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鬼——by小梦蕉鹿

　　“祖师爷，都什么时辰了，学生们都在等你呢。”爬上来的小人是玉引。
　　“不好意思，花瓣挡着太阳了，算不清时间。”向晏起身，对蝴蝶道，“对了，这位是大偃师。”
　　蝴蝶飞去玉引那里，那一端齐声传来：“大偃师好！”
　　玉引发现是一群女孩子，害羞回道：“你们好……”他拉起向晏道：“跟我回去，我刚让风渚顶替你去授课，现在走还来得及。”
　　向晏推脱道：“有风渚了我还去做什么。学堂多的是老师，但她们可没人教。”玉引一惊：“你在教她们偃术？”
　　向晏道：“不然让她们陪我赏花吗？今时不同往日了，地下城需要更多的偃师。怎么能只让男子学习偃术呢？”玉引觉得有理，说：“那你让她们今日就去学堂吧。我这就同乐钧说去。”
　　向晏笑嘻嘻揽住玉引肩头，忽而使坏推了一把。玉引哇地一声从斜坡上滑下，向晏随后跟了下来。
　　“祖师爷你干嘛啊……”玉引坐在地上，扶着腰杆子，半天直不起身。他闻着身上一股香烛味，拍了拍后背一身蜡。
　　向晏斜倚在一旁蜡烛上望天，蝴蝶追上来，落在肩头。自从防御工事打破，大地又再度复苏。地上鳞次栉比冒出了小树苗，在他们看来都是苍天大树。
　　向晏道：“这些树要再过个几十年才能长大吧。到时候地下城的人们就能出来再造人偶了。”玉引道：“乐钧说或许要更长时间，天界人才会放松警惕。”
　　向晏道：“无法战胜就退而保全，你们家乐钧当年真是深谋远虑。”玉引道：“也全靠琼文仙官手下留情，明明发现我们魂魄不在，都没有告发。”
　　向晏又道：“真没想到有一天，人与人偶会这样患难与共。人偶为了保护人，在这破败之地委屈度日，人们为了有朝一日救出人偶，甘愿不见天日，勤学偃术。”
　　玉引欣慰一笑：“这也一直是家父生前理想呢。”
　　此后一晃又是十年。
　　小树苗已经成林，肆意生长，与京城建筑融为一体。
　　这一日，有一男一女从地下城中爬出，重见天日。女子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忽然她发现男子正对着一棵树，亮出斧头，赶忙拦道：“你做什么！这可是违法的。”
　　“胆小鬼。这么多树，我就砍一棵。我们用粘土练习偃术那么久，你就不想试试真正的木头？”男子甩开女子，砍了一斧头。
　　女子再度拉住他道：“这不是多少的问题，若是被天界人发现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
　　正说着，一绳梯从废弃的防御工事上抛下。二人仓皇躲进树丛后。
　　女子道：“还说不可能。”男子道：“神仙都靠飞的，怎么会用绳梯？说不定是有人偶回来了。”女子一听，甚是期待。
　　他们战战兢兢躲在一旁，不幸的是，绳梯上下来的是两名仙人。
　　御泠道：“好端端的为何要爬这绳梯？”
　　抚星道：“早先我派仙吏确认过一回，战后遗骸全是人偶，偃方人想必还藏在这片土地上。这绳梯应是从前人与人偶所用，而绳梯通往之处，很有可能会指向人们的藏身之处。”
　　御泠道：“这种事你怎么现在才说。”抚星没有回答。
　　二人屏息躲在树后，看着两仙人从眼前走过。仙人并未察觉，他们总算松了口气。
　　谁知这时，一阵大风刮过，刚才被砍了一下的树像是报复他们似的，咿呀咿呀倒下了。
　　二仙人转身回来。抚星蹲下，检查树干的切面。
　　御泠站在一旁道：“斧头？果然有人。”他环顾四周，不见人影，邃放出一缕旋风将整片树林从地上连根拔起。
　　那对男女在空中高呼。风停，二人坠落在地。
　　傍晚时分，大批仙兵仙将盘旋在空中，地下城的人们全被驱逐了出来，一半跪地求饶，一半愤恨辱骂。
　　有仙将报：“两位天尊，我们在地下搜出了大批偃术书稿。”
　　御泠拂袖点燃了书稿，道：“留着这些人，就会造出新的木甲。”风一起，书稿飞散，火苗蹿上了树木、建筑还有活生生的人。人们四下窜逃，哀鸿遍野。
　　有人在御泠跟前跪下，求道：“我不会偃术，不要杀我。”御泠问：“你为何不会偃术？”那人道：“人偶们嫌我天资不够，就没有教我。”
　　御泠一惊：“人偶？”
　　边上人大喊叛徒，忿忿朝那人砸石头。御泠放出防护罩挡下攻击，仙将下地制服了攻击者。
　　那人道：“我不知道。但是很多人偶没死。他们借通灵之术教地下城里的百姓偃术。说等时机成熟，人们就能出去造人偶让他们复活。”
　　抚星与御泠耳语几句，御泠点头，飞上天道：“天界要除偃术，不是除人。如今书稿已毁，如果你们愿意供出人偶的行踪，我们就不杀人。”
　　一些遭烈火焚身的人开始动摇。有人担心叛徒出现，起身大喊：“我们又不知道人偶藏在哪里！”御泠瞄了一眼，烈火便引到那人身上，瞬间化作炭灰。
　　御泠道：“怪我没说清楚。我换一个问法。如果人偶们再不站出来，这里的人，就一个不留。”他一扬袖，火焰高涨，大地上满是火光与惨叫。
　　此时，一盏盏破碎的明灯破土而出，飘浮在空中。正是从前挂在防御工事下的灯笼。灯中的蜡烛再次点燃，为了让天界人清楚看见它们。
　　御泠回到地上，大火随之熄灭。他拎起一盏灯，见小小的人偶在灯中，视死如归望着他。
　　他掩熄烛火，将灯摔在地上，一脚踩碎。一缕缕魂魄飞出，他扬起手，一道佛光如柱，矗立在夜空。鬼魂如飞蛾扑火撞入光柱，当即被超度。
　　仙将们纷纷下地，举起灯踩碎。万道光柱点亮了废弃的城池，昨日喧嚣的京城仿佛重现。
　　人们为人偶的牺牲哭喊落泪。
　　抚星见一女子掩面，悄悄对一木甲蝶说话。他施法招唤来蝴蝶，女子立即抱住抚星的腿，想将他推倒。
　　“还给我！”
　　“妽儿，不可以对他动手。”
　　听到蝴蝶那端的声音，抚星知道它的主人就在附近。他扼住女子的脖颈，不远处一盏灯升起。
　　抚星放开女子，翻手熄了灯火。


第087章 残灯 好色之徒，就知道偷果子献殷勤
　　“向晏！”
　　“祖师爷！”
　　“老师……”
　　向晏被三小人围着，浑身像散了架。背后有人将他搀起，扶到一处，一句话不说，应该是临姜。他闻到铜的味道，想来自己是躺在了烛台上。
　　四周一片沉寂，暗淡无光，只有远方可见微薄的光亮。刚才他就是朝那光点飞去，结果被狠狠弹了回来。
　　“有结界，魂魄出不去。”向晏一说，三小人万分沮丧。
　　“那只有等待超度了。”说话的小人是乐钧，坐在后方的铜烛台上。其余几人也过去，望天而坐。
　　烛台附近还有许多小人，听到他们的王如此发话，顿时聚在一处抹泪。
　　从亮处回来的向晏终于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他发现原本倾斜的大蜡烛不知何时已完全倒下。上方独留了烛台针，一柱擎天，有如神迹。他叹道：“但愿那神仙待会儿一脚踩下来，被烛针戳到。”
　　风渚轻笑道：“老师先前在地府险些被超度，是什么感觉？”向晏道：“怕啊。那时候轮回盘会出现，告诉你下辈子入什么道。不过你们倒是不用担心，我那时候看了，风渚临姜，下辈子一个是人一个是修罗。”
　　“那你呢？”临姜问。
　　“好像会变成畜生……”
　　“哈哈哈哈哈！”小人们弯腰笑成一团。
　　不过，抚星天尊的脚并没有踩到烛针。
　　非但如此，他什么也没被踩，什么也没发生。小人们在残灯中度过了漫长的时光，不知时日。他们只能百无聊赖绕在烛台周围，三五成群，两两依靠。
　　“轮到你了。”
　　“不不不，我不行了。”
　　乐钧道：“这可都是你们祖师爷说的。超度后就会忘却前尘往事，要抓紧机会回忆。”玉引道：“可你我都反反复复回忆了二十遍了！再美好的事也都不堪回首了。”
　　乐钧道：“谁让你们事先不在灯中置点景。你看之前我让你们做的微境多好，够玩上好一阵子。”玉引恼悔道：“偃师们当时都忙着建工事，哪有时间嘛。”
　　乐钧又问：“那我们去雕蜡烛？”玉引回过头，见向晏风渚几人在蜡烛上已刻出了一片群像，叹气摇头。
　　风渚道：“你们说，那位抚星天尊是不是打算不超度我们，而改为囚禁？”向喻愁道：“永无止尽的囚禁还不如超度呢。”
　　临姜道：“不是没有可能。之前那些人偶魂魄不就是被收起来了吗？”向晏生无可恋道：“那我宁可做畜生……”
　　就在这时，小人们叽叽喳喳指着天上。几人攀到蜡烛上，见天外飞来一奇物，乍一看像只飞虫，再靠近，又像艘飞船，后来他们清楚观察到那物体呈长条状，其体积之硕大，起码能顶二十盏灯。
　　四周小人恐慌万状，担心那庞然大物会撞上他们。
　　向喻道：“是不是撞完就会把我们超度了。”临姜道：“也可能是我们都被撞死了，但魂魄还是被困在结界中。”向晏怕道：“那岂不是连蜡像都没得玩？”
　　巨型飞船步步逼近。他们带着众人躲到一处。轰隆一声，飞船擦过残灯。
　　蜡烛在灯上不停打转，眼看就要向他们压过来。众人抱头伏地躲避，所幸蜡烛上刻有浮雕，凿出的凹洞让多数人免于一难。几个不幸的小人仍被蜡烛打飞，扒在灯边缘，边上人赶紧将他们救了回来。
　　蜡烛滚落灯下，不一会儿又在寂空中漂浮起来，渐渐远去。
　　那艘飞船似乎无穷无尽得长，从它和灯摩擦上，就一直缓慢移动，像静止了一般。
　　向喻问：“这家伙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刚才怎么都没看见。”向晏思忖道：“或许它是从结界外来的……”风渚道：“假若真是这样，说明它也可能冲出结界。”
　　二人相视意会，招众人一齐登上飞船。
　　这飞船如同一座上古神殿，自打他们一进入，惊叹声便此起彼伏没有断绝。他们拨开墙上的青苔，处处可见镂金雕花与朱漆图腾。
　　眼前是一道长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天井，天井开口的图案各不相同。
　　他们穿过长廊来到一露天处，左右均没有遮挡，可直接望见两侧无尽的深渊。身侧还有两座拱门，左右对称，似乎穿过拱门就能走入另一座庭院。
　　向喻手指远方道：“那不是我们的灯笼吗？已经飘那么远了。”风渚解释道：“其实刚才这巨物接近我们也很快。只是比起我们大许多，一时感觉不出来。”
　　“你们看那些是什么？”向晏一说，几人都望向另一侧，只见一大批与这飞船质地相仿体型相当的漂浮物，有和他们飞船一样的柱体，也有日晷状的圆盘。
　　玉引道：“它们似乎一靠近就会排开，不会相互碰撞。”乐钧道：“那边的柱体，上面凸起的图案和刚才那排天井的形状是不是对应的？”
　　几人一听，纷纷探头观察。后来他们分成两队，各自往前后去对照天井图案，不一会儿回头碰面道：“全对的上。”
　　向晏道：“是卯榫结构，若是能想办法将它们拼接起来，说不定有线索。”乐钧道：“那就先找有没有可以驱动的机关。”
　　向晏临姜往回跑，其余人继续向前。几人四处摸索，突然一侧的长廊弯折起来。
　　向晏问：“怎么回事？”临姜道：“墙上有机关。”
　　远处玉引也喊道：“我这里也有！”
　　站在中庭的乐钧忙道：“玉引你先别碰。”
　　向晏问：“偃方王，你那里有变化吗？”乐钧道：“向右偏移了。需要向左。”临姜听完反向扭转墙上的机关，长廊转了半周。
　　乐钧道：“可以了。有办法前进吗？”说完不久，另一侧长廊叠起，不知是谁操作的，总之飞船开始向前移动。
　　在乐钧控制下，两队人操纵飞船向巨物群驶去。可他们越是靠近，巨物们就越是排斥。地面左右摇摆，狂震不止。所有人都紧扒在内壁上，以免摔落。
　　吭哧一声，两者终于接上，再不排斥。拼接好的飞船稳定漂浮，几人相聚在中庭欢呼。
　　他们爬上了新装入的部件。向晏道：“再找找其他接口，说不定能把所有部分拼接起来。”乐钧道：“这么多部件，不知要拼到何年何月。我让其他人也来帮忙。”
　　于是小人们五个一组，锁定一对部件。每组由一人操控，两头各派一对人行动。没过多久，就传来第二声巨响，又一块拼接上了。
　　就在众人额手称庆之际，飞船又震动了起来。小人们有了先前的经验，纷纷攀住内墙。唯有几个手慢的来不及抓稳，从长廊一端滑到另一端。
　　向晏临姜挪到中庭附近。向晏探出头，突然给吓了回来。临姜问怎么了，他说天边有一张巨脸。
　　“怎——么——可——能——接——起——来——”迟缓的说话声传遍飞船。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疾风，伴着些许尘土。还有一片翎毛飘过中庭。
　　“明——明——禁——咒——还——在——”
　　向晏再看了一眼，咳嗽道：“是个打扫的仙子。”临姜道：“仙子？抚星天尊把我们带回了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