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鬼——by小梦蕉鹿

　　“不要想骗我。”长戟猛的往前一戳，勾起向晏的衣襟，将其扔到一边，在地上来回滚着玩。阴差道：“我早听闻京城有偃师做木甲窝藏游魂成百上千。你这宅中阴气甚浓，还说没鬼？”
　　正闹着，长戟折了。阴差骂了一句，勉强将其安好。向晏趁势落跑。阴差追上，长戟一挥，将将悬在他头顶，威胁道：“快带我去看木甲。”
　　向晏风渚在前，阴差在后，把宅子溜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一台木甲。向晏与风渚私语：“你说的对，今日家中真是安静。”风渚道：“那些家伙机灵，已经躲起来了。”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阴差嗅了嗅，指着一房间问：“那是什么？”向晏答：“库房。”阴差逼他打开。一开门，就见满屋木甲，阴差得意万分。
　　向晏道：“不过都是些废旧木甲，没有鬼的。”阴差凶道：“我自己不会看吗！”说罢走近木甲。
　　向晏风渚紧随其后，看出其间混入了几只附了魂的木甲。阴差挥舞长戟，木甲成片撂倒。那几只木甲忍痛倒地，一动不敢动，二人不禁捏了把冷汗。
　　阴差未发现任何异样，仍是不信，便蹲下朝一木甲伸手。他正欲离魂，背后传来一声音。
　　“怎么回事。”是临姜。
　　几人回头。向晏忙在背后摆手，将几只鬼速速离魂，上前推临姜出去道：“没事，就是来了位贵客。你先回房。”
　　阴差问：“他是谁？”向晏道：“我弟弟，向喻。”
　　“弟弟？”阴差瞄了眼生死簿，见他胞弟确实叫向喻，便没有多心，只道，“他同你长得真不像。”
　　向晏哈哈笑道：“我弟弟生得好看，个头又高，爹娘都宠他。”
　　临姜听向晏说谎，心中更是不安，低声问：“怎么回事。”向晏催促道：“你别管，快走。”临姜犹豫离去。阴差并未起疑，想来是人偶太逼真。
　　向晏松了口气，转过头，却发现那阴差发了疯似的把屋里的木甲全砍了个遍。
　　那夜之后，阴差就在向家常驻了。每日，他像收债的地痞流氓，在四处盯梢。一个不爽，就把向晏戳在长戟上玩。
　　向晏交代风渚，在宅子四处贴告示，说闭门歇业，请客人不要上门。出去的鬼魂似乎也已把消息散开，总之那段时间，再没有见鬼来。
　　这日，阴差照常在庭中守着师徒二人。二人安分做木甲，他就在一旁瞅着行来走往的符咒木甲发呆，时不时吓唬一声，检查里头有没有鬼。
　　向晏道：“阴差的工作还挺悠闲，都十多天了，不用回地府报到吗？”阴差道：“没抓到鬼，回地府做什么。”
　　向晏道：“大人可以四处转转，我听闻这京城外有座古刹，十年前遭了一场大火——”阴差打断道：“守着你，就能抓到鬼。你这宅子阴气比我才来时候淡了，可还未散尽，一定有鬼在四处盘桓。”
　　向晏生怕临姜暴露，不敢多言，改口道：“这长戟有些老了。”
　　“抓不到鬼，哪来钱修。”那话中有话，酸得很。
　　向晏问：“阴差按抓鬼的数量发俸禄？”
　　阴差道：“废话，要给吃公饷，我才不干活，上头可精明着呢。”向晏点头，又听他道：“我们管辖的京畿，近年来鬼魂骤减，兄弟们都吃不起饭了。”
　　“骤减？”
　　“自从有了木甲，哪还有鬼愿意投胎。搞得阴间人丁萧条，罪人不得以惩治。”
　　向晏闻言，满心自责却束手无策，只有道：“我帮你修吧，不收你钱。”
　　阴差立即将长戟揣在怀中，十分宝贝的模样，边擦拭边道：“想弄断我吃饭的家伙？没门。”
　　向晏见阴差如此，只有默默做了一副新的长戟，悄悄搁在庭院中。次日，长戟不见了，向晏很开心。
　　可自从阴差一声不吭取走长戟，就再没回来过。
　　过了几日，向晏发现一名十多岁的少年在墙角偷看他。他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我门口不是贴了条，说不做木甲了吗？”
　　鬼摇头道：“我不识字。”向晏道：“快走吧。近来有阴差在我这抓鬼，大家都出去避风头了。”鬼哭道：“可我急着要人偶，救我妹妹。”
　　向晏问是怎么一回事。鬼说：“我家住京城，前些日子和妹妹回老家探望病重的姥姥，路上遇到山贼。那贼人非但抢了财物，还把我杀死，掳走了妹妹。我若不早点去救，怕是……”向晏心一软。
　　“你先找一处躲着，三日后来领人偶。”
　　“可那山贼厉害——”
　　“放心，我定给你造一个更厉害的人偶，快走吧。”
　　三日后，鬼又来了，向晏为他附魂。鬼第一次得到人偶，兴奋地抓起一旁的几只符咒木甲拳打脚踢，兴奋道：“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话说得好像你死了很久一样。”向晏道。
　　木甲们倒地，翻不过身来，向晏一个个扶起，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刻上。”他轻扯鬼的衣裳，鬼紧张护住后颈。向晏解释：“刻上名字，其他鬼就不能抢你人偶了。”鬼踌躇半晌，答道：“迷烛。”
　　说来也巧，自打那日迷烛领了人偶走后，众鬼也陆续回来了。向家立刻恢复了往昔的热闹。
　　没过几日，迷烛也回来了，一脸欣喜道：“向公子，多亏你的人偶，我已大仇得报，妹妹也安置家中。”他瞧了瞧满院的鬼魂，恳求道：“向公子家中客人络绎不绝，日夜忙碌，我想夜里替公子打下手，以报恩情。”
　　向晏道：“不必客气，你又不会做木甲，留下也帮不上忙。”迷烛难过道：“我是做不了木甲。那帮你和学生搬木材送宵食成吗？”向晏见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这之后的一个月，发生了两件怪事。一是城外竹林频频起火，疑是有人蓄意纵火。二是来向家的木甲少了不少。
　　风渚将这两件事与向晏阐明。向晏问：“木甲有减少吗？我们依旧做到很晚啊。”风渚道：“委托倒是一如往昔，可是木甲总会回来找老师修理或是送礼探望，这些日子都没了。”向晏问：“你怀疑这两件事有联系？”风渚点点头。向晏道：“若是纵火，必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一同去看看。”
　　当晚，二人来到竹林，果真在地上捡到一团团烧不断的弦丝。就在这时，不远处起了火，二人匆匆赶去，见迷烛的人偶倒地。向晏俯身叫唤，察觉没了魂魄。
　　“老师，烧的是木甲！”风渚指着火堆下还未燃尽的木甲。二人立即奔向一旁的小溪，取水灭火。忽然，他们发现迷烛的鬼魂出现在火后。
　　二人浇熄了林火。风渚蹲在木甲前，奇怪道：“这些木甲是这些天刚做好的，里面的鬼却不见了。”向晏问迷烛：“发生什么事了？”迷烛说：“是阴差，把大家魂魄都拉出来带走了。”
　　向晏沉默片刻，轻声问：“我签过名的人偶，就算是阴差也不能离魂。你是怎么出来的？”迷烛没有回答。向晏又问：“为何所有木甲都烧了，唯独你的丢在外头？”这次，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来你不傻嘛。”迷烛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下一刻变回了阴差模样。
　　“多亏你，我赚得盆满钵满。那些鬼拿了你的木甲，一出门就被我收了。本想就这样与你配合到天荒地老，你做你的木甲，我收我的鬼。你偏偏找死，要来揭穿。既然玩不下去，我只有带你回地府了！”
　　迷烛扑上前擒住向晏。风渚意欲阻拦，却被长戟打晕。醒来时，向晏已经不见了。
　　那之后，向家几人在城里城外找了二十多日，都没有发现向晏的踪迹。直到有一日，家中来了一封信，信上只写了一个地点。
　　几人赶去一看，竟是座野坟。坟刨开，有一新入土的棺椁，里头微微有声响。
　　他们战战兢兢开了棺，一股臭味袭来。只见向晏躺在棺中，嘴里居然嚼着干粮。风渚问向晏，可是在地狱受了苦，向晏摇头。风渚又问发生什么，向晏却说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过自那事之后，府上再没见有什么阴差来抓鬼。
　　二殿阎罗要审案了，小鬼们都跑去看。
　　阎罗坐在破破烂烂的殿中，身边站了一判官。两小鬼扶了一焦黑的罪人进来，身后还跟着刚才将那人推下铜柱的罪人。
　　向晏戴了人面具，悄悄站到一群阴差中。
　　阎罗问：“台下人所犯何事？”
　　小鬼答：“此二人逃狱。”
　　阎罗又问：“你们可认罪？”
　　两罪人答：“认罪。”
　　判官道：“逃狱，加刑五十年即可。”阎罗点头。
　　罪人一听，忙申辩：“大人，他是逃狱，我是蓄意杀人。我将他推下铜柱，在场的阴差都看到了。”
　　小鬼们回应确实如此，阎罗长叹一声。判官质问：“你杀狱友引来阴差注意，莫非是不想逃？”
　　罪人一时语塞，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一旁焦黑的罪人虚弱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从铜柱上摔下来的，与他无关，他本想救我，没拉住。”罪人急道：“胡说，谁想救你了。大人，这人平日里总向阴差打我报告，加我三倍炭火，我心里记恨才诱骗他一同逃跑，趁机弄死他。”
　　向晏不解道：“这一个非要把罪往自己身上揽，另一个被推下铜柱的反要洗清他的罪名。”
　　旁边阴差听了，解答道：“这揽罪的，生前在下一层地狱有个情人，三番五次闹事，就想加重罪孽与其相见。那洗罪的平日与他交恶，回回都阻碍他。”向晏恍然。
　　判官记了几笔，判道：“逃狱的各罚五十年，杀人未遂的再罚十年，带回去受刑。”罪人一听，当场大闹，扬言要搞死那焦黑鬼。阎罗摆摆手，小鬼们将二人拖走。
　　向晏道：“逃狱五十年，杀人未遂却是十年。判官大人未免随意了些。”阴差摇了摇头，说：“判官大人精得很。你可知道这施刑年数可不是按罪名大小定的。”
　　“那按什么定？”
　　“每只鬼剩余刑期的长短。”阴差道，“这十多年、地狱的罪人少了，送到阎罗这里的案子却多了，你可知道为何？”向晏说不知，阴差接着道：“这里的鬼都为了离开等活，去以劳带刑的下层地狱，绞尽脑汁犯罪。阎罗怕人口再减少，就让判官这么算，回回都恰巧不放人。”
　　“厉害厉害。”向晏正说着，神情严肃起来。眼前来了一帮鬼，浩浩荡荡，完全不像是被边上那几名小鬼押送而来的。
　　阎罗问：“尔等所犯何事？怎么这么多罪人。”
　　一小鬼答：“回大人，上万根铜柱坍塌。”
　　阎罗又问：“铜柱坍塌和他们有何关系。”
　　小鬼回头看道：“他们说铜柱是他们弄倒的。”瞧这殿前来人的阵仗，确实有这数。
　　阎罗嗤笑一声：“铜柱一根就有千万斤重，他们何来本事弄倒？”
　　阴差随即呈上一段锁链，答道：“当时锁链拉成巨网，相互牵连，一根铜柱倒下，便拉动上万根。”
　　阎罗问：“这么多锁链从何得来？”众人面面相觑。
　　判官道：“看来肇事者另有其人。这些人都不该获罪。”
　　一听这话，立刻有罪人出头道：“是我造的。”
　　判官说：“造锁链坏铜柱，判刑百万年，等活不足以量刑，要入无间。”
　　那罪人一听，一声不吭又缩了回去。后头又有人道：“锁链是大家一起造的，不能只罚他一人。应当平均这百万年刑罚。”此言一出，陆续有人站出。
　　可后来，出来的人实在太多了，终于有人小声阻止：“只能出来一百人，一人一万年刚好入众合。”可惜大家依旧不肯退让，全说自己有份。
　　判官轻笑：“罪人上万，一人领一百年。回去拴在未倒的铜柱上和其他人挤一挤。”
　　罪人们闹闹轰轰，不肯随小鬼们回去。他们本想去下层，这下走不得，反而加重罪行。阎罗打了个哈欠道：“今日审了这么多人，剩下的案子明日再看。”
　　花了好一阵工夫，罪人才遣散尽了。只剩阴差们留在殿前。
　　阎罗问：“这铜柱一事，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判官道：“需查明肇事者。至于坍塌的铜柱，眼下既然鬼魂都认罪，就命他们将铜柱推回去。”
　　向晏上前道：“禀大人，我见那铜柱堆砌成山，想必罪人们没本事物归原位。”阎罗一听，头又疼了。向晏又道：“众合阴吏擅长造物，可否请他们帮忙重修？”
　　阎罗愁道：“众合与我们素来不和，低声下气去求也未必肯帮忙。”向晏探问：“倘若我们用鬼魂交换——”
　　“荒唐！众合成日与我们争夺鬼魂，这倒好，我们还上门给他们送去。”阎罗已然不悦，向晏仍说道：“可那堆铜这下用也用不得，怕给其他地狱落下口实，要说刑具不足，调我们的人去。”
　　阎罗冷静一想，倒是大实话，无奈问：“我们自己修不成吗？”判官掏出算盘，拨珠摇头道：“我狱经费吃紧……”
　　向晏上前作了个揖，自荐道：“大人，小的同众合那阴差迷烛有些私交，可否让小的前往一试，争取谈下，少出些鬼魂。”
　　向晏走出阎罗殿，在石阶上一坐，头倚长戟，合上眼。
　　再睁眼，就见对面大火烧山，伴着漫天的烟花，一片盛世景象。向晏侧过头，风渚坐在身旁，一切仿佛回到他们初遇那夜。
　　“老师。”
　　“这梦找的不错。”向晏说完，风渚笑了。这人每每被老师表扬，就会露出这副可爱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