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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管这玩意叫神?——by拾酒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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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的主人说着嚓嚓笑了几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
  不单单是山主糊涂,身处迷局的旁观者、梦中客也有些疑惑。
  衣冠楚楚与上山所耗时间有什么关系么?
  “听不明白吗?”它大概是以山主困惑的姿态为乐,不怀好意地笑着解答:“我们的老本行是食怨应尤,天下请神求鬼的那么多,想来魂请庙的比比皆是,我们哪那么多闲工夫挑一些小猫三两只吃啊,所以呢——”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供桌上隐约传来舔舐的声音。
  “所以当然是选些怨气足的家伙来咯。越是积怨已久,越是步伐轻快,这条路也就没那么长。
  前几天有个老不死的也不知是恨些什么东西,怨气那么稀薄也好意思上山求神。走了整整一晚上都没摸到庙门,结果外头大太阳升起来了,也就跟着滚回现世去了,临走前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蠢死了哈哈。”
  山主听得心底发寒。
  他自诩正人君子,虽不是毫无污点,但也一心向善,从未做过偷鸡摸狗、为非作歹的事,怎么可能心怀如此怨气。
  “这……怎么可能……”
  山主紧皱着眉头,连肩胛都在颤抖,他忽然抬起头,向着供桌望过去,却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千盏长明灯照亮了整间正殿。
  他先是看到了蹲在供桌旁正不怀好意咧着血盆大口笑嘻嘻的……怪物。
  这东西似兽非兽,似魔非魔,说是怪物可能都是美化了它。
  通身藏蓝偏黑,生着坚硬富有光泽的鳞片,四肢粗壮,爪牙尖利,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甩着的尾巴上生着七只狭长猩红的眼睛,镶嵌的眼珠神经质地骨碌碌转动,偶尔不约而同盯上什么人,足以令人平白惊出一身白毛汗。
  而枣红色供桌上,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
  他乍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稍敞着衣襟,浑身懒骨头似的支着一条腿,另一条则在桌下垂着,赤着白皙双足,就连脚趾都像是造物主精雕细琢的玉石。
  男人神态倦态,又含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之意,显得刻薄又艳丽。
  他拾起搁在手边的鬼面具,于指尖随意把玩。
  怨尤神并没有因为山主的鲁莽而斥责不悦,可能是他自知接下来说出的“真相”足以令人七零八落。
  他讥笑道:“你们宗主求神这么多年,东奔西跑、画阵造庙、雕神像刻铜板,结果来的却是你,想一想……为什么?”
  怨尤神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调子轻慢又暧昧,不像是在嘲讽,更像是说情话。
  ……虽然这人看着就跟情爱压根扯不上什么关系。
  山主尚且是茫然的,梦中客却先一步听懂了怨尤神的话。
  怨尤神作为食怨应尤的神明,他所听到的祈愿必是怨恨恶毒的,换言之,他也只听心怀怨恨之人的言语。
  夫蜀先生心狠手辣、只手遮天……居然生不起怨恨的心思。
  反而是一身正直、两袖清风的山主……
  “……”
  山主咽了咽唾沫,没再去自取其辱纠结这件事,他再一次对着怨尤神叩首,强行压抑着颤抖的声线道:“吾等恳求怨尤神殿下现世,以助肃佑宗一臂之力——”
  怨尤神兴致缺缺:“什么一臂之力?”
  山主并没有隐瞒的心思,语气恳切说:“统一三族,肃清天下。”
  怨尤神不屑一顾,嗤地笑了一声:“肃清天下不求武神,求我?”
  最初山主也抱着和他相同的疑问,但是当他得知夫蜀先生所言的“肃清天下”究竟所指为何时,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吾等所求为妖鬼两族服从人族。”
  山主再次叩首:“以此肃清天下。”
  这段记忆大概是什么人不愿提及的过往,无论是画面亦或声音都显得朦胧失真,看戏旁观的梦中客静静思忖半晌的功夫,面前景象一阵扭曲模糊,省却了中间商讨的过程。
  只见怨尤神坐在供桌上,眯起眼睛哈地笑了一声,“有意思。”
  他随手拢过额前碎发,露出三月桃花一般的精致眉眼,“请我现世?”
  怪物甩着尾巴懒洋洋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主子不可能去的哈哈哈哈。”
  “好啊,如你所愿。”
  怪物:“……”
  怪物:“…………”
  它噌地一下撑起庞大的身躯,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怨尤神冷冰冰地笑着:“只不过支付的代价,不知道贵宗能不能负担得起。”
  即使他用着敬词,听着却怎么都令人不太舒服。
  他双手捧起一簇暗紫色的火种,在手心上熊熊燃烧、火苗摇曳。
  “这是灾厄之种。”
  怨尤神笑着说:“使用它,人间即会降下天谴。至于是怎么样的灾厄……要看是谁使用了它。”
  言罢将那物随手一掷,正正好好抛进了山主的手中。
  它熊熊燃烧,却转瞬将人的温度汲取了个一干二净。
  山主痛苦地深深喘息一声,既想松开手又不得不紧紧攥着它,生怕怨尤神一个不悦把它收回去。
  他跪在庙中,跪在梦里,跪在神前。
  像是在忏悔,也像是在祈祷。
  肃佑宗的醒钟朦朦胧胧间响起。
  一声又一声,愈来愈响,逐渐敲破神梦的牢笼。
  日光倾泄,梦境破碎。
  于是从那天起,怨尤神降临人间,暂住肃佑宗,是肃佑宗最锋利最坚韧的一把兵器,所至之处怨铃叮当、尸山血海。
  他在肃佑宗无依无靠的,更多的时候都以小孩子的姿态在后山里追野狗、拔药材。
  而夜晚降临,他又是俊美如鬼、恶名昭著的凶神。
  同年夏初,他在无名居遇到了历练归山、花下吹笛的沈鹤归。
  沈鹤归没有别的本事,仅靠一曲笛音、一盘糯米凉糕以及一句“痛不痛”就把他拐走了。
  自此以后,怨尤神才有了归处。
  有了除神龛以外的归处。
  他跟在沈鹤归的后头,写字读书、习武学阵,是个时常偷懒且调皮偷懒的坏学生。
  梦中客看着漫天的栀子花,以及花下的沈鹤归与有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的小孩子,不自觉眼眶酸楚,心口滚烫。
  他尚未恢复身为“陆忏”的全部意识,但单单是看着那个懒散懵懂的孩子,便已经被似曾相识所吞没。
  我当是初次见面,其实是故人重逢。
  不觉间,我们已重逢数次。
  ……
  “你最近功力见长,是好事。”
  山主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到沈鹤归面前去,“但要注意不可急于求成。”
  “谢师父关怀。”
  沈鹤归云淡风轻地笑笑,他左手捻起一点右手的衣袖,拾起茶杯轻抿了一点,“师父,宗主屠百妖一事您可听到风声?”
  “……”山主一怔,“略有耳闻。”
  “宗主此番只会加速人与妖之间的战争,遭殃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新的朝代必要经历流血。祈酒,这种事你不要多管。”
  沈鹤归抬起眼直直地看向他:“师父,宗内有两位祭司,一位是玄武,一位则是我。当初选祭司决定妖与人各一位不就是为了平衡?为什么如今反而容不下妖族了。”
  “不是容不下。”
  山主无可奈何叹息着说,“宗主对妖族还是很好的,前几日不还捡了一只受伤的青鸾回来?”
  这件事沈鹤归也略有耳闻,现如今青鸾一族所剩无几,他还特意问过十一想不想去看看。
  那个孩子则叼着梅花饼不屑地说:“绿毛鸟有什么好看的。”
  沈鹤归想起他,唇角提起一丝笑意,山主也看得分明,顺藤摸瓜说:“怎么?你见过那只青鸾了?”
  “尚未。”沈鹤归说。
  “他伤得重,过几日大概就能在山里走动了。”
  山主不想和他讨论过于沉重的问题,有意岔开话题便说:“那你刚刚是想到了什么?”
  沈鹤归是个老实人,当即说:“想起小孩神明。”
  山主:“……”还不如刚才的话题。
  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捂住前额痛苦地呻/吟一声:“祈酒,跟你说过,不要和他走太近。”
  沈鹤归则不认同,“他很好。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
  是吗。
  山主牵强地笑了一下,“他是凶神。没人能治的了他。”
  “我不是要治他。”
  沈鹤归笑得坦荡:“我是在管他,无论他的好坏、功过,都算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过往的回忆以碎片形式放送中~
  29号要收拾行李停更一天(一号偷偷回家给家里人一个惊喜~),30号更新!爱你们!亲一口~


第67章 旧事(三)
  沈鹤归是幼时被山主游荡红尘在穷人窟里捡回来的。
  白鹤飞回,黄昏归山。
  因此得名沈鹤归。
  山主视他为己出,亲自教他诗书礼乐射御,对他讲君子“五不为”。
  哑巴仆从总在私下里在大祭司身上寻找山主的影子,本觉得如出一辙,但越是相处,越是发现他温润如玉的性子其实与山主似是而非。
  若说山主是清风,大祭司便是明月。
  两者这一点质的区别,沈鹤归就不会成为山主。
  就拿怨尤神点明山主内心有恨这件事来论,倘若是沈鹤归大抵是信与不信各一半,就算信了也不会有半分动摇。
  而山主最初是不信的,可这件事他没有忘,每次遇到怨尤神、或是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心中有恨,为人不正”就像是滚雪球一样在他心里愈滚愈大。
  山主自觉这是病了,九月末自请闭关,就此杳无音信。
  从大祭司那儿得知山主闭关时,化作青烟姿态的怪物吐着烟泡嘻嘻笑着说:“山主老儿还挺有意思,知道自己什么货色就偷偷躲起来。”
  十一坐在桌前,苦思冥想做着沈鹤归给他留的功课,今日份的课后题有些难,他格外地头昏脑胀,咬着笔杆,没好气儿地说:“还不是因为你有意把山路缩短了。”
  青烟嗤嗤冒着泡,不以为然说:“他心中无恨就压根进不来。不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十一被功课闹得头疼,听了就当作没听见,把笔头咬的咯吱响。
  青烟绕着他打转,“我昨天在山前看见那只小绿鸟了。”
  十一眼也不抬一下,颇为敷衍地从鼻间发出一声嗯。
  化作青烟的怪物也不觉得自讨没趣,仍旧嬉皮笑脸,在他身边上蹿下跳:“嗳,我还看见宗里另一位大祭司,玄武……嗯,应该是玄武吧,你说玄武这一族所存本就稀少,到了这一辈干脆就剩这么一只独苗,怎么好端端入了人类麾下。”
  它越想越不痛快,咯吱咯吱磨着牙说:“早知道就该在前些年多捕几头来吃,何必想着养肥了。”
  苦于做功课的孩子没闲心听那些劳什子废话,他随手翻翻搁在一边的书,忽然压低声线说:“你来。”
  他特意弓下腰放低身子,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不仅怪物心生疑惑,旁观者陆忏也略有些好奇,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往下弯腰探头。
  十一打开自己的功课本,皱着眉头小声说:“你去翻翻宗内别的弟子有没有做过这种题,寻份答案回来。”
  怪物:“……”救命。
  陆忏禁不住笑出一声,他逐渐寻回沈鹤归的记忆,也苏醒了自身的意识,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心生怜爱。
  怪物则不然,它头顶冒着一缕缕青烟,讪讪开口:“你写不出来会怎么样。”
  十一拧着眉头,没具体说会怎么样,只道:“反正少不了一顿唠叨。”
  “……你这么害怕他啊。”
  十一哈地冷笑一声:“我怕他?……”
  怪物心想你不怕我怕。
  它想起第一次与被人成为“浮上云、寒中柏、月下鹤”的沈祭司见面的场景,忽然浑身打了个哆嗦。
  “我想起魂请庙还没清扫,我先回去了。”
  怪物甩甩烟雾尾巴,忙不迭的逃了。
  十一:“……”
  他盯着面前的功课本,紧抿着嘴唇,急得直挠桌。
  他烦躁地来回蹬着衣摆下的小腿,陆忏顺着看过去才发现,他的脚尖尚且碰不到地面。
  陆忏:“噗嗤。”
  他站在十一的身后,打量着功课本上的题目,净是一些阵法的变形升级,对于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的神明来说确实过于苛责。
  陆忏稍弯着腰抬起手,用指尖在纸面上轻划,哪怕不能留下任何印记,哪怕不足以改变任何过去,他也想告诉面前这个孩子:我在这里,不要怕。
  万事有我。
  他在书页上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不会出现在十一的眼里,他的存在对于十一来说是从未存在。
  但他也固执地想要参与他的过去。
  ——你的过去与未来请都交给我。
  ——做我的神明吧。
  坐在桌前的怨尤神忽然抬起头望向他。
  陆忏心口停了一拍,难得有些无措。
  怨尤神望着他足足好一会儿,这段时间竟变的无比漫长,心跳嘈杂得不得了。
  他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步子向陆忏走去。
  陆忏:“……”幸福来得太突然。
  他刚想展开手臂,怨尤神却面无表情穿过了他,径直走到窗前,踮起脚,双手趴在窗台上,像一只馋嘴等投喂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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