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魔问道 ——by燕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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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似乎刚刚下过雨,天色仍旧显得有些阴沉。雨水顺着屋顶的裂缝落入屋内,滴落在一个躺于木床的少年身上。
少年脸色极为苍白,嘴唇青紫,似已死去多时。
那滴落的水珠渐渐沾湿了少年发梢,忽然之间,少年之间微微动弹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38章
少年撑着这具僵冷的身体,慢慢地自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面容尚且稚嫩,已经隐约可见俊秀清隽的轮廓,纤长睫羽微垂,深色眼眸中有几丝玄奥纯白之色流淌而过,仿佛倒映了万古沧桑,而眼底深处,似又夹杂着几丝深沉的恨意与怨怒。
随着时间流淌,那些负面的情绪慢慢沉寂,最后通通化作无波无澜的平静与漠然。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划过苍白的下颚,滴落到细致的锁骨之上,继而渗入那身破旧的粗布衣裳中,带来丝丝凉意。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意识却已经流转到了三年之前。
那日召魂阵法之中,他被魔尊用以对抗雷劫。
天劫威力极强,他的剑体逐渐在劫雷之下被摧毁,意识亦险些消散。尤其是那道黑色雷劫落下之时,他全部意识皆被雷电所淹没,神魂被生生劈裂的痛苦几近难以言述。
就在他几乎要在这痛苦之中溺毙过去之时,又一道纯白劫雷落下。
这劫雷亦在摧毁着他的剑体,然而不知为何,却隐隐护持着他的意识,甚至于与那道极为恐怖的黑色劫雷相互斗争起来。
黑白劫雷在剑体之中碰撞而又分开,他的意识则短暂自痛苦之中清醒。
他心底有着诸多不甘。明明只差一步便可将意识化入混沌神炎之中,自此跳出此界规则束缚,却偏偏差了那临门一脚。
剑体消亡牵连神魂,对他意识的伤害几乎是毁灭性的,即便有那纯白劫雷隐隐的护持,却仍旧支撑不了多久。
神雷灼烧的剧痛之中,他凭借强大意念堪堪维持着意识不灭,用尽全力往那缕混沌神炎不断靠近……而不知幸与不幸的是,神雷在灼伤神魂之余,也在摧毁着魔尊所烙下的魔器封禁。
便在他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魔器封禁终于也被侵蚀殆尽,他残存的意识得以脱离那副残破不堪的身体,投入到混沌神炎之中。
与此同时,那被牢牢封锁在身体深处的记忆终于突破重重障碍,再度涌现。
他终于忆起,他并非魔尊手中魔剑离渊,而是上玄仙宗真传大师兄,姬临川。
记忆恢复之后,对魔尊的怨恨和厌恶之情充斥于他的心头,每每当他想起自己如同娈宠般被魔尊抱在怀中肆意轻薄的场景时,便感到一阵恶心。
恶心至极。
就在他恨不得将魔尊千刀万剐时,忽然又有更多陌生而浑沌的记忆自脑海中划过,却隐约而模糊,无法被他所抓住挽留,只是对记忆中的场景,发自内心的觉得熟悉。
但未等他想明白这些记忆是怎么一回事,意识却骤然陷入浑沌。
他昏迷了过去。
意识不清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冥冥之中的召唤传来。他的神魂下意识想要离体而出,却又仿佛被什么轻柔力量安抚住,始终没有脱离混沌神炎笼罩的范围。
再后来,他便被混沌神炎带离魔宫。
而当他再度清醒后,自身意识不知不觉之中已经与混沌神炎融合过半。可以说,混沌神炎现在已经算是他的半个身体。
然而对于这种变化,他却觉得仿佛水到渠成般自然,仿佛混沌神炎天生就是他的身体一般。
不,不对。
他还有一半的意识游离在混沌神炎之外,并非全部融入混沌神炎之中。而当他下意识想要将其与混沌神炎融合之时,却受到了规则的阻碍。
为何如此?
思考片刻他便明白,应该是因为他尘缘未断。
尘缘未断,意识便无法跳脱出此界之外。
魔尊将他炼制成魔剑,肆意践踏侮辱,身为离渊那三年,他被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充斥,被剥脱了所有身为人的骄傲与怎样,日日在痛苦与杀戮之中沉沦。
虽然如今已经逃出生天,但魔尊对他的伤害,却仍旧深深铭刻于心底。
此仇不报,此恨不消。
还有那将他推入绝境之中的罪魁祸首叶子逸,亦与他有因果缠绕。
他恐怕得将此间种种完全解决,方才能够放下一切,跳脱此界。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求道之心虽然坚定无比,然而心境上却仍旧存在缺漏之处,无法做到不被外物所影响。他本应将这几年所遭受的一切都只视作求道路上的磋磨,保持着漠然无波的心境,但其实他心底还是会有不甘,会有怨恨。
他自修道以来便不问俗世,断绝七情六欲,减少外物干扰。他本以为自己的心境足以支撑他走到求道之路尽头,却不料是他想岔了。
未曾入世,终究无法做到真正的出世,彻底的放下。
他恐怕还是得入俗世走一遭。
想通了这点之后,他便开始寻觅身体准备重回人世。他本欲随意选择一具死亡时间尚短的躯体附身,无论资质如何,堪用便可。
但很快,他便觉察事情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他的神魂已有一半融入混沌神炎之中,隐隐跳出此界之外,欲在此界寻觅一具寻常躯体附身,竟是为天道所不容。每每当他进入一具身体时,立即便会受到天劫轰杀,且落下的皆是那种黑色劫雷,威力恐怖至极。
若非与此同时,又有纯白劫雷涌现替他挡下杀机,兼之混沌神炎护持混乱天机,恐怕他的神魂早已不复存在。
他心底疑虑重重,终于觉察此界天道有问题。
其一方面要将他赶尽杀绝,另一方面又要保他安然无恙,着实奇怪。
他突兀想起此前在混沌神炎印记之中所见那黄泉魔物,其以自身精血与九幽轮回莲融合衍化混沌神炎,并对他说不要相信……却被天机掩盖致使他未曾听清后半句。
现在想来,莫非是不要相信此界天道?
他心底一沉。
他追寻天道百余年,感悟天地至理,体悟大道真义。天道至公,视万物如刍狗,理应对天地生灵一视同仁,然而如今却锁定了他进行轰杀,恐怕并不单纯因为混沌神炎的缘故。
天灵界的天道……
他沉思许久,终于还是先将心底的疑惑和忧虑放下。他在天灵界九域十八州中游荡许久,终于在平宁州寻觅到一具合适的躯体。
天绝灵根,经脉堵塞,生机断绝,对天道的感应已经降至最低。
他尝试着在混沌神炎的掩护之下进入这具身体,心中并未抱多少侥幸,但最后却是成功了,因此得以在这具身体之中醒转过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握便会握断,苍白的肌肤隐约可见其下青色的血管。这具身体实在太过于瘦弱,若非有他的神魂力量滋养,恐怕早已一命呜呼。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是在饥寒交迫之中被活活饿死的。
而他既已继承了这具身体,便要承担起过去沾染的因果。纵人死如灯灭,承担因果并不代表着能够偿还,然而这是他唯一可以做、也应该做的。
在身体残余的记忆之中,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心情一直沉郁而绝望。
其名为殷棋,乃是殷家私生子。殷家乃平宁州三大世家之一,与平宁州背后所站的仙澜域多有联系,亦是极富盛名的修炼世家。
在这样的家族之中,对资质的重视可见一斑。
殷棋的身份本就上不得台面,兼之资质对天地灵气几乎绝缘,在殷家人看来,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连提一提都要丢了殷家的脸面。
对殷家而言,无用的废物,只能被放弃。
于是殷棋被驱赶至这么一处破旧院落中,被同族子弟讥讽嘲笑,捉弄苛待,最后活活困死在这间荒凉到极致的房屋之中,甚至死了也无人发觉。
姬临川微微叹了一口气,是在为殷棋叹息。
修真界弱肉强食,他这些年来早已见过不少,兼之在魔域之中更是碰到过诸多残忍之事,对这世间不公已是知之甚多。
然而殷棋,其命途孤苦,一生无依,生于世家而不见亲情,仍是令他扼腕。
与此同时,他也知悉了殷棋的执念。
并非报复这对他不公的人世,而是掌握足够的力量脱离殷家。
在此之前,要先到达炼气期。
炼气期是为修士之始,而在炼气期之前的炼体期,则是是否能够成为修士的根基。
他当年被师尊道衍真君收为徒弟之时,早已是炼气期九重,没有修炼之法便自动引气入体,仿佛吃饭喝水般简单。而这具身体却不然,其先天不足,至今只堪堪炼体二重,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好不了多少。
但对于姬临川而言,资质好也罢,资质差也罢,都不是阻碍他继续修道的理由。
甚至于,即便他已经觉察到此界天道存在猫腻,体悟混沌神炎后更觉察出其仍有不完善之处,他的求道之心仍旧未曾改变分毫。
此界天道尚未完善,那么上界天道呢?
求道之路道阻且长,但无论如何,他一生所求,绝不会因一时遭遇而动摇。
魔尊不能,资质不能,所有艰难险阻、顺境逆境尽皆不能。
他一日存活于世,则向道之心不死。
这般想罢,他便开始闭目体察体内经脉脏腑来。
被完全堵塞的纤细经脉,虚弱不堪的五脏六腑……他只一一查探下去。
再接下来,他所要做的,便是早日斩断尘缘,超脱此界,体悟更加广阔的天地大道。并且,他还隐隐觉察得到,他的神魂似乎仍旧缺失了一些东西,须得在此界飞升之后方可得到圆满。
前行的路途仍旧遥远,但他面前已经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有了一丝光亮。
姬临川心境陡然一阵开阔,意识更加清明起来。
就在他想要静心修炼之时,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痉挛之感,辟谷已久的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作为一个凡人,他此时恐怕需要一些吃食。
他用神魂力量在体内滋养一番,恢复些许力气之后自床上下来。
鞋子已经找不着了,他只好赤脚走在湿漉漉的地面之上,从屋中走出,雨水渐渐将发梢浸湿,心底不免对原身感到一丝怜惜。
便在这时,忽然一阵杂乱声音传来,接着便是一阵大笑声,“殷棋,你这没用的废物,这个月的修为检测怎么没来?还要哥哥我亲自过来考较,麻不麻烦?”
姬临川抬头,便见一个身形高壮的少年走进院中,身后跟着一群人。
少年容貌英俊,只不过脸上神色很是嘲讽,眼神带着不容忽视的轻蔑之色。
正是殷棋的堂兄,殷子全。
第39章
殷子全十分看不起自己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堂弟。
明明资质愚钝,却始终不肯服软,天天阴沉着脸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生在殷家这样庞大的家族,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是每个殷家人都共同遵守的生存法则。殷棋连这样的规则都无法适应,倘若真让他入了修真界大门,恐怕殷家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尽。
殷棋的身世不是不可怜,可这世道比他可怜的多了去了,谁又会真的去一个个同情?
他殷子全上头,还被数个殷家直系压着,互相倾轧抢夺资源,其中龃龉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有站在最高处之后,方可有一个尽头。
所以他对殷棋,是当真没有一丝同情的。
因而殷子全并未过问殷棋的意思,一步上前便想拎起这小子去检测修为。然而不知为何,殷棋那时竟恰好身形微动,他便抓了一个空。
殷子全皱眉,正想再度伸手,目光却猝不及防与对方撞上。
这时候他才真正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少年并非炼气期修士,连个避雨法诀都无法施展,雨水便淅淅沥沥地淋在他身上。
少年人的骨架尚且纤细,被那宽大的粗布麻衣衬托得更为瘦弱,脸色苍白无比,然而那双眼睛却十分平静,仿佛蕴着静水流深的意味。
这与以往的殷棋却不大相同了。
以前殷棋独来独往,寡言阴沉,在殷家身份备受歧视,人缘并不怎么好,兼之不会趋炎附势,更是过得十分落魄凄惨。
殷子全不屑于去欺凌这样弱小得他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然而却听闻许多身处底层的家族子弟,都是相当喜欢拿这人出气的。
而这样的人,又怎会有这么一双沉静至极,波澜不惊的眼睛呢?
殷子全疑惑只一瞬,下一刻便运转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殷棋手腕。入手那纤细得仿佛一握就断般的触感让他再度皱眉,而当目光落在那截自袖中露出,还带着青紫伤痕的手臂时,心头更是微微升起一丝不满。
他那群名义上的弟弟们,做的倒是过分了。
想罢,他声音不觉放柔几分:“跟哥哥去家族试炼堂检测修为,嗯?”
姬临川并不习惯被人碰触,以前在上玄仙宗时便不甚喜欢,而经过魔域那段遭遇之后,在精神上更加厌恶着他人碰触——即便现下换了身体,那些难堪反应已经不再留存。
只是这具身体此时实在太过孱弱,力量亦小的可怜,一时竟无法将殷子全甩脱,片刻后他只好开口道:“放手,我跟你走。”
少年声音清冽,蕴着如同高山冰雪一般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