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 番外篇——by虚骨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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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黑的光束钻入胸口时,他能感觉到,心脏最深最痛的那个角落,藏着他最惦记和牵挂的,没能走到最后的人。
他甚至想着,如果一开始不要在一起就好了,让何云起一个人,好好的,那他就不会被自己连累,更不会像今天这样,为了他东奔西走、痛不欲生。可他没办法往下想了,心口的疼痛早就超出了常人所能容忍的极限,那疼痛从胸口蔓延到下腹,就像把他扒光了,往一块烧红的铁板上狠狠压去,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为这刺骨的疼尖叫着。
意识就在这疼痛到达巅峰时彻底消失了。
何云起听得很认真,尽管这些话听在他的耳朵里,也让他很不好受,可这是季晨能回忆起的全部了,要找出线索,只能将这些全都串起来,一样一样的梳理,不仔细听恐怕会错漏什么细节。
季晨说完了,自己上何云起兜里摸了颗糖,剥了糖纸塞到了嘴里:“葡萄的……”
何云起笑了:“就两颗,不够一会我再去卖一包。”
梁采薇的眼睛红了,她捂住了嘴,深吸了一口气,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情绪平复下来,道:“晨晨,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吗,我和爸爸照顾了你八年,你要是没了……”
“那也不能让你们都没了。”季晨含着糖,语气平淡,“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
确实,那是当时他能做出的唯一选择。梁采薇吸了吸鼻子,叹了一声:“这事一定得有个头,放心吧。爸爸跟我说他去查些东西,让我们照顾好你,等他回来,我们再一起商量商量。”
到底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多年的家人,季晨知道梁采薇的心疼,特意转移了话题,说明天还想再吃点甜糕。梁采薇终于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宠溺地点了点头。
而何云起坐在一边,思绪却一刻也没停下。
老旧办公楼里,江清远在光罩内被抽去了魂魄,医院里,梁采薇在光罩的庇护下,被抽去了魂魄,而梁樨在屋内替季晨招魂时……
他转动的眼睛不着痕迹地一滞,不对,梁樨不是在招魂,而是在驱魂。
也就是说,季晨在遇到秦弦之后,并没有被抽出魂魄,反而被注入了另一个灵体。而梁樨在驱魂时所说的话,分明是猜到了那个灵体的真实身份,可他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呢?梁采薇不知道,江清远也不知道,看季晨的情况,他似乎也不知道。
可如果和之前的转灵联系起来的话……
何云起一拍大腿,却没想手一滑拍了个偏,把身旁坐着的江清远拍得一个激灵:“哎哟我去!你干啥啊!”
他却丝毫没有要为江清远平白遭了灾的大腿负责的意思,而是又用力拍了一把自己的腿,道:“是这样……”
“秦弦受了人的指示,要求他将晨晨的身体带回去。关于这个任务,他不是没有做过尝试,在颜培掳走晨晨的那天夜里,他就曾试过。他故意激发岳景辰的怨气,让晨晨消耗灵力,并趁他因为受伤而身体虚弱的情况编造谎言,让晨晨误认为自己夺走了岳景辰的身体,从而陷入自我怀疑,他在那时就已经采取了行动。”
“我当时,就抱着晨晨,他站在远处,和你们说的一样,从木杖的顶端发出了****光,但那一次他没能成功。”何云起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梁采薇和江清远,“是因为你们来了,你们赶到时做的第一件事,还记得吗?”
两人面面相觑,略一细思,立刻异口同声道:“光罩!”
“对。”何云起一点头,斩钉截铁道,“就是光罩。如果他抽去魂魄的技能可以穿透光罩,那为什么他当时要停手离开?晨晨就在眼前了,你们当时还有一段距离,他完全可以抽出魂魄,就算当时打不破屏障,带不走晨晨,也能在往后以此作为要挟的筹码,更不要说他当时力量充足,与你们打一场也不是全无胜算,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梁采薇犹豫着回答:“因为……那东西,会被防护罩挡住?”
江清远抢着问:“那我们俩怎么会……季晨虽然年轻,但这基本的术他绝对没问题,他的天分和实力我能打包票,区区一个罩子,不可能到他手里就放出缝来了。”
“对,晨晨放的光罩不会有问题。”何云起突然苦笑了一下,“那东西的坚固程度,我太清楚了。”
一旁的季晨低下了头:“我……”
“并不是怪你。”何云起冲着他头顶的发旋揉了一把,“咱们继续往下推……”
“既然不是光罩出了问题,那法术也不可能穿透或者毁坏光罩,我们就得再想一想,在你们被抽去魂魄前的最后一刻,你们的身体都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
江清远一愣:“状态?”
何云起点点头:“对,状态。根据你们刚才说的。江前辈,在楼道里与怨灵缠斗,耗费了全部的灵力。”
江清远闻言,点了点头。
“姐姐,在医院里,为了保护江前辈和晨晨,还有我,和源源不断的怨气作斗争,最终耗光了灵力。”
梁采薇迟疑了片刻,也点了点头。
“那么我大胆猜测一下。”何云起压低了声音,语气沉静,“不是****光,而是你们身上的什么东西,与灵力相关的东西,在你们耗尽了灵力之后,将你们的魂魄抽了出去。它始终贴身,所以无从察觉,而你们也极少出现弹尽粮绝的情况,所以一直以来,你们的魂魄都相对安全,偏偏在遇到秦弦后,他人为的增加了怨灵,增大了你们的损耗,才让你们在灵力耗尽的那一刻……”
梁采薇的眼睛越瞪越大,这样的推测,她想都不敢想。她从十七岁开始成为渡灵者,八年过去了。她贴身的,与渡灵相关的东西只有两样,梁樨送的深蓝色耳坠,和他亲自带她去挑选的旄节。
江清远显然也明白了何云起的意思,他立刻将手上的串珠取了下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摇了摇头:“不会是这个,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我父亲送给我的东西,他老人家只是个普通的小商人,从来不懂这些,而这么多年我也一直贴身保管,不可能被人动了手脚……”
梁采薇突然站了起来,将靠在窗边的两人的背包翻了出来,他们的旄节都是短杖,江清远的竹节杖碧绿苍翠,而她的旄节被自己贴了不少装饰,看起来倒是少女气十足,深蓝浅黛,大大小小的星星贴在杖上,让这根原本乌黑的短木杖看起来更像一根仙女的魔法棒。
而此刻,梁采薇根本顾不得欣赏自己一手装饰的,合作多年的伙伴,她将短杖拆开,只有两截,她凑近了那相拼处的接口,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江清远见她这样,也赶紧拆卸了自己的竹杖,上下翻找检查起来。
梁采薇的手指纤长,指节细小,留了指甲,还画了漂亮的彩绘。而此刻,她毫不心疼地将手指往拼接处各种狭小的缝隙里钻。
突然,梁采薇的脸色一白,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她的手指缓缓地抽了出来,从木杖下半截凹陷的接口里,慢慢扯出了一条血红色的丝线。那是一条足足半尺长的,细如发丝的线。她愣了半晌,立刻将手里的旄节扔到一边,又抢过了江清远手上的东西,依葫芦画瓢……
果不其然,接口凹陷处,又是一根血色的丝线。
何云起看着白色床单上衬着的两条细线,心里突然闪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是梁樨?
第88章 图腾
但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梁樨没有理由这么做。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不在乎季晨,也绝不可能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梁采薇是他的独生女,而梁樨的妻子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这些都是季晨曾经提过的。换位思考,如果他是梁樨,他也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更何况,他能对梁采薇的东西下手,也不能对江清远的东西下手,要知道,直到前几天,江清远都还没那个胆子对梁采薇表达心意呢……
季晨突然推了何云起的胳膊一下,打断了他的思考:“我的呢?我的旄节,也有这个吗?”
何云起立刻弯下腰,将季晨的包从床边提了上来。他的木杖很长,几乎一人高,顶端绕着一圈红白蓝相间的细毛,即使已经看了这么多遍,这玩意还是怎么看怎么像鸡毛掸子……何云起将被拆开的木杖摊在床上,几个人一人一截,开始在各种细缝中搜寻起来。
季晨拿着最末端的一节,却迟迟没有动手。何云起看他犹豫,接过了他手里紧握的东西,轻声安抚:“没事,让我来吧。”
屋内很安静,梁采薇和江清远将手中的部件看了又看,又交换着看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两道目光默契地投向了何云起。这最后一截在他的手里,不知为何重若千钧。他吸了口气,认真对着灯光打量了一番,又用筷子冲着衔接口的凹陷细细地挑了一圈。
终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勾住了筷子,在扯出来时,甚至有了向回收缩的力道。他想用力扯开,却突然意识到,刚才从其他旄节里抽出来的红线都极其纤细,看着比头发丝还要脆弱,要是这东西真有点什么本事,这么一拉断了可就不好再找出来了。
一想到这,何云起的手都缓了下来,他用着巧劲,稳稳地将那东西从缝隙中拉了出来。
这根红线已经算不上红线了,它通体暗红,个别地方已经发黑,而且不像那两根一样柔软,很多地方都干涸得扭成奇怪的折线形。
一直很安静的屋里突然有了抽气声,季晨楞楞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当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时,房间的木门被轻轻地敲响,不一会,微开的门缝里就出现了老于的身影,他在看见季晨醒着后,立刻松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开门走了进来:“诸位诸位,我刚从我爹那得到了一个重大发现,立刻马不停蹄给你们把消息带来了!哎……这是什么?”
老于的眼睛也足够细,当他走到床边时,立刻就被床单上三条歪歪扭扭的红丝线吸引,他从床的另一边探出头,也不动手,而是伸长了脖子细细地看,突然一拍手,大声道:“哎这玩意!这不是那什么……”
屋内的人顿时一惊,跟着他的话异口同声道:“什么?!”
“就那个……嗨!”老于立刻在脑袋里搜刮起来,到嘴边的话卡着出不来,他比任何人都要难受,“老何,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曾经有一次,就你给我叫魂的那次,那次还记得吗!”
何云起不耐烦地一摆手:“问你这东西呢,你扯那个干什么!现在终于想起来认干爹了?”
“你别打岔!就你救我那次!从那之后,我就对这类的事特别在意,跟着我爹学了不少,也自己到处打听了不少。这东西……这东西早八百年前就没人用了,这是种虫子,叫……叫……”老于又卡在了关键的地方,一阵抓耳挠腮,连带着周围听他说话的几位都跟着急起来。
好一会,他才终于大喝一声,狠狠一拍手道:“叫血魂蠹!通体血红,细的跟线似的,不吃叶子不吃粮食,就爱往有灵力仙气的物件里钻,训练好了就跟蛊一样,能取人魂魄,但这东西特别脆弱,怕水怕火怕光,你们这几条是哪找来的?”
老于一边说着,一般从兜里摸出一杆笔,挨个点了点,笔尖终于停在了那条黑红色的线旁,他疑惑道:“怎么这条……看起来跟旁边那俩不一样?那俩看着新鲜些,它……至少得有三年多了吧?”
季晨愣怔许久,终于是颤了一下,惊醒过来,他将老于的话重复了一次:“三年多……”
三年前,就是季晨十七岁,正式成为渡灵者的那一年。
那年他听了许多人的夸奖,梁樨夸他有天分,梁采薇夸他有担当,宁安也夸过他,说他很优秀,是天生的渡灵者。可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时候,他因为一次实战中灵力的损耗过度,突然就发起高烧,失去了意识。
从那以后,身边的人就把他保护了起来,梁采薇时刻打电话确定他的安全,爱屋及乌的,江清远也开始把他管得束手束脚,梁樨带他去医院检查过几次,结果都不尽人意……他觉得自己的优秀还没持续多久,就被这该死的高烧给断送了。
他都记不清这三年里,他有多少次在追着怨灵的路上突然倒地,醒来时,身边就永远都是姐姐和叔叔担忧的脸,和江前辈无休止的啰嗦。
季晨想过,可能是小时候营养不良,也可能是自己独特的体质,甚至有可能……他本来就没有那么强,那些夸赞和鼓励,都只是处于对他的爱罢了。但他又不甘心,他总觉得自己还能再试试,没准哪天长开了,长大了,摆脱这层枷锁,他也可以成为不需要别人保护的,甚至转过头来保护他人的强大的存在。
他不愿自己的每一次除灵、超度和化解,都带着亲友的担惊受怕和惴惴不安。这对他来说,对他们来说,都是难以解决的痛苦。
而这痛苦的根源,居然来自于他朝夕相伴的伙伴,来自那把陪他无数次渡过难关的,毛绒绒的旄节。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被背叛的凄凉。
梁采薇咬了咬下唇,说:“这东西……在我们的旄节里。”
老于一愣,看了看堆在一旁拆成好几截的旄节,挑了一截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东西之所以没人用了,就是因为它太脆,人上个山下个海的,都能把这玩意弄死,养得费劲,死得还快,没人用了,肯定就渐渐失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