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鬼——by小梦蕉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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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进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劝他醒来。只是如意果树在此的千年之间,没有一只灰仙醒来过。
死去的魂魄进入梦中,是个安抚人心的谎言。而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梦里人是带不出来了。它们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就会选择永远留在梦中。
你是斗不过我的。”神说。
向晏漫步在京城街头,见前头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他小跑上前,跻身钻入人群,发现是间新戏园开张了。
“听说这戏园隶属教坊,里头的乐师舞优从前都是在宫廷给人表演的。”
“我听闻他们的女乐居多,有不少是落魄大家的女眷,从技艺到模样那都是上上品。”
“可这教坊是怀王在管呐,要这么一说,这戏园说不定私下里还供那些豪门公子新进举子冶游呢。”
向晏想进去瞧一瞧,却被人拦下了。小厮摊手道:“入场,五十金。”
向晏抚了抚塌陷的钱袋,行礼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进去听曲看戏的,我就给里头作画的向公子送一下文房。”
他回头招了招手,移动书匣穿过人群,一摇一摆走到他脚边。边上有人稀罕有人讥笑。他打了一个响指,书匣开启,里头确实有些笔墨纸砚。
小厮派人进去交待了一声,过一会儿里头人便出来回报。小厮点头道:“你进去吧,送完就出来,不要耽搁。”
向晏穿过前厅,踱入中庭,见向喻正在庭中专注绘画。边上人聚满了文人雅客,啧啧称奇。
那画中画的正是戏园全景。前院满是乐师,栩栩如生,琵琶古琴编钟齐聚一堂。后院尽是美人,风情万种,或唱或舞或饮,引得王公子弟追逐嬉戏。院后一间间厢房,屋门紧闭,窗外有二三人偷视,颇有挑逗意味。
一观画人道:“哎,这不是性玄兄吗?你不是最不喜闹吗?今日怎么也来了。”
另一人道:“这不是听说向公子会在此作画一天嘛。这戏何时都能听,向公子挥毫落纸可不然。我看这戏园内捱肩擦背的,怀王今日想必赚得盆满钵满啊。”
向晏上前轻声一唤:“小喻。”向喻虽听见,却没有抬头,冷冷道:“你来干嘛……”
向晏问:“你可知道殿下在哪里?”向喻立刻停笔,转头警觉问:“你找他做什么!”
“我……”向晏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向喻见向晏犹犹豫豫,没好气道:“作画一事是我求他的,你别想给我搅黄了。”
“我不是这意思。”向晏摆了摆手。
向喻一脸不信,瞅了一眼他脚边的移动书匣,低声道:“把东西留下就赶紧走吧,什么送文房啊,时庭的东西还能比我们家的差吗?刚才下人来传话,背地里都笑话我呢。”
向晏见自己令向喻难堪,心中十分自责。想当年他还理直气壮来此闹事,一边拉向喻回去,一边当殿下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真不知当时怎么就给那些天子党洗了脑,无理取闹。
向晏扫兴离开,一回头正好见时庭步入庭中。
真可谓当时年少,无尽美好。枉他自诩好美容姿,当年怎么就不知怜惜眼前人呢。
向喻见兄长愣是不走,连移动书匣推着他脚跟老半天都没反应,忙用笔杆戳了一下他后背。
向晏不舍离去,一出庭院,又悄悄躲到前厅屏风后。外头叫卖门票的小厮瞪了他一眼,他赔笑道:“你忙你的,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等一阵。”
时庭望着那清瘦可怜的身影,背后还屁颠屁颠跟了只小木甲,不禁好奇道:“那人是谁?”
“我哥。”
“就是那个一直在你跟前说我坏话,不让你来见我的哥哥啊。”时庭顿时没了兴致,改口道,“你也画了大半天,同我去后头用饭吧。”说罢二人离开庭院。一只蝴蝶从向喻手肘下飞出,悄悄落在时庭背上。
屋里坐了一群富家子弟谈笑饮酒。
“向公子,我听说刚你兄长来了,后头还跟了个会走路的木匣子。”
“我听闻这向大公子可不一般啊,木甲做得甚是精巧,深受天子喜爱。”
“说来这天子喜好也是奇怪啊,不爱书画,就爱这木工。”
向喻嘀咕一声:“我哥那是偃甲之术,和一般的木工不一样……”
时庭笑道:“最高阶的偃术莫过于人偶。只是人偶能动能走,不过与造车一流;惟妙惟肖,不过与塑像一流;饮馔哭笑,不过与俗人一流。若有朝一日,人偶能清讴书画,胜过常人,那才令人刮目相看。”
一公子接道:“怀王殿下的品味要求可比天子要高许多。向公子,看来令兄要像你一般得到殿下赏识,还有得努力呢。”
向喻不快道:“他做的是前人未做过的事,和我怎么一样。”时庭没有说话。
边上人见向喻有所顶撞,圆场道:“向公子你来怀王的戏园作画真是一名利双收的妙招。比先前你去市场卖画高明多了。”
“佣画之举,有失身价。向公子不该再做了。”有人附和。
一人问:“向公子可是近来家中有难处,为何突然为这五斗米折腰呢?”
向喻知道这些人有意给他难堪,忍下气道:“还不是因我哥,日日接委托造木甲,快把家里搬空了。”
时庭纳罕道:“既然委托不断,为何会入不敷出?”
向喻窃窃一笑,神秘道:“因为委托的全是些孤魂野鬼,收不得钱。”此言一出,几名公子都没有接话。
向喻继而道:“我哥开始时出于好意,只为帮那些游魂。可这名声一大,什么鬼都来了。每到夜里,那些鬼就顶了一副惨死模样来我们家,争相说些凄惨故事。我一听就知道那全是杜撰的。可我哥不一样,他心中不忍,没日没夜造木甲人偶给鬼附魂,就为了了却鬼魂心愿,与亲人团聚,大仇得报。”
“愚钝。”时庭哼笑一声。
向喻道:“可不是嘛。不过那些鬼有了身体,白日间也能出行。他们大量混迹于京师,你们见了也认不出。那些鬼虽生性奸猾,从我哥那骗了身体,可他们仍旧得依靠我哥修理。所以若是让他们知道有人说了我哥坏话,不安好心,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在场的公子吓得面面相觑,干笑不语,可乐坏了外头偷听的向晏。他心想:全京城最可爱弟弟莫过于我们家小喻了,嘴上那样凶我,心里还装着哥哥呢。
正得意着,屏风哗地一下被揭开。向晏惊慌失措,听眼前人问:“这蝴蝶是你的吧。”
向晏瞄了眼时庭生气的脸,出手要夺蝴蝶。时庭收手不给,向晏向前一倾,时庭立即握住他双腕不让他倒下。
二人相视一惊。
即便是梦里,触感也异常真实。
时庭道:“你放这蝴蝶在我身上做什么?”
向晏细声探问:“殿下可曾想过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一场梦?”
时庭一怔。
“此蝶能引领殿下离开梦境。”
时庭陷入了沉思。
“我在梦外等你。”向晏说完,转身跑上街头。时庭手中的蝴蝶忽而飞起,也跟着他飞去了。
突然时庭冲出人群,扼住向晏的手腕,用力一甩,抖出袖中另一只蝴蝶。
“你骗谁呢。这木甲蝶分明是你用来偷听我们说话的。刚才我在里面一直听到这头门童说‘入场,五十金’。”
“哈……哈哈……”
时庭虽是气恼,可见了向晏人畜无害的样子,还是松了手。他道:“你回去吧,不必担心向喻。我与他自小在画院便是相知。我知道他近来有些拮据,又一直不敢开口问我借钱,才让他来作画的。”
向晏深知时庭待向喻如亲弟弟,深深作了一揖,道:“谢殿下垂怜。”可话说完,他抬起头,就见时庭已走远了,只字未留。
他怅然若失。此时的自己和殿下的关系还很疏远,贸然提出一同离开,肯定不可能劝服。如今也只能等关系有所进展再开口了。
向晏独自一人回家。路上走了没几步,就有人拍他肩膀。他一回头,那人伸手要夺他蝴蝶,这事他哪里肯让。
他摸了摸袖袋,今日正好带了两只战斗木甲,于是准备放出。不想这时后头又摸来两人,一个麻袋上来就套住了他。
第091章 邂逅 你真有本事满足我的愿望?
“哎呀呀呀……”向晏的后背满是淤青。
“谁下的手,我去教训他。”临姜问。
“别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向晏侧过头,右眼一圈青紫。他道:“此事过去都没发生过。或许就是我说了不该说的,才招惹是非。也就是丢了一双通灵蝶而已,你若是去追究,说不准下回我就不是挨打这么简单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受伤也没什么不好,好久没有这种真实的疼了。”向晏朝临姜一笑,临姜用布裹住他右眼,向晏哼哼唧唧道,“你轻点呀……”
“我倒看你很享受的样子。”
倏然,向晏站起身,倚窗眺望。他说“来了”,穿上衣裳跑出门去。
临姜问:“大晚上的,又受了伤,你还出去干嘛。”
“你留在屋里。”向晏迫不及待冲进庭院,仰起头。
月下,时庭一身血衣坐在屋顶,头戴一张怨灵面具。他一见向晏,飞身而下。脚底虽有些飘,终归还是安全落地了。
时庭径直朝向晏走来,见眼前人蒙着眼,不知白日里分别后发生了何事。他又不能问,只是皱眉。
向晏面有难色,指了指时庭背后道:“这位公子,大家都在排队呢。”时庭顺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并未察觉异样。向晏揶揄道:“怎么了,公子看不见其他鬼吗?”
但听几个鬼魂闲言碎语。
“真是不懂礼数啊。”
“还不赶紧到后头排队去。”
“靠人家向公子那么近,若是怨气伤了他怎么办。”
“向公子今日怎么挂彩了?”
时庭没说话,煞有介事后退数步。
向晏朝他脚下一指,地上有一条石子摆出的线。时庭猜测鬼魂都从那跟线开始排队,于是移动到线后。
向晏轻轻甩了甩袖子。时庭愣了一下,想是退得不够,便再走了两步。向晏依旧甩袖,他又后退。
向晏走到石子线旁,在一张石桌前坐下。队伍前的鬼一个个飘上去找他,如医者问诊。
时庭眼中的向晏只提着笔,对着身前空气说话。说几句,记几笔,偶尔还抬起头看过来,也不知是在看自己,还是看前头的鬼。
时庭虽看不见鬼,却渐渐观察出找向晏的鬼分为两种。一种是来提交委托的,向晏写完委托纸就会放在案几上,叫下一个。另一种是来领完成的木甲的。贴在墙上的委托书会被他们撕下,飘到向家负责的木甲手中。木甲提前把做好的人偶领出,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向晏就会为其附魂,检查是否还需要改进。
很快庭院热闹了起来。
先是风渚来庭中帮忙做木甲,后有一白一红两锦鲤来院子里赏月。每过一个时辰还有木甲来清扫地上的木屑。刚得到身体的人偶也喜爱在庭院里逗留,和同期得到身体的鬼魂交谈。
终于向晏朝时庭招手了我。时庭一开始以为又是叫别人,殊不知自己身前已经没有鬼了。于是向晏只得亲自上前,牵了他过去。
向晏捻起笔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怀……”时庭顿了一下,道,“我忘却了生前之事,连名字也不记得了。”
向晏笑道:“不打紧,来这里的不少鬼都和你一样。我见你一身青衣,就叫青槐吧。”
“不要随便给我起名字。”
向晏仍是记录道:“就是登记一下,我不会在人前这么唤你的。”时庭并未反驳,只是多看了两眼自己精心准备的血衣,其妙莫名。
“公子想好要做什么样的人偶了吗?”
“我不喜欢人偶。活着已经被肉身约束,死了为何还要找块木头束缚。”时庭没好气道。
“不想要人偶,那可有其他愿望?”向晏抬起脸,见时庭不可一世地笑了。
“世上之物对我来说不是唾手可得,就是望洋兴叹,你真有本事满足我的愿望?”
向晏若有所思。记得当年听到此番话,他还嫌这人矫情。如今知道是时庭所说,不由好奇,究竟什么是他想要又得不到的。而那东西如今是否已经得到了?
时庭翻了翻手边那叠委托,蹙眉道:“这些鬼好歹还编造了过去,我连过去都没有,你是有多傻,还给我做木甲。”
“既是来找,必有所求。”向晏悠然自得。
“对外人倒是有求必应,对家人却吝啬得很。”时庭的话甚是挑衅。
向晏想,自己的家人时庭认识的就只有向喻,难不成当年他来家中找茬,为的是替向喻打抱不平?
他答道:“我做木甲也不是全都不收钱的。由宫廷、朝臣、商贾来的单子都能挣不少。”
时庭却道:“我说的不是钱。”
“不是钱?”
向晏不禁思量,他少年时因求学傀儡术离家,丢下年幼的向喻,后来回了家,又成日做木甲,疏于陪伴。向喻一直都只有时庭那帮兄弟,偏偏他这做哥哥的还要百般阻挠。如此一想,殿下来说这番话还真是义气呢。
他心中暗喜,脸上却还是照当年那般挂了颜色。他拍案起身道:“公子今日看来并无要事,我手头上还有许多活,公子请自便。”说罢去和风渚一同做木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