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鬼——by小梦蕉鹿

　　向晏在外围附近低头徘徊，忽而脚尖发亮，似是触到了结界。两旁阴差看了他一眼，他回以一笑，二人又装作没事望向远方，看来已被溶若买通了。
　　他蹲下在脚下加了一道符咒，脚尖便再不发光。他起身，与两旁阴差一样站得笔直，整了整自己的血衣。
　　与此同时，溶若见鬼门关一切正常，抽身离去。左手边陆续有探亲的人与人偶走来，他们找到罪人便一起到鬼市逛逛，不多久鬼市也热闹起来。
　　鬼市上贩卖的商品多是人鬼共用。比如茶汤铺子卖的茶，用双嘴壶所盛，一嘴倾出的供人啜饮，另一嘴倾出的与鬼歆享。又比如杂货铺子卖的鸾镜，一半人能手持，另一半鬼可揣握。
　　几个赤栏罪人走到一面具摊前，摊贩见他们手执传单，忙笑着招呼：“都一样，随便试。”
　　一罪人举起了一张怒面具，放到脸上道：“这玩意儿还挺神的，刚放上去还有些不适，越戴越贴合。”
　　“不就个普通的面具嘛。”另一罪人也拿了一个喜面具试了试，哟了一声：“是有些按摩的效果。”
　　摊贩道：“试过了在这里签个名，就可以找血衣人领赏了。”罪人一边签名一边道：“你这人真奇怪，也不问我们要不要买。让我们试了你有什么好处。”
　　摊贩笑道：“新产品，仍在测试，想多收集些用户资料。”两罪人点头，回头张望血衣人。摊贩起身手指道：“就在前方。”
　　两罪人走后不久，来了两个模样相同的人偶，一声不吭站在摊前。摊贩一人递上一面具道：“一两银子一张。”
　　二人偶齐刷刷掏出银子，取过面具看了一眼名字，戴在脸上。转头变作刚才那罪人的模样离开了。
　　溶若观察了几个人偶，见相安无事，转身回了鬼门关。
　　森罗殿隐立在背阴山间。此刻殿中无人，只有书案前亮出一只尾巴，左摇右摆。
　　“听说了没，今日有万鬼巡游。”
　　“万鬼巡游是什么活动，我在地府待了这么些年，第一次听说。”
　　“超度大会之前有个万鬼巡游，花车队从等活出发，最终抵达无间。”
　　“据说是众合造物司发起的，想必精彩绝伦。”
　　“现在是不是已经开始了啊。”
　　“谁知道花车到哪了吗？”
　　“花车是不是到黑绳了？”
　　“哎哎哎，花车到黑绳了。”
　　“有人看见花车在众合。”
　　“有鬼偷偷上花车去众合了，我们也去碰碰运气。”
　　“万鬼巡游听说了吗？说是鬼可以乘花车去其他地狱。”
　　“小哥，你这面具卖得真好，我也要试一试。”
　　“不好意思啊爷，面具都卖光了。”
　　“睁眼说瞎话，那这摊子上摆的是什么？”
　　“这都是人家定下的。”
　　“行，那我不买，就试试。”
　　“不好吧，这已经卖出的东西，您若动了，我那些客人就不乐意了。”
　　“这人怎么做生意的，卖不肯卖，试也不让试，走了走了。”
　　“这面具是不让试了吗？这传单上写免费试戴一次，能换大奖。我不试还能领奖吗？”
　　“能试能试。”
　　谛听缓缓睁眼。
　　鬼市那端人流如织，向晏这头亦是客源不断。
　　“赤栏的？”向晏笑问。
　　“对啊。”罪人也笑。
　　“同乡同乡。”
　　“我听说有奖领？”
　　“是是是，大奖大奖。”
　　罪人忽而眯起眼，摸下颔道：“唉，你这人看得有点眼熟啊。京城人？”
　　向晏哈哈一笑：“不是，乡下小地方。我这人生得普通，和很多人都长得像。”他小声凑到罪人耳边道：“出去以后，一直向前，不要回头。”
　　“哎——”对方还未搞清状况，就被蓦然推出结界。
　　“赤栏的？”向晏又笑。
　　“隗方的。”罪人道。
　　“啊，幸会幸会。祭典玩得可尽兴？”
　　“刚才那人去哪里了？”
　　“兄台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罪人脸色一沉，强行要过去。“你就装吧，我明明看见你刚才——”向晏手刀一挥，将人打晕，心想万万不能让谛听听见。两边阴差瞅了一眼，又装作没看见。
　　向晏将人搀扶到鬼门关。阴差问：“怎么回事？”向晏道：“这位兄弟方才见了他娘子，太过兴奋，晕过去了。”阴差道：“交给我们吧。”向晏道谢离去。
　　回去途中，向晏路过面具摊子，听到争吵声，赶忙挤进人群。只见一罪人抢下另一罪人面具，被抢的是一赤栏鬼。
　　那赤栏鬼气道：“你干嘛啊！”抢面具的指责摊贩道：“刚才明明同我说全都卖了，凭什么让他试？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摊贩忙道：“爷你莫生气，听我解释……”
　　谁知那赤栏鬼晃了晃手中传单，指着面具问那贩子：“我还没签名呢，能领奖吗？”贩子脸色一青，真是个没眼见力的。
　　闹事罪人夺过传单瞥了一眼，斥喝道：“凭什么只限赤栏人？莫非这面具里有什么机关？”说罢将面具戴在自己脸上，一下变成了那赤栏鬼模样。
　　旁观者见此，纷纷涌上前，好奇要去抢一张来试试。一时间，摊前的罪人来了一回大变脸。那些面具分明是已写上名字打好模的。而签上名的鬼约莫已经走远，这一下模样都丢失了。
　　之后又有二人轮流戴了一新面具。第二人见得了第一人的脸，大喊道：“我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了！”
　　溶若走到一旁，亮出长戟准备开战。忽而听道一声：“来来来，鬼市抽奖。”
　　只见向晏捞起手边一把算筹，盘腿席地一坐。“抽中了我们阴差带你上花车游览八大地狱。”他拉住溶若，溶若即刻收起长戟陪笑。
　　罪人们转移了好奇，凑到向晏跟前。
　　“出身、姓名？”
　　“隗方赵思。”罪人抽了根算子。
　　“呀，中了。”向晏拍手恭贺。溶若招手，罪人便开心过去了。
　　“赤栏林远。”
　　向晏摊手道：“不好意思，赤栏已有试戴面具活动，不能抽奖。”
　　其他鬼接连起哄：“走吧走吧。”那罪人只得悻悻离开。
　　这时，后头有人道：“面具给我看看。”摊贩怯怯道：“阴差大人，这都是卖了人的，不便乱动，哇啊——”
　　向晏一惊，回头看去。那摊贩被撂倒在地，一阴差正要检查面具。
　　此时又来了一人，道：“稀客稀客，地藏王府上的阴差也有空来赶集啊。”
　　那阴差口气一转，垂眼道：“迷烛大人，历年中元节都有罪人逃跑，小的这不是担心大人忙不过来，替您监督监督嘛？”
　　“迷烛无能，害地藏王费心了。可这鬼门关也不是我们众合一狱负责，八大地狱都倾尽全力，严格把关。阴吏们本该与同罪人一齐放假，这些兄弟们不辞辛苦在各处把守，若是看见地藏王还派人出动，怕是心里要难过。中元佳节难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见这附近也没什么大事，剩下的就交给我处理吧。”
　　“大人所言甚是，小的这就回去禀明地藏王。”阴差脸色难看，言语威胁。
　　“不送。”
　　迷烛说完，走到向晏身后，阴森森道：“罪人也敢摆摊。”话音刚落，就是一鞭子落下，将周围一圈鬼都吓开了。


第069章 溶若 算我回你这一世情义
　　向晏上一刻才萌生了感激迷烛的念头，这一刻就想收回了。
　　“迷烛大人，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鞭子紧锁住他的腰，像拽牲口似的将人一路拖走。他双手抱头，生怕一个不小心掉在路边，会没机会拾回来。
　　这一路上左右满是人追着他看，有罪人有阴差，丢极了人。他见溶若隐在人群间，于是抬手指了指溶若，又指了指地下，也不知这孩子明白了没。
　　向晏被扔在墙角，一张面具砸在胸口。迷烛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向晏戴上面具，打哈哈道：“你怎么随便拿人商贩东西，酷吏呀。”
　　但听一阵风呼，鞭子掠过，他下意识翻身闪到一旁。
　　“为什么人家阴差都用戟子，你用鞭啊迷烛大人。”
　　“为了抽着你玩。”说罢又是一鞭子。
　　这回向晏没躲过，哎哟一声，委屈道：“你从前不也用戟子嘛……”
　　“你怎么知道。”
　　“亲眼所见啊。”向晏察觉迷烛神色慌张，又补道：“众合，不是有你的雕像嘛。”
　　迷烛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是一鞭子下来。“不要转移话题，解释。”
　　向晏道：“不是我不愿同你说。只是说了，谛听就知道了。”
　　迷烛蹲下身，用鞭子抵着他胸口问：“你怎么知道谛听。”向晏道：“听说的。”迷烛问：“谁说的？”向晏答：“溶若大人。”他想搬出溶若看是否能吓到迷烛，毕竟造物司的阴差们都对他毕恭毕敬。
　　迷烛嘴角一撇：“倒是挺会交朋友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向晏道：“我在无间时教了他偃术，他还称我一声老师呢。”迷烛笃定道：“他是不会叫你老师的。”突然又笑道：“你可知道你口中的溶若大人是谁？”向晏摇了摇头，好奇问：“谁啊？”
　　“答应我离开地府，我就告诉你。”
　　“不……”
　　“你那日跟我说什么来着。别以为我不点明，就不知道。你想做的不是小事，不是弄些什么巡游谣言障眼就能蒙混过关的。刚才那阴差是地藏王派来的，他们已经盯上你了。”
　　向晏笑了：“你关心我。”
　　“少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和你扯上干系。”迷烛起身，甩了一鞭。
　　这一鞭挨着倒不痛，只是那缠身的感觉似曾相识，和当时把他从天上扔出时使的那招一样。
　　向晏急了，说：“事情还没完，我不能走！”
　　“必须走。”迷烛鞭子一扬，谁知手心一松，人自个儿不见了。他四下张望，未见人影，不由惊慌，暗道晚了。
　　冥界超度池，金莲盛放。地藏菩萨虽不显身，但远近的鬼魂们已感受到他的来临，成片伏倒在地。
　　溶若衔了根草，横卧一屋顶上，咒骂了一句：“自己的事不来处理，让小爷到这里给你守着。我这人怎么就这么义气呢。”
　　“柔夷，宋遥。”一声悠远的呼唤自天边而来，是地藏王点名了。但见莲花池中浮出一鬼，身后立起一六道轮回盘，浮光飘逸如彩帛。盘一转，停在人道上。生前之事尽显眼前，鬼魂感动流涕。
　　“赤栏，谢迎。”
　　这一声令溶若直起腰杆。他重复了一声：“谢迎。”下方有人偶向前迈了一步。他一拂袖，人偶消失，转眼从池中站起。
　　溶若合上眼，人偶背后亦出现一张轮回盘，随意一转，指向畜生道，人偶流泪。溶若睁开眼，拍了拍手，觉得自己很是了得。
　　之后又喊了一串名字，溶若仰卧在房顶，一一点人偶去超度，越发游刃有余。
　　直到后来念到一个名字，溶若唤了一声，并没有人偶走出。他跳起身，有些紧张，重复道：“许彻……赤栏许彻？”依旧无人应答。
　　溶若想起刚才那些面具有不少被人戴过，人偶们拿了错的面具报上人名，极有可能在鬼门关就被拦下了。
　　“这个青槐，出的什么烂点子。”溶若正犯愁，忽然灵光一现，纵身而下，跳到大路上。一阴差被他撞倒，气道：“你这小鬼，从哪儿蹦出来的啊。”
　　溶若哇得一声坐在地上哭起来，引得附近的鬼魂纷纷注目。超度仪式庄重，岂有得人打扰，那阴差一见不妙，连声赔礼，只求脱身。
　　阴差走后，溶若掏出刚刚摸来的生死簿，翻到赤栏许彻，记下了样貌，随即合眼，书中飞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他勾了勾手，一人偶走近，蹲下身。他将面具糊到人偶脸上，再一扬袖，人偶消失。
　　溶若望着远处莲池中站起的人偶，道：“青槐，我出师了吧。”正是得意，空中又传来一个名字。
　　“赤栏，向晏。”
　　溶若匆匆翻书，跟前出现了一张人脸。他脸色一沉，将生死簿往地上一甩。
　　“怪不得别人叫你祖师爷，你竟然瞒我。”
　　话说向晏在迷烛跟前凭空消失，再一睁眼，就出现在莲池中。环顾四周，尽是哭泣的鬼魂。他企图挣扎，可双脚却陷入淤泥愈深，还有根茎缓缓缠住脚踝，法力之强，全然不是他所能反抗。
　　他低下头，手抚水面，忽然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池中倒影闪过一幕幕画面，有一些是他听说过的，有一些是他从来都不晓得的。
　　头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他仰头见上方出现了轮回盘，先是转到人道，接着转到修罗道，而后又转向畜生道。
　　差点忘了，梦中还有两人呢。
　　向晏心想着，赶忙将风渚临姜二人扔去远远的。他松了一口气，悄悄拭了眼角，再次抬头，这一下，转盘总算是固定了。
　　是畜生道，真倒霉。
　　他低头再看水面，只见自己的魂魄被一人从人偶中拉出，狠狠削去一块脑袋。他仔细观察，想看清是谁下此狠手消除了他的记忆。可之后，他便以梦杳重生了。
　　此刻鬼魂已站满莲池，阵势浩荡。仙乐响起，时辰已到，众人仰望上空，等待超度。
　　“殿下，但愿回去的百姓，能让你免于一难。算我回你这一世情义。”
　　向晏合上眼，迅速回味那些刚知道却即刻就要忘却的事。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魂魄从淤泥中撕扯出来，然后一阵飞旋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