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 番外篇——by虚骨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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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云起将自己挤在光罩的边缘,紧贴着那透明的桎梏,慌乱道:“不是……晨晨,你要去哪里?你不能就这么走,你……咱们还有一天,梁叔叔不是还没回来吗,他回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咱们还能争取争取……”
“叔叔回不来……”季晨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他又吸了吸鼻子,“叔叔接了电话,立马就往机场赶,但是……航线无限期延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不在国内,等他回来……”季晨没有往下继续说,但他们都清楚,等梁樨赶回来,就只能见到女儿和准女婿长睡不醒的景象,梁樨少说五十岁了,鬓角已经有了斑白的痕迹,这样的打击,他能受得了吗?
“我们……我……”何云起很想再说些什么,可他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了,身边还有能帮得上忙的人吗?于家父子再怎么古道热肠尽力一试,那被封在罐子里的生灵不放出来,招来的又能是什么东西呢?
可这三个人的性命,就一定要用季晨去换吗?
室内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季晨突然哽咽道:“我喜欢你。”
“别说了……”
“学长,我很喜欢你,我从五年前就开始喜欢你……”
“晨晨,别这样,别……”何云起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停地用手砸着阻挡他扑向门口的屏障,可还是一样,如同砸在棉花上,不疼也不痒,这东西除非施放者灵力耗尽,不然根本不会碎裂。
“我写过你的名字,二十一画,我写了好多遍,都在我的草稿纸上,我把云字写得很好看……但是我没藏好,被姐姐发现了,她笑我笑到了现在。”一提到姐姐,季晨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晨晨,你把我放出来,好吗?别这样跟我说话,别让我这样看着你,我……”何云起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他都快二十七岁的人了,在和季晨的这段感情里,他一直扮演着引导者的角色,他温柔地带着季晨学会去一步步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可今夜季晨明明学会了,学得那么好,他却听都不敢听。
每一个字在在他的心里划开了口子,把血引了出来,又把冷风灌了进去。
他已经想不出合适的句子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把季晨留下来:“你这么去找他……很危险,你一个人,你可能……可能对付不了秦弦的,你明白吗!”
“我不是去对付他,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季晨的声音很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他遇见我两次,都没有直接对我动手,在大厦里遇见他,无论我怎么攻击,他都没有还手,不是他不想还手,而是他不能还手。”
“他就是要把一个完好无缺的,没有受伤的‘季晨’带回去,至于‘季晨’里面装的这个灵体,有没有都一样。”
何云起觉得自己的脑袋是卡住了,听了下句就忘了上句,季晨在说什么东西,他在说什么,他不想理解,也不能理解,什么叫完好无缺的季晨?什么叫有没有都一样?没有了这个,换成谁都不可能是他了!可他根本说不出话,他的不安已经刺破了心房,那份沉重的情绪给胸腔带来闷痛的同时,更像一块大石头,死死堵在了他的喉咙里,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姐姐对我很重要,江前辈对姐姐很重要,艾莎对他的父母也很重要,他们都对我很好……”
“那我呢……”何云起脱口而出,连那调子变了模样都顾不得了,“你对我很重要,晨晨,你对我非常非常重要,难道我……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好,你对我很重要,所以如果我再不走下一个就要到你了!”季晨原本平淡的语调再次颤抖起来,他哭喊道,“我不能……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如果艾莎没有遇到我,姐姐没有遇到我……都不会遭到这样的灾难,都是我……”
“我没有遇到你,我就被温蕴勒死了!我连拥有麻烦都成了妄想!”何云起佝偻着身子,敲打光罩的手一刻也没有停。但没有反应,没有任何反应,季晨也没有回头,就像再也不愿意回头见他一面的似的。
何云起没想到几小时前还在他怀中温存的人,此刻就能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而且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感觉有热流在眼眶里汹涌,随时都要淌下来,何云起发誓自己成年之后极少有这么窝囊的时刻,他用了自己最诚挚的语调,从颤抖的唇齿里挤出了一句恳求:“别走……晨晨,不要走……不要出去,你忘了我怕鬼吗,没有你我怎么办,我以后要怎么办,被鬼缠上了谁来替我赶走它们?冰箱里的那些奶茶,还有……还有艾莎送给你的一大包零食,谁来吃?谁来把它们处理掉……啊?”
他看见季晨瘦削的肩膀在耸动,极力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明显,夜已深,窗外只剩了月光和路灯,今夜的突然降温,让窗外的寒风格外凛冽,何云起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甚至感觉自己那颗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去,直到沉入海底,沉入冰冻刺骨的万丈深渊。
“外面冷,晨晨。”何云起用力吸了一口气,被眼泪噎住的喉咙一阵沙哑,“穿厚点,好吗?注意安全。等这个……这个东西放我出来了,我立刻就出去,你到时候,记得别乱跑,等我接你回家,别着凉。”
“你不用回过头,不用……你点点头,我能看见,好不好?”
季晨真的用力点了点头,一连点了好几下,他披上了何云起扔在一边的外套,将每一颗扣子都扣得紧紧的,那衣服不合身,他之前穿过的,上面全是何云起的味道,是他最依赖,也最喜欢的味道。
“记得来接我。”
这是季晨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回过头,连最后一点面容都掩藏在了大衣的领子里,声音很轻,就好像这话说出了口,却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走廊里没有开灯,何云起只能看着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门开了又关,发出了“砰”的声响,那声音敲在何云起的心上。是命运掰着他的脑袋,逼他瞪大了眼睛,目睹这那颗最耀眼的,曾闯入他生命力的星星,是如何悲惨地陨落。
季晨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背包没有,旄节没有,连手串都没有。可他这么一走,却好像要把整个家里所有的空气都带走了,何云起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了,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看着那阻挡他的光壁,流光溢彩,真漂亮。
可他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糊了,他痛苦地将身体蜷了起来,指尖紧紧扣在了单薄的睡衣布料里,用力地闭上了眼睛。耳旁钟摆的滴答声与他无声的抽泣融为一体,他前一秒告诉自己别放弃,别灰心,季晨一定没事,后一秒就能狠狠抽自己一耳刮子,痛斥自己的无能和无力。
如果他不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一定可以做些什么,就算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至于被当作要挟的筹码,成为压倒季晨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带走梁采薇的那个罐子,本来是留给他的。
身边的亲友和朋友接二连三的被带走,只剩下了何云起一个,这暗示还需要更明显吗?季晨没有选择了。
何云起紧闭着眼,用力在自己的手背上咬了一口,他的脑袋里全是浆糊,力道太重,这一口下去,血腥气立刻蔓延到了舌尖。人的情绪到了极致,或许真的会出现幻觉。疲惫、不安、愤怒、悲痛……这些情绪混在一起,何云起感觉自己如在梦中。
他视线中好像又出现了季晨的背影,耳朵里也有了他的声音。他叫了一声,那少年就真的转过头来,轻笑着地将他的光罩收了回去,又蹦到了他的怀里,点点他的鼻子,像他一贯赖皮的那样,笑嘻嘻地说:“我骗你的。”
他刚想接话,可眼前景象一转,迎面而来的就是灿烂的阳光,短暂的刺目过后,他看见了十五岁时灰头土脸的季晨,他的晨晨靠着大树睡着了,脸因为重感冒而泛出病态的红晕,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将这颗豆芽菜抱了起来,等少年在医务室醒来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自己的学校和专业。眼前的小孩被他说得愣愣的,却还是咧着嘴笑了出来:“你的名字好,我在课本上见过。”
季晨冲他伸出了手,他去接,却握了个空,再一转,视线里是瓢泼大雨。
雨水掩盖了月光,天地茫茫,整个一片蓝黑的昏暗色调。而他站在一个大土坑里,周围是攀不上去的湿滑泥土,脚下的积水快没过脚背,那积水的正中央躺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浑身都是泥水,额头上肿起了一大块,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玉佩,他在深秋的夜里,被秋风和大雨紧紧的包裹。何云起赶紧拉开了衣服,想把这孩子抱入怀中,可当他触到这瘦弱的身躯时,这透骨的凉意却直直透过他的胸膛刺入了心脏。
怀里的孩子没有了心跳和呼吸,软绵绵的,像块被水浇透了的泥。
心跳一顿,何云起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赶紧从冰凉的地板上爬了起来,狠狠给自己脸上来了一下,清脆的疼痛让他从迷蒙中彻底清醒过来。
墙上的装饰钟指向五点,天就快要亮了。
他透过光罩看向窗外的天空,那是深沉的蓝灰色。这天的夜里没有星星,大概还有一场雨要下。耳旁依旧是屋内钟摆的滴答声,与他的心跳趋同。突然,何云起的耳朵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声响,极细,极轻,一闪而过。
短短几秒,那声音再次出现了。何云起听明白了,也注意到了,那是他眼前的光罩,第一声清脆的碎裂响起之后,光罩在极短的时间里撕出了裂痕,随后断开,崩塌,散落在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了?
何云起伸出手,想碰一碰那禁锢了他几个小时的星光,可就在他手指触到的瞬间,那最后一星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他立刻扶着床沿爬了起来,抓过了手机和钥匙,顶着四肢的酸麻,飞快地冲出了门。
第80章 陨
下雨了。
何云起冲出去的时候,街道是湿的。冬天过去后,天确实亮得更早,但五点的清晨依旧是灰蒙蒙的,春雨并不大,但很细密,路灯的光线很柔和,白色的圆形玻璃灯罩外,还有着一圈明显的光晕,那是雨丝笼成的。
太阳还没出来,大街上根本没有人。
何云起的眼睛紧盯着手机,盯着他之前偷偷装下的定位软件,地图上,那红色的圆点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虽然不远,但走过去仍需要一些时间,他以前从没研究过渡灵者的光罩,只见季晨用过几次,大多是灵力耗尽才会自动破损。
但季晨跑远了。
那光罩一定是因为他跑远了,没人控制了,才破裂的!
何云起在雨中奋力奔跑着,偶尔踩上人行道上因为年久破损而积水的坑洼被溅了一裤子,他也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宽阔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再往前走,就该到林荫大道了,奋力奔跑时大脑本不应有那么多的血液留存,但看着这空荡荡的街景,他的脑海中却不断闪过那些无孔不入的,晴里雨里的回忆。
他们在雪天走过这条路,季晨去接他回家,那天没开车,两人是坐地铁回来的,出了地铁站,又在附近东转西转,吃吃喝喝,等两人走上这条回家的必经之路时,天色已晚,大街上也没多少人了。
他记得当时两人就一个特别无聊的问题斗起嘴来,季晨被他逗得一阵阵脸红,雪花落在少年的脸上,装点得恰到好处,何云起赶紧抓着机会,又是擦脸又是揉脑袋,还趁季晨抖围巾上的细雪时迅速地偷亲了他一口。
生人眼中的季晨,和他眼中的季晨,从来都不是一个样子。
脸皮薄的小朋友当即就不乐意了,从身后一把攀上了他的脖子,双腿一蹦就窜上背去,大喊着走不动了吃撑了要背回家。何云起跟他闹了半天,硬是没把他甩下来,只能老老实实背着他,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嘴里还哄孩子似的唱着歌,都是童年记忆中乱七八糟的歌谣。
那时雪也不大,和如今的雨一样,细密柔软。
何云起背着季晨,在深夜的雪里散步一般地往家走。季晨这小家伙乖起来是真的乖,皮起来也是真的坏,一路没少从树梢收集雪花,等到进了小区,那手里的雪团都已经半个拳头大了,何云起刚把季晨从背上放下,他窜到身前,冲着何云起的脸把雪团压成了雪饼,可给毫无防备的何云起冻了个透心凉。
这个拐角,他们一起躲过雨,拐过之后的长街上有一家甜品店,里面的东西很好吃,都是季晨喜欢吃的,每次回来都得打包一两份,季晨翻冰箱时要是看见了,一定会扑到他跟前给他一个喜滋滋的吻。
街对面的花店里有个小姑娘,他俩压马路时,那姑娘特别识趣的从店里出来卖花,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夸得季晨不好意思,只能买了一束,还特别郑重其事地举到了何云起的跟前,跟着他微信里乱七八糟的公众号学了一句“亲爱的你今天真美”。何云起哭笑不得,只能配合着收下了花,附和着:“美美美,亲爱的你也很帅”。
这条长街的每一寸他们都并着肩一起走过,何云起一路跑来,每个角落里都是他们的影子,都是他的影子。
他在街角追着流浪猫看;他拿着冰淇淋从店铺里走出来;他提着买回来的菜,明明力气那么大,还要装作提不动的样子跟何云起讨价还价;他把枝头的新雪捧在手里,捏出奇形怪状的东西,还非要何云起承认这是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