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鬼——by小梦蕉鹿

　　向晏问：“那用假名？”溶若又摇头：“我见过有罪人用假名，当场被擒的。”
　　向晏道：“用真名也可以，只需想个计策让阴差们觉得罪人们最终都回来。一旦隐瞒了一阵，人都走远了，这么多罪人，想追也追不回来。”
　　溶若思忖道：“没那么简单。鬼门方圆三里有布结界。出鬼门的罪人会被烙上符印，一旦触及结界就会被弹回。”向晏问：“那没有符印呢？”溶若道：“结界就无效。因而那些来探望鬼魂的人都来去自如。”
　　向晏颔首道：“所以我们还需破了结界或符印。”溶若道：“从前是听说有懂鬼术的隗方罪人改了符印逃跑的。只是鬼门四面皆有阴差把手，也不知那罪人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的。”
　　向晏眼前一亮，道：“我今日那见些阴差都争相要去鬼门。”溶若道：“那又如何？”向晏道：“我看这鬼门比起其他地方，必是个肥差。”
　　溶若道：“你是说贿赂？”向晏点头道：“他们很大可能是收了罪人钱财，不予追究。此举必然不能只是一个两个阴差所为，不经手此事阴差也得有封口费，才不会东窗事发。可是一大笔香火钱呢。”
　　溶若道：“鬼门阴差大概能用钱财打发，地藏王那里还得想办法。”向晏问：“地藏王？”溶若解释：“每年中元祭典，那菩萨都要举办大型超度仪式，超度的罪人也都由他指定。假如你送走的罪人被他点中，肯定要露馅。”
　　向晏琢磨道：“我们可以做人偶，李代桃僵。只是需要知道被点到的罪人是谁。他不会是当日随机点人吧？”溶若说：“那倒不会，点到的罪人应是根据罪行提前筛选的。”向晏道：“那或许有名单……”
　　“梦杳！”但听一声怒嚎。
　　向晏回头一看：“爹？快跑。”
　　宣传司派遣了两名阴差出使人间，一男一女，模样亲和。
　　男阴差问：”师姐，我们此行还是去赤栏京城吗？“女阴差答：”这次不去城里，我们到城外鹏鸟停泊的岸口。近来京城和边塞停航，聚了很多从城中逃出的低木，是游说的好机会。”
　　男阴差轻蔑一笑：“他们宁可守候在岸口也不愿回去，没想到这京师比我们地狱还不如。”女阴差道：“那也是我们众合日子好，换做是其他地狱，有谁敢来。说词都记清楚了吗？这次我在一旁看着，你自己一人与鬼魂们周旋。”
　　男阴差举起手册，别在身后，背诵念叨：“众合地狱刑罚刺激不伤身，类目繁多任君挑选——”
　　女阴差警觉回头，可什么也没发现。
　　“师姐？”
　　“没事，你继续。”
　　“罪人除幽冥历法定假期，一年可获十五天返阳……”
　　二人离开冥府，来到鬼门外一片荒芜之地。
　　“罪人如受刑时意外负伤，由众合承担治疗……”
　　忽然，两只鬼从二人胸前蹦出。男阴差护在前头问：“你们是谁？敢对阴差引梦。”
　　女阴差道：“借我们的身逃离鬼门关，当我们是马儿驴儿呢。”
　　向晏二话不说，凝神冥想，忽然眉心一拧，叫溶若推了一把。
　　“傻了吗？都出了冥海，光靠想的没用，打吧。”
　　两阴差变出长戟，双方交手。向晏法力低微，三两下被打飞在地。溶若道：“这么弱？”周身怨气四起，手持一把与他身材极不相符的画戟，轻轻一挥，将两阴差撂出数丈远，而后转身扶起向晏，逃之夭夭。
　　“姐姐，那小鬼也是阴差！”男阴差正欲起身，却被女阴差拦下。她望着溶若的背影，摇头道：“由他去。”
　　二人在夜空中飞行，身下是偃方河房，红男绿女马龙车水。他们低飞在街道上，岸边有一拉客的道：“公子，午夜楼船出了新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公子笑道：“这些日子唱新帝的戏比我这美人的脸换得都勤。”说着拢了拢手中女子的腰。拉客的递上戏单道：“可不，朝堂三日一换，戏子们曲儿都还没唱透呢。”
　　公子读过戏单，甩了回去。“你们这戏尽说些新君和大偃师手足情深，有人看吗？”拉客的拍胸脯道：“好看得很，咱们大偃师不是擅长变形木甲吗？里头有可多变脸的戏了。”
　　向晏心想：没想到乐钧已称帝，玉引也成了大偃师。他拉回正蹭在美人身边的溶若，说：“走，去大偃师府。”
　　大偃师府的工房里还张着灯，二人从屋顶直接穿了下去。四面墙全摆满了复杂的机械，溶若头一回见，啧啧惊叹。
　　一旁有扶梯，玉引正站在上头专注调试机器。
　　他一回头，见向晏悄悄在背后偷看，惊唤了声“祖师爷”，不甚跌落。向晏伸手想接，人却从胸前穿过了。
　　向晏飘回地上，嗔怪道：“你小心点啊。”玉引喜极而泣：“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都是我不好，让乐钧签了名，害你被吸入阴土。”向晏道：“你又不知情，这事不怪你。”
　　溶若上前问：“他为什么叫你祖师爷啊？”向晏含糊其辞说：“我年纪比他大，尊称罢了。”
　　玉引道：“这位是？”向晏道：“地府的朋友溶若。”溶若半惊半羞，对这介绍似乎很满意。
　　向晏又道：“玉引，偃方第一大偃师。”玉引一听，惭愧垂眼。向晏方才已留意桌上那张戏单，想玉引大概是为了乐钧的事，不知如何开口。于是道：“这次我来，是有要事相求。”
　　玉引欣喜道：“祖师爷尽管吩咐。”向晏道：“我想请你帮我做十万件人偶。”玉引惊问：“十万！”向晏又道：“三日之内。可以吗？”
　　玉引眼珠子转了转，心算了笔账，颔首道：“可以，我这就调动旗下偃师。人偶有何要求？”
　　向晏一听，唉的一声：“来得匆忙，居然忽略了这一点。”他问溶若：“那些罪人的样貌我们一概不知，怎么造人偶冒充。”
　　溶若正把玩桌上的机甲，满不在乎道：“阴差的生死簿一现，就能得知罪人长相。你若连阴差们都瞒不过，更不用说地藏王了。”
　　向晏无奈道：“可现在就算回去找到那些罪人，也不可能将十万人长相一一画下来。”他望了眼桌上那张戏单，听到边上机甲咯吱变形，忽而心生一计，踌躇满志道：“玉引，你先造统一模样的人偶十万，再造面具十万。”
　　“面具？”边上二人异口同声道。
　　向晏嘱咐玉引：“中元节那日麻烦你做两件事。一是将这十万人偶扮作探望鬼魂的亲人送至鬼门关。二是请一些人到鬼市赶集，卖面具。”
　　他们道别玉引，启程回地府筹备。途径一家香烛铺子，向晏说要进去逛。
　　香烛铺老板阴森森抬起头又低头，招呼道：“随便看。”溶若对向晏咬耳朵：“这卖香烛的有阴阳眼。”向晏没应声，只顾道：“我们买些纸钱纸元宝吧。”
　　溶若不屑道：“你们人间贿赂官员，都嫌送钱俗，易败露，我们阴司难道就不讲究了？”他递上一纸马，诺了一声：“买这个。”
　　老板抬起头道：“小兄弟识货，那是青骢马，可不便宜。”向晏比了个赞许的手势。溶若得意道：“我可是地狱百事通。”
　　向晏笑道：“可是家里人常给你烧好东西？”说完又觉得此话不对，眼前这小鬼都已经五百岁了。溶若摇脑袋道：“小爷收过的礼，比你生前用过的东西还多。”
　　之后溶若这里指指那里点点，要了好一堆东西。老板拨了拨算盘，笔了个数，道：“不收冥币，要真金白银。”
　　溶若弱声问向晏：“你有钱吗？”向晏道：“帐记在大偃师名下。”老板全然不买帐，回道：“本店概不赊账。”向晏撇了撇嘴，凭空画了个符咒。
　　“祖师爷？”
　　“玉引，我想买些东西，你能不能帮我付下款。”
　　“好啊，你在哪？”
　　“城南香火铺子。”
　　“我这就差人送过去。”
　　向晏对老板笑道：“大偃师真是阔气，也不问多少钱。”老板哼哼一声，仍旧不信。
　　没过多久，玉引派人送了钱来。老板热情相迎，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来人发觉现钱不够，老板便说，他可以明日上门去取。
　　溶若乐呵呵要去搬货物，谁知扑了空，恍然道：“糟了，这纸钱虽轻，可我们两个都是鬼，搬不动啊。”
　　老板上前道：“两位去后头把这堆东西烧给自个儿不就好了？”说着取出纸笔道：“把名字和地址告诉我，我来写。”溶若凑到老板耳边说了几句，还防着向晏听见。
　　老板招来下仆，在后院搭起火盆。纸有下仆烧，二人无事可做，就蹲在一旁观火。
　　向晏道：“这超度和烧纸像吗？到时候人偶给地藏王超度不会露馅吧？”溶若道：“差不多，鬼魂灰飞烟灭。不过消失前，身后会出现六道轮回盘，转到哪一道，就入哪一道。这结果有好有坏，但凡有所依恋，或罪孽深重的鬼魂，都不大愿被超度。”
　　向晏轻声道：“要忘却前尘往事啊……”可自己连前尘往事都没有。
　　溶若问：“人各生死有命，你救一人也罢，为何一口气救上万人？”向晏道：“我救的其实也就一人，救他的民心。”
　　“民心也能救？”溶若冷笑道，“掌权者当无为而治，而非逆势而为。”
　　向晏道：“这在顺势之时的确受用。可倘若国家有难，却依旧如此，也算不上是好君王。”溶若心头一紧，向晏又道：“赤栏人偶低贱，人与人偶间矛盾十多年了，从未化解。底层人偶毫无翻身之力，高级人偶又明哲保身隐匿于人群中，连当今天子主张偃师大于农工，高木与人平等，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唯有那人，重民彝更重民生，济弱扶倾，带领大批低木转为标木。先天下人一步，刨除人偶不平等的根源。”
　　“先天下人一步……”溶若暗暗咀嚼这话。
　　向晏低头，在地上悄悄画了张通灵符，另一头依旧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第068章 中元节 「中元祭典鬼市特惠」免费试戴面具
　　近年来，冥界的中元节，大有要叫嚣过人间的架势。人间若是百鬼夜行，冥界就是万鬼飞天。尤其是众合为首的五大新派地狱，街道之拥挤，装点之奇特。难以想象十多年前萧条之际，阴差们还会偷偷摸摸潜入人间，凑一个热闹偷几样祭品。
　　众合上空有一处频频出奇物，绚烂如烟花，四方鬼魂趋之若鹜。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帮造物司的阴差在现场炮制奇景，供鬼魂狂欢。
　　“众合阴差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你看，好多阴差像我们一样趁祭典从各大地狱赶来学习。”
　　“众合怎么就比我们好这么多呢，刑具也是最一流的。”
　　“那没办法，人家有迷烛大人。死后短短十五载，开创冥界偃术，兴办造物司，在五大地狱推广革新，我等只有仰望的份。”
　　一名造物司的高个阴差给一美貌的女鬼递上桃枝，女鬼接过，忽而有风袭来，花瓣散尽。女鬼正遗憾，身旁走来一矮个阴差，说道：“你回头。”但见身后一片桃林，更有丝竹相伴。
　　“今日有万鬼巡游，花车从等活一直驶到无间，待会儿见完亲人若有空，可以去看看。”矮个阴差柔声道。
　　女鬼与众人走入桃林。高个阴差不服气，依样画瓢在另一头又变出一片林子。林中挂满了蟠桃，立马将人潮吸引了大半去。
　　他摘了两颗桃子，扔了一个给那矮个的，故意大声道：“巡游队伍要穿过八大地狱？小心罪人为了躲避酷刑，趁乱逃到其他地狱喔。”
　　“想那么多做什么。既是中元节，大家都放个假，你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矮个阴差挽住高个阴差问，“身体感觉怎样？”
　　高个阴差看了眼地面道：“似乎有点高。”
　　“正常。鬼在人间都能附身高出自己三四倍的灵兽木甲，更甚者能操纵二三十条腿，你再走两步，肯定就习惯了。”
　　二人跳入冥海，挥舞长戟向上游。边上有阴差拉了一串罪人上去。一出冥海，幻象瞬间蒸发。
　　“哎呀，我的身体。”溶若很是失落。
　　向晏道：“回头再给你做就是。现在你是阴差，我是罪人，还是分开行动吧。”
　　向晏独自来到鬼门关。不远处来了一批受过炮烙刑的焦黑鬼，衣裳样式类似，操着正宗的赤栏口音。向晏抢先站入鬼门关前的队伍中。排了好一阵，终于要轮到自己。溶若站在关口，朝他眨了眨眼，示意没问题。
　　跟前的鬼是个仙里仙气的家伙。阴差问：“出身、姓名。”对方报道：“柔夷陈玄。”阴差面无表情，在鬼额上画了个符咒，道：“鬼市左转，寻亲右转，不要走远。”
　　“出身、姓名。”
　　“赤栏向晏。”
　　“鬼市左转，寻亲右转，不要走远。”阴差又画了个符咒，同时递上一张宣传单。向晏低头瞟了眼，上面写道：
　　「中元祭典鬼市特惠」免费试戴面具，仅限赤栏新鬼，一人一回。凡留下名字者，可到鬼市一角找血衣人，领神秘大赏。
　　向晏满意点了点头，故意对后头鬼道：“你看你看，地府还向罪人兜售商品呢。”
　　“什么面具，阴差不会强迫我们买吧。”
　　“这不都说是免费的吗，留神别给忽悠了，只记得拿大赏就行。”
　　向晏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确定后面的人都领到传单，便独自一人穿过鬼市。他走到外围，果真见一圈阴差把手，阴差们各自相隔数丈，没有一人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