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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管这玩意叫神?——by拾酒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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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在颤抖,字字句句浸着血。
  “祈尤神力尽失,手上还有一道枷锁,他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陆忏忽然哽咽了,他想起祈尤疑惑又认真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我杀过人,放过火。很坏。应该烂在庙里,死在梦里。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你什么呢。
  好像也不是喜欢你什么。
  我只是,喜欢你啊。
  陆忏扬起脸说,“他不是神,他是人啊……”
  只是一个贪吃贪睡爱摸鱼,浑身懒骨头,干净又善良的人啊。
  他不阴鸷,也不恐怖,磕到碰到会痛,一条路要走好几遍才能勉强记住,也会在别人落泪的时候无声地递过去一包纸巾。
  他不是怨尤神,他是祈尤。
  “让他活下去,让他……”
  “活在光里。”
  难道就这么难吗?
  所有人都想怨尤神手染血腥,那是他仅有的价值。
  唯有陆忏站在神龛下,伸着双臂,随时准备接下失重坠落的神明。
  可他眼前蒙着一条由神明亲手系上去的缎带,陆忏看不到他,哪怕知道他身后暗潮涌动。
  局长办公室里寂静得仿佛一场无声的审判。
  最终是沈玄败下阵来,他仿佛于一瞬之间苍老,神态疲倦不堪,轻声说:“如今我终于信了。”
  不等陆忏疑问,沈玄苦笑着回答说:“相信因果,欠下的终有一日要当面认罪。”
  “小陆,”沈玄半坐起身,收拢着摆在桌上杂七杂八的物件,动作很慢,捻指抬手的力气都在逐渐消磨,“……我记得你小时候啊,军营那群小崽子问我,为什么我姓沈,而你姓陆。”
  他低下头笑了一声,与一个普通的年迈的父亲别无二致。
  “你从来不问我,只是会在他们问我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偷偷看我。”
  沈玄将桌上的笔筒、笔墨、纸砚、镇纸一类的通通扫开,露出桌案的皮面。
  他面不改色地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裁纸刀,沿着桌角裁下一块方方正正的皮革。
  陆忏的目光锁定在那一方边角。
  然而那处并没有真的光秃秃一片。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血泼过似的符纸。
  破旧又阴森。
  “其实那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只不过是你忘记了。”
  沈玄笑了笑,神态一改之前的疲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仙风道骨。
  “这可能是我给你讲的最长的故事,希望你醒来时……不要恨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好心疼祈尤。
  其实他没有那么坏,也不是高高在上,但有“怨尤神”这个身份作为屏障,就不会有人主动把他从泥淖中救出来。
  忏忏子给麻麻上!
  下章开始是有关过去往事的揭秘,终于到这里了。感谢在2020-09-25 17:24:55~2020-09-26 17:3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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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旧事(一)
  梦里不知身是客。
  客亦不知己身何。
  青鸟成群掠过座座城池,带动风声绕过飘摇的旌旗。
  露水浓,雾将歇。
  镶着玉石的马蹄平稳地踏过寸寸石板,哒哒作响。
  裹着破袄的打更人提着灯笼、佝偻着站在马路一侧,伸着头望一望巷口路过的载着货物的马车,呲着牙无声地一笑,反被冷风冻着了。
  最高耸的山脉上漾起绵长的钟声,敲破笼罩着新帝朝代的晨曦。
  于是青鸟啼叫、妖族关市、万莲绽放、摊贩吆喝、稚子啼哭,无不和着钟声鸣响。
  ——好一个盛世太平。
  钟声响了整整十五下,分为三个周期,音色各不相同。
  先是低沉喑哑,驱散流连徘徊的野鬼。
  再是高昂悦耳,震慑窥伺觊觎的妖族。
  最后趋于平和,朝阳与音色重返人间。
  这是肃佑宗的醒钟。
  “宗主,山主来了。”
  伺候的小童候在殿外,恭敬地请示。
  他穿着宗里统一的服饰,除了神情老成,看上去与山下的普通孩子无异。
  肃佑宗宗主,收百姓之子入门,纳百妖之民进宗,一手将肃佑宗提至新帝朝廷的左膀右臂位置的狠角色。
  宗内称为宗主,外人称为夫蜀先生,其名不详。
  他于殿内沉沉道:“让山主进来。”
  外殿大门应声而开,一穿着黑帽黑衣黑鞋的怪人款款走进,一层细密的黑纱挡在他的面前,让人根本看不见他的长相。
  黑衣人路过伺候的小童,嗓音低沉浑厚,带着些许的笑意:“有劳。”
  小童遵着规矩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回话,只是双手扣在地板上,恭敬地低一低头,在黑衣人头不摇、肩不摆地走进内殿之后拉上门。
  单看黑衣人举手投足,若说他出身贵族,怕也是有人信的。
  但他生在肃佑宗,也会死于肃佑宗。
  无人知他姓何名何,面貌如何,年龄几何,宗里就连见过他的人都少之又少。
  他常年在肃佑宗最隐秘的一座山峰中居住,伺候他起居的仆人是清一色的哑巴,而宗主这边认识他的仆从,便会叫他一声“山主”。
  夫蜀先生身着一袭绣金黑绸长袍,板板正正地跪坐在茶桌前。
  他神色庄重,大概是出于总皱眉的缘故,眉心印着一道浅浅的沟壑,不自觉紧抿着的双唇也向下撇着。
  不需多言便足以令人敬畏。
  他抬手将茶具一一摆开,面不改色地问:“如何了。”
  黑衣山主轻哂,回答说:“准备齐全,今晚便可。”
  夫蜀先生若有所思,颔首深吸了一口气说:
  “但取神力,妖鬼凡不敢犯吾族。”
  山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略垂着头,手指摩挲着茶盏,叹息着说:“如果人间真的太平该多好。”
  “肃佑宗会做到的。”
  夫蜀先生抬起眼不偏不倚地注视着他,“非几字诳语,肃佑宗将是天下的庇佑。”
  内殿静默半晌。
  茶梗从杯底里浮起竖立着,隐隐约约冒着小尖儿。
  民间说这是吉祥的好兆头。
  也不知夫蜀先生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茬儿,神情放松了些许说:“……祈酒那孩子怎么样。”
  梦中客仿佛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意识昏昏沉沉地想:祈酒……沈祈酒么?
  山主持盏的手一顿,哂笑说:“还是不认同请神。祈酒这孩子,心善,但是……唉,徒儿长大了,有自己的看法了。”
  这个人是……沈祈酒、沈鹤归的师父?
  梦中客想努力看清这人挡在黑纱后的容貌,但无功而回。
  “……”
  夫蜀先生面色稍沉,然而并没有埋怨之色。
  他望着杯中的水光潋滟,像是透过镜花水月缅怀。
  他说:“倘若天下太平,汝徒儿的固执善念才是正道。
  “而吾所能,便是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的字句铿锵有力,几乎是凿在人心里。
  字字见血。
  山主望着茶杯中的茶梗,抬手作揖笑盈盈道:
  “宗主圣明。”
  梦中客的意识渐渐苏醒,他浑浑噩噩地想:
  这些人想要天下太平,取了神力又要做些什么呢?
  他们要请的神……是哪一尊神呢。
  这场由大祭司反对的请神仪式终究于九月二十八日夜晚启动。
  风急月澈,长明灯的灯火簌簌抖动,仿若野兽的獠牙,要将这夜晚撕个痛快。
  夫蜀先生在略显狰狞的神像前站得很直,他微仰首,轻拢衣袖,发梢缠着红线与铃铛,双手扣着一枚铜币,于胸前竖立合十。
  扬声念道:“人间渺渺,神迹浩荡。听吾怨音,偿吾怨愿。但请神明,入吾梦来。”
  风吹灯摇,但纠缠着的铃铛却并未发出一声声响。
  站在夫蜀先生身后几步远的山主微微蹙眉,心道不妙。
  夫蜀先生并无不耐,再次行请神之礼。
  这次他将红线拨到身前,割开右手食指中指的指肚,血珠滚进灿金色铃铛里,他扬声道:“但请神明,入吾梦来!”
  血珠顺着铃铛缝隙滴下来砸进他身前明黄蒲团里。
  然而铃铛上却是一丝血迹也未残留,干干净净。
  “……”
  山主试探性发声问道:“……非要跪下不可?”
  夫蜀先生面色发青,“笑话……”
  他扬着脸,死死盯着耗时三千六百天、陨落二百六十五位工匠才雕琢而成的玉石神像,恨不得盯穿它,咬着牙念道:“但请神明,入吾梦来——”
  神像的神情依旧是怜悯宽容的,但在他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
  连笑容都令人生寒。
  夫蜀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掀衣摆径直跪在蒲团上。
  山主下意识惊呼:“宗主……!”
  夫蜀先生恍若未闻,目光炽热如炬,望着那座神像,一字一顿念道:“但请神明,入吾梦来。”
  神像前明灯千盏,供奉万记。
  崇高的信徒屈尊降贵,然而唤不得在人间恶名昭彰的凶神。
  怨尤神,应百姓之怨,食天下之尤。
  他听的是怨,赏的是恨。
  他终日与恶做伴,生于暗,也凐灭于暗。
  这种神……这种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神……
  山主静默半晌,缓慢走到神像前,抬手捻起供桌上万贯铜钱的其中之一。
  血迹斑斑,阴气森森。
  他指尖摩挲着这枚铜板,幽幽开口:“宗主,我来吧。”
  “……你来?”
  夫蜀先生从蒲团上站起身,膝盖处的衣料已经有些皱了。
  山主没有多言,他在黑色面纱后大概仍是端着笑模样,声音温和亲切:“宗主信我。”
  他说罢,面对着神像掀起衣摆跪了下来,逐一将红线缠着铃铛绕在发梢,双手扣着铜板合十,竖在下颚前。
  “人间渺渺,神迹浩荡。”
  “听吾怨音,偿吾怨愿。”
  “但请神明,入吾梦来。”
  刹那狂风大作,帆布摇曳,明灯熄灭,血腥之气席卷了整个殿堂!
  神像的神色怜悯却又诡谲,它高高在上俯视着人间。
  夫蜀先生拨开血雾,只见身着黑衣的山主已经软倒在地上,他的发丝系着红线,弯弯绕绕,缠着铃铛,叮当作响。
  “……”
  夫蜀先生垂下衣袖,再看向神像时,目光坚定不移。
  ……为了盛世太平。
  石阶层层叠叠向着倒置的深渊无尽延伸着,旁侧荆棘肆意生长,血迹斑斑。
  山主站在山脚下,抬起头看着那一座若隐若现的庙宇。
  他听见嘁嘁喳喳的声音,夹杂着恶意的笑声,窸窸窣窣,令人生寒。
  “吼——”
  一声怪物的吼叫几乎要震踏山河,地动山摇。
  山主忙站定了脚,再仰头时,立即加快了上山的步伐,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于脑后。
  这段路看着长,他走起来居然没有耗太长时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或是猫儿的尾巴上,相当没有真实感,几乎是飘飘然的。
  须臾间便已经抵达了魂请庙正殿门口。
  山主望着庙门,不自觉咽了咽唾沫,伸手拢着衣袖,犹豫着向前迈出脚,在那道过高的门槛上虚晃了下。
  他一顿,象征性地攥了下拳头,一脚迈了进去。
  刹那怨声远去,一双双视线隐进荆棘丛中,不怀好意盯着他的后背。
  山主踟躇走进庙宇正殿。
  梦中庙出乎意料的富丽堂皇,供桌后的神像乍一看去是玉石材质,温润清澈,安宁恬静。
  山主的面容被千盏长明灯映得有几分狰狞,他掀开衣摆跪在蒲团上,清清嗓子朗声说:“肃佑宗恭请神明现世。”
  “世”这个字没等落到地上,他听见宛若婴孩的细细尖尖的声音,似笑非笑说:“哎,来的怎么是这么个弱鸡。”
  山主:“……”
  他低着头觉着这声音是从供桌那边传来的,心里生寒,小腿略有抽搐。
  另一个懒洋洋的男声随后跟着响起:“来的挺快。”
  他似乎是另有所指,话音落时又极轻地笑了一声。
  这人说话时的调子既轻又慢,含着些许嘲讽的意味。
  不等山主听更多,这人再一次开口,却是对着他说:
  “来者是客,欢迎。”
  他说着欢迎,言语间却浸着恶意森森,杀气腾腾。
  他是辗转于人间的凶神。
  怨尤神。


第66章 旧事(二)
  “来者是客,欢迎。”
  他说着欢迎,言语间却浸着恶意森森,杀气腾腾。
  先前在肃佑宗,山主虽然常年隐于山中,甚少出现在比武场等地,但也常与作为肃佑宗武力值天花板的夫蜀先生打交道,对于这种不屑隐藏的杀气再熟悉不过。
  然而仅仅是跪拜在这人脚下,山主也能敏锐地察觉出他远在夫蜀先生之上。
  这便是神与人的差距。
  永远不可及,永远不可测。
  把他和别人放在一起对比都是对他的侮辱。
  山主将额头抵在交叠着的手背上,冷汗涔涔道:“参拜怨尤神殿下。”
  细细尖尖的声音在怨尤神搭茬儿前先一步响起:“嗳,你看这人,看着衣冠楚楚,从山脚到这儿一炷香的时间都没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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