的通病,脸盘不是很大,眼睛也很小,因此衬得鼻子大得不合比例,看上去有几分像喜剧片里走出来的滑稽角色。
“钱董,很高兴见到你。”谢景迟放下杯子,和他握了握手。
“谢景迟,你委托我查的事情,我都查明白了。”
在别的城市读大学期间,谢景迟和钱寿有过许多次邮件往来,像这样见面却是头一次。
长达半小时的会面中,基本都是钱寿在说话。钱寿嗓音比一般成年男子略尖细一些,他嗓门不大,做事的动作也很文雅,有种轻轻柔柔的味道在里面。
他将谢景迟通过江敛委托他调查的内容整理成一份很厚的资料,谢景迟拿到手以后大致地翻阅了一下,许多疑惑的事情都得到了答案。
早在他们第一次打交道谢景迟就发现了,江敛没有给他引荐错人,和许多浮夸庸碌又背负盛名的蠢货相比,钱寿确实是一个做实事的人。
“谢景迟,我想我有必要告知你一件事。”钱寿忽然停下来,一副不知道是否该说的样子。
“什么?”谢景迟直觉他要说的一定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钱寿欲言又止了一阵,“近段时间以来有人一直在高价收购谢氏地产的股票。”
作为连接市场和客户的中间人,许多隐秘的股票流动都逃不过证券公司的眼睛,不过也仅此而已。
对于那位身处上游的神秘客户,钱寿直言自己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不是任何人。
“有多高?”
然而钱寿说高价就一定很高的价格。他说了个数字,谢景迟微微睁大了眼睛。
根据谢景迟的了解,这个数字是谢氏股票近三年来均价的两倍有余。
“不过他找上的大都是些散户,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份额,大头还是在你说的那几位大股东的手中,格局不会有太大变化。”
谢景迟皱起眉头。
“我的建议是暂时不用管。”钱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作为一个在证券市场游走看二十余年,经验丰富的成年人,他简单地和谢景迟说了下自己的见解,“你父亲,谢董事长应该也注意到了,经过几次稀释和分割后,谢氏已经很难再回到过去那种一人集权、说一不二的状态,所以我的猜测之一是他想要通过回购股票的方式尽可能巩固自己的统治。”
当年谢明耀能够战胜他的姐姐谢予书女士倚靠的就是手中20%的股票。20%的股票加上超过半数的董事会都站在他这边,确保他对集团有着绝对的控制力。
七年前谢煊的十八岁生日的一个开端,谢明耀分给这个自己最喜欢的长子3%的公司股份作为成年的贺礼,然后就是四年前,谢景迟在履行了和秦深的婚约以后,拿走了曾属于江行云,现寄存在谢明耀那里由他代管的5%股票,加上给方如君的1%和其余变动,严格来说谢明耀还是谢氏的第一大股东,但他对集团的控制力早大不如从前。
钱寿说得很对,谢明耀应该同样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斥重金回购分散在各处的股票,但不安的预兆从谢景迟的心头掠过,很快也很短,像水面扩散开的波纹,只有那么一瞬间,稍不注意就溜走了。
比起四年前,谢景迟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对一切无能为力,只能用幼稚手段勉强保护自己的小孩。他和谢明耀之间的距离,看起来还是那样遥远,却不再是遥不可及。
他要的不是解除谢明耀在公司里一切职务这种轻飘飘的的惩罚,他要彻底的、不留任何后路的扳倒这个人,让他为自己曾经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得到了自己想要东西的谢景迟准备离开,钱寿还是让自己的那个秘书送他。
在两人又一次经过那片景观窗时,谢景迟敏锐地注意到,越过一大片乐高积木一样的低矮楼房,在一碧如洗的天幕尽头,深色的、不祥的雨云正在缓慢堆积。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一成不变的事物。谢景迟不在的这四年间,南安路36号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变化:
首先是人,以管家为首,这些照顾了秦深十几年的老人从前年开始陆陆续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退休去了别的城市养老,现在这批佣人都是新换的,常年不在家的谢景迟和他们并不是很熟,有时候光想名字都需要好几十秒。其次是物品,婚后,秦深委托搬家公司将谢景迟所有的私人物品从七文山搬出,其中大部分留在了这边,少部分送到了那栋被山茶和蔷薇环绕的白色楼房里。
因为谢景迟搬进了主卧,不再是借住的客人,所以他当年住过的客房在一次格局调整中,出于秦深的授意被改成了专门的琴房,用来摆放那架秦深在某慈善拍卖会上专程拍下的大师手作古董钢琴。
这天,秦深依旧回来得很晚。他没有在外面的起居室过多逗留,而是直接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谢景迟靠在床头,借着灯明亮温暖的灯光看书。灯光下,他的皮肤有种温润的透明质感,温顺昳丽的眉眼让人联想到一切和家还有安宁有关的辞藻。
“好晚啊。”
挂钟的两根指针近乎重合,谢景迟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不过还是乖乖地放下器,过去跪坐在床边,帮他解袖扣和领带。
“白天出门了?”秦深单手搂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谢景迟倒不是很意外他会知道这点——从一日三餐到他大体上做了些什么,佣人们会定时和秦深汇报。
“出去了一趟。”
“去干什么?”
谢景迟手上的动作顿住,“……和几个高中同学见面。”他不动声色地避开秦深的目光,低声说。
中午天阴下来以后又过了几个钟头,从下午四五点钟开始下雨,到现在雨都没有停。
窗户外面不断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这片潮湿阴凉的氛围中,秦深身上有干燥温暖的气息,像寒冬里烧得正旺的壁炉,烘烤得人浑身发烫发软。
“给你。”秦深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放到一边,同时把另一样东西交到谢景迟手中。
失去了那层严谨的、禁欲的外壳,他的头发散乱地落在前额,领口也松松垮垮地敞着,像电影里那种一个眼神就能要人命的风流浪子。
谢景迟接过来看了看,是一封做工精致的烫金请柬。
秦深简略地和他解释,“今年的年中答谢宴定在下个月十号,需要带家眷出席。”
对于这一套流程,谢景迟倒不是很陌生。
作为秦深的合法伴侣,每年的年中和年尾他都会陪秦深出席这些应酬,他想,他应该属于还算拿得出手的那一类,不至于给秦深丢人。
“想好今后的打算了吗?”秦深的手掌搭在谢景迟的肩膀上,“像之前一样不好吗?”
假期里谢景迟不止一次在秦氏做实习生,傍晚在其他同事们搭乘下行电梯的同时一个人去到34层,陪自己日理万机的丈夫加班或是两人一起回家。
从秘书部到集团里的全部高层,所有人知晓他们的关系,所以在做汇报的时候没有人会特意去避开窝在一旁沙发上的谢景迟。
“再说吧。”谢景迟含糊地回答道。
“其实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的。”秦深难得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刚洗完澡?”
空调的温度打得很低,水珠顺着谢景迟细长白皙的脖子滑落到锁骨的阴影里。
谢景迟发出短促的鼻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答案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
“下次记得擦干。”秦深用指腹抹去了那颗碍事的水珠。皮肤的触感像冰冷的丝绸,柔软光滑,又没有多余的温度。
谢景迟胡乱点了点头,“知道了。”类似的话他答应过许多次,然而下一次还是忘了照做。
秦深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过去把空调温度打高了一点。
“你先睡,别等我。”
秦深洗完澡去书房处理了一些剩余的工作,回到卧室发现谢景迟竟然还没有睡着。
风雨交加的夜里,雨势突然变得大,青白的闪电数次将房间里照得亮如白昼,然后发出隆隆的巨响。
高楼在雨和雷猛烈暴戾的撞击下轻轻摇晃。秦深亲眼看到天空又一次亮起来,谢景迟立刻惶惶不安地捂住耳朵。
“害怕这个?”秦深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发现这件事。
“没有。”谢景迟摇摇头,用气声说,“就是……太近了。”
太近了。平时的他从不害怕打雷这种小事,可这一次的雷声近得就像贴着玻璃,在他的耳边炸开。
“过来。”
秦深在心里数了三秒,三秒后,还迟迟不肯挪动的谢景迟就被人抓了过去。
“这样还怕吗?”
秦深的手比他要大一些,正好能将他的手掌全部覆盖住。
谢景迟有记忆以来头一次,在打雷下雨的夜里被人耐心地哄着闭上眼睛。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真的太麻烦太难对付,秦深还是不耐其烦地替他隔绝掉那些可怕的梦魇。
他靠着秦深的胸膛,靠着这个人的心跳冲淡了恐惧,最后慢慢地睡去。
谢景迟以为自己能够一觉睡到天亮,可是半夜里他再度惊醒。
三点半,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腰上搭着某个人的手臂,为了不惊动他,这么多年早有经验的谢景迟安静地偏过头。
天是黑的,像一片曝光过度的胶片,沉沉的不透一丝光。
雨同样还在下,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如同要将天和地连接在一起,变成一片清净的、什么都没有的废墟。
听了一会,谢景迟才发觉自己的后背都是冷汗,心跳得很快。
他隐约记得自己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
五岁以前明明是他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却像做了噩梦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许久以后谢景迟才知晓,这注定不是一个安稳的六月。
湿漉漉的梅雨季节里,气象台连发三次红色暴雨预警,谧江上游某座小城因此爆发泥石流,无数人彻夜不眠连夜抢险,还是有不少生命就此遗憾地离开了人世。
在这样一个惨剧频发的夜里,沄港市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距离南安路数十公里的城市近郊,因为大雨冲刷开了表层掩盖的泥土,某个人被深埋的遗骸终于得以重回人世。
第57章
谢景迟不记得这是他第多少次做这个梦了。
炎炎烈夏,蝉鸣依稀,安静的午后被尖锐的警笛声撕开了一条裂缝。
蒙着白布的担架被人从屋子里抬出来,大约是出于对死亡的敬畏,所有人都静默着不发一言。
“爸爸!爸爸!”
还没有成年人腿高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他一边跑一边喊,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逼仄静寂。
“你们要带我爸爸到哪里去?”
沉默的、面目模糊的人群像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洋,将“他”和担架上的那个人远远地隔开。
这条路对“他”来说就像人的一生那样漫长,在“他”好不容易触碰到了白布的边缘,忽然有人从后方将“他”扯开。
“别过去,小迟,别过去!”人群中唯一能看得起脸的女人不顾“他”的撕咬扯打,将“他”从距离担架一步之隔的地方带离。
“听阿姨的话,别去看,这不是你该看的。”
她抓得很用力,手指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过了会,“他”停止了挣扎,茫然地和她对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去看爸爸?”
她摸着“他”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脸颊,将“他”按进自己怀里,低声说,“别去看,很吓人的,先生肯定也不希望你看到他这幅样子……”
“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天真地,“那等爸爸病好了,我还再看到他吗?”
“……”
离人群不远的地方,成年后的谢景迟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出拙劣的闹剧。
抱着“他”的女人如同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和站在远处的谢景迟遥遥相望。
“小迟。”她这样呼喊着,不知是在劝慰她怀里那个孩子,还是在叫他这个突兀的旁观者。
“申阿姨。”谢景迟礼貌地同她颔首致意。
下一秒,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最后定格在一个扭曲的笑容上。
这是一副很诡异的场景——女人的上半张脸在哭,而下半张脸又在笑,两种截然不同神情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给人带来强烈的割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