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魔问道 ——by燕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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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离身体一僵,没有转身,只漠然道:“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师兄。”
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背上,有种烧灼的温度。褚离没有理会,唤起天极剑,正要御剑离开,背后顾暝渊却再度开口:“师……褚离,等等。”
褚离立于剑上,侧过身,面无表情看着他。
顾暝渊低低道:“我这次找你,是想请你帮一个忙。”他拳头攥起,缓缓道:“……黎师弟不见了。”
“你说什么?”褚离面色变了,“以他的性子,现在应当在与宗门一同应劫才对,怎会突然不见?”
“……果然,你还是关心我们的。”顾暝渊微不可查喃喃了一句,随即面色凝重起来,道:“这几日宗门之内,有无形天魔潜入,我一时不察,亦差点着了道。黎忱修为不差,心性纯粹,只是数十年来,对你挂念甚重,兼之这几年间,二师兄亦不见踪影,他心有破绽,恐为天魔所乘。”
“我明白了。”褚离衣袖之内,手掌已然握紧。
是他思虑不周,忽略了这数年避而不见,对心性敏感的黎忱所造成的影响。
“宗主身负重伤闭关修养,副宗主已然陨落,如今宗门事宜,由我暂为代管,暂且无法亲自去寻黎师弟,兼之天魔肆虐,能够动用的弟子已然不多,只能拜托师兄去寻。”
顾暝渊说着,深深弯腰行礼,面上所有神色已经被敛去,便连褚离也看不出一丝端倪,“是我照顾师弟不力,师兄回来之后,怎样责罚于我,都是可以的。”
数年未见,眼前这个人的修为竟已臻至渡劫期,乃至代管宗门事务,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事情。
太清仙宗之中发生的太多事,他没有参与,如今再看,却有物是人非之感。
褚离看着面前低眉垂目,恭谦有礼的男人,突然想起那个刚入门时浑身带刺、强装乖巧的倔强少年来,语气便稍稍和缓了一些。
“我大概知道黎忱去了何方,”褚离淡淡道,“你便专心管理好宗门吧,不必多虑。”
却并未再度纠正对方师兄这个称呼。
……
褚离赶往九幽之时,心下不乏焦虑。
血魔虽然上次被他打伤,如今想必早就痊愈,它设计将黎忱骗过去,不但是贪图黎忱那身血肉修为,更是想以此激怒他。
但他却不得不走这么一趟。
不必想,只要他迟到片刻,黎忱的性命,便会危险一分。以血魔之残忍暴戾,直接杀死都是轻的,更可能抽骨扒皮,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褚离绝不想见到那种情况发生。他一赶到仙栾域,便催动神魂印记进入九幽,随即便感觉到耳畔风声袭来,血魔尖利的大笑着,“哈哈哈,你来了,你总算来了!我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褚离懒得与他废话,拔剑直接向血魔迎头劈下!
“你生气了?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倒是说呀!”血魔一边说着,笑得愈发疯狂,“哈哈哈,你居然也会生气?不枉我将那蠢货骗过来,他可是很想你呢,临死之前都在喊‘师兄’……哈哈哈哈哈!”
“闭嘴,黎忱在哪里?”褚离声音冷如极地寒冰,眸中杀机显露,手中之剑更是绝不留情。
“都说已经死了,你偏不信,这次我可是说真的。”血魔歪头看着他,“这样还想见他,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就算见着,也已经迟了。”
褚离的回应是,直接送它一剑。
庞大气流散开,褚离一闪身,便直入九幽血海之中,刚踏入宫殿,他便停住了脚步。
空旷大殿之中,血流如注。
高高的穹顶之上,挂着一副纤细的血肉骨架。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身上,四肢被锁链牢牢束缚,血红色的皮肤暴露在外,空洞洞的眼光一片漆黑。
这模样,分明与九幽第二重里那些血肉傀儡一般无二。
它形容狰狞,不复此前倾城美貌,睁着空洞的眼睛直直望着他,浑身柔软的就只剩了一副血肉皮囊,在锁链上晃来晃去。
“杀了他,我的傀儡。”
血魔阴森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话音落下,束缚住血傀儡四肢的锁链突然断裂,它轻飘飘落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可怖的笑容,眼眶中却似有泪水滑落。
这傀儡实力不弱,被血魔炼制之后几乎有大乘期的实力,但是比之褚离,仍旧远远不及。然而就这么一副傀儡,却一时间将褚离彻底绊住。
褚离甚至不敢动手真正伤了它。
不知是血魔故意还是失手,黎忱的神魂并没有彻底消亡,他被困于这副血傀儡的身躯之内,濒临消散,却还一息尚存。
如若不尽快结束战斗,帮黎忱稳固神魂,其神魂很快便会破碎,而破碎的后果,便是彻底消散于世,不入轮回。
血魔是在逼他抉择。
是牺牲自己的师弟,等一切准备就绪再将其彻底灭杀,还是在无把握的情况之下与其决一死战?
答案其实不必选择。
褚离分出一道磅礴剑气,将血傀儡暂时困住,然后转身,再度迎上血魔。
将席卷整个九幽的灵气都注入仙器天极之中,对天地道则之间的领悟尽皆汇聚心头,臻至最巅峰状态,褚离心中平静无澜,手中剑却杀气四溢。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以命搏命,以伤换伤。便连血魔狰狞的面容之上都露出了些许惧色,仿佛又看到十万年前,那个在亿万天魔之中向它走来,仿佛无可匹敌般的身影。
“沉渊!”血魔不甘心的怒吼着,攻击愈发疯狂,血海之中血浪滔天,无数血傀儡被他一把抓过来挡住褚离的剑气。
血肉纷飞,褚离漠然站在血雨之中,白衣之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有众多被血魔割裂的伤痕,然而他却仿佛没有痛觉般,缓缓扬起手中之剑。
炽热苍白的火焰燃起,映照入他瞳眸深处,也唤醒了血魔最为恐惧的记忆。
它尖啸一声:“不!那人明明说你修为未复,怎么可能用出这一招!”
一片空白之中,血魔的身影逐渐崩溃,消散……
褚离缓缓落于崩塌的宫殿之内,那具大乘期血傀儡仍旧被困在剑气之中。他身形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上,只依靠着天极剑勉力支撑。
他想动一动,然而动用超负荷招式之后的虚弱却让他寸步难行……
一道流光突然从身边降下,姬映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撑着点儿,我帮你疗伤。”
对方的手紧贴他的背部,源源不断的灵气流淌入体内,平复其中伤势。
但只过了半盏茶时间,褚离便制止了姬映迟继续为他疗伤,他撑起身体,走到血傀儡身边,开始绘制阵法。
姬映迟观察片刻,突然道:“他是黎师弟?”
褚离叹了一口气,手中阵法成型,一团破碎微弱的神魂从血傀儡体内缓缓飘出,悬浮在两人面前。
它实在太不稳定了,仅仅漂浮片刻,许多光点便从中逸散而出,光泽再度暗淡不少。
“神魂受创如此严重……”姬映迟也叹气了,道:“已经救不回来了。”
“不。”褚离低头,伸出合拢的手掌摊开,一颗白玉般圆润的莲子置放其上,黎忱的神魂仿佛受到什么牵引,缓缓融入了莲子之中,停止逸散。
只是波动还很不稳定,随时有可能脱离开去。
褚离咬破指尖,用精血勉强在莲子上写下一个符文,做完这一切,他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对扶住他的姬映迟道:“没有办法,原定计划不能再用,只能走第二条路。你隐藏自身气息,带我回仙宗,然后赶紧走。之后的事情,就靠你了。”
姬映迟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半晌才道:“……如你所愿。”
……
褚离被姬映迟带着一路返回往日仙宗洞府之中,并未惊动任何人。
他这样的伤势,起码要用上数年调养,在短短时间之内根本没有办法恢复几分,只维持了勉强御剑飞行的力量。
将洞府禁制开启,褚离取出诸多天地灵物,以莲子为中心,为黎忱塑造肉身。
以鲜血绘制纹路,以神念加固封印,与黎忱原本外貌一般无二的身体渐渐成型,只是上面多了许多血迹蜿蜒的纹路。
黎忱的神魂已经渐渐在里面稳定下来,只是还不能开口说话行动,褚离需要以血液绘制七万九千条繁复至极的道则以安定神魂,一刻不能疏忽。
神念消耗剧烈的情况之下,更是加重了体内的伤势,但他却全然不在乎这些。
喉咙中涌上一股腥甜,褚离皱了皱眉,到底没忍住闷哼一声,殷红血液从口中溢出,沾湿了衣襟。
然而他在黎忱身体上绘制的指尖却没有丝毫颤抖动摇。
黎忱不能说话,眼眶之中却突然留下一行泪水,神念挣扎着断断续续传递过来,道:“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师兄……”
褚离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刻录着符文。
转瞬之间半月过去,七万九千道符文已经尽数刻完。褚离将衣物替黎忱披上,然后抱起对方纤弱的身体,走回黎忱修炼之地。
天空之中渐渐有乌云汇聚。
死而复生之举,逆天地造化而行,必然有天劫降临。若是正常时期,褚离自然不畏这等劫雷,然而他已经突破大乘期,按照此界天道对他的敌意,晋阶大圆满的劫雷也必然会被引动,以他如今的状态,可以说必死无疑。
但那又怎样呢。
褚离将黎忱的身体轻轻放置在木屋床上,为其盖上薄被。随即走出木屋,御剑而起,风驰电掣般离开了此地。
渡劫可以,但不能在太清仙宗。
希望姬映迟已布置好了一切。
……
九九无归灭魂天劫,本就不是应该存在于下界的天劫。
此天劫传说乃真仙晋阶大罗金仙所渡之劫,成者一步登天,败者魂飞魄散,永世无存。
褚离立于万法禁地之中,仰望着头顶可怖至极的劫雷翻滚,心中却是奇异的平静。
他已安排好一切,成与不成,仅看天命。
唤出天极剑漂浮于身前,指尖涌现一抹微弱的灰白火焰。
这是沉渊真君当年在黄泉之下得到的混沌神炎子火,并非他本身所化的那抹混沌神炎,然而却是首次指引了他走上化身混沌这一条路的东西。
这里面储存着属于沉渊的全部记忆,而褚离却迟迟没有将其完全炼化,只是偶尔用以参照体悟。
可能是,冥冥之中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这种情况。
他本来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借助这抹子火,凭依自身神魂,以规避九九重劫对自身的掌控,伺机渗透此界天道,待得千百年后,混沌神炎回归,便寻求机会真正化身其中,跳脱此界。
然而一旦救了黎忱,便会立刻触动天劫,这时候再想借助这抹子火,已然无用。
第二条,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一条凶险至极,也困难至极的路。
他甚至还没有半成的把握。
只是如今,唯有拼力一搏。
褚离微微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如今只是浅淡的微不可查的些许弧度,便让人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墨色眼眸中仿佛若有光,并非艳丽容色,却动人心魄至极。
“去吧,回去扶摇仙山。”他轻声道。
天极剑剑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仿佛在表达强烈的不舍与哀求,褚离只是摇了摇头,将指尖的子火一同送入剑身之中,手掌轻轻一推。
天极剑无可反抗般离开了他的身侧,在空中摇晃片刻,终于掠向远处。
与此同时,第一道劫雷已然降下,雷光可怖,照得褚离的脸亮如明晰。
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溢出,他痛得痉挛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乌发垂落,遮住了半张面容,手边没有丝毫可以助力之物,可是……那又如何呢。
那渺茫得几乎不存在的生机如同幻梦,在他身周,如同烛火般飘摇不定。
“师兄!”在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谁的呼唤。褚离略有些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看到远处山峰之上,几个争执不休的熟悉身影。
“放开我!”顾暝渊赤红着双眼,紧紧盯着远处那个单膝跪在地上,身负重伤,却还是在强行承受着无边雷劫的单薄身影,他声音太过激动了,甚至带上一丝哭腔,“我叫你放开我啊!放开我!我要过去!”
姬映迟不为所动,只是伸手拦住他,玄奥的阵法在手边浮现,明明境界相差不远,顾暝渊却只能被死死压住,站在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地方,无能为力的看着远方景象。
黎忱摔倒在地上,刚刚恢复的他动作仍旧非常僵硬,连站立都成问题,而且丧失了全部修为,若非顾暝渊在得知情况之后将他一同带了过来,他恐怕现在还躺在那间木屋之中,为即将失去的痛苦忐忑不安着。
“师兄……为什么……”他睁大了美丽至极的眼眸,眼泪不断流淌下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他已经百余年没有见过褚离了,却不明白为什么,这次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见面,居然很可能会成为他们之间的永别。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过去扰乱他的心神。”姬映迟平静甚至带点冷酷的道,“我想你应该明白,天劫的威力会随着人数的增加而增加,你过去不但无法分担他的压力,甚至会真的害死他。”
顾暝渊沉默下来,他呆呆看着远处天雷狂舞,不断劈打在自己信心念念的那个人身上,看着他逐渐失去抗衡的力量,一点一点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