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抑郁症患者进入恐怖游戏——by青莲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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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笑得开心。
“怜怜,抓到你啦!该你抓我们啦!咦,你手里抱着的那块木头是什么?”
沈怜下意识地笑了笑,道:“没什么,你去藏好吧。”
小孩子刚想说话,屋子里的门却开了。
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人抱着扫帚进来,便看到自家儿子抱着个牌位站在木头箱子里。
她愣了一下,眼睛里有震惊,更多的是着急。
然后她挥着扫帚就往沈怜身上打。
沈怜被打懵了。
什么情况?
她冲上去一把打翻了沈怜手里的牌位,拉着沈怜就出了屋子,开始哭嚎:“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
沈怜更懵了。
“不是躲猫猫吗?那个小朋友还在屋子里呢。”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按了暂停键。
她猛地扑过去锁住了那个房间的门,“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用额头一下一下地砸着地面。
“二娃子,我家怜儿和你无冤无仇的,你有什么怨别找他啊,你找我都行啊!”
沈怜站在一边,揪着打着补丁的灰扑扑的衣角,看着像疯子一样的女人,眼神空洞。
女人磕完了头,硬是拉着沈怜出了门。
七拐八弯去拜神婆。
神婆的头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羽毛,脸上抹着乱七八糟的油彩,哼着咿咿呀呀的怪调子,把不知名的水往沈怜身上浇。
然后女人按着沈怜的头往地上砸,拜着怒目而视的神,烧着氤氤氲氲的香。
临走时给功德箱里塞了一把香火钱,抱回去了一捧柚子叶。
女人松了口气,谁让这熊孩子看到几年前因为那个躲猫猫钻进木头箱子里憋死的二娃子呢。
沈怜被女人牵着手,还是呆呆的。
月亮又升到头顶,女人劳作了一天,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轻轻打着鼾。
沈怜呆呆地坐在院子里。
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他的眼睛。
沈怜没有什么反应。
那双手就放开了沈怜的眼睛。
画皮鬼一口冷气吹在了沈怜的耳廓边,柔荑摸着还带着咬痕的锁骨。
“别闹。”沈怜转头。
这张脸还很稚嫩。
“想什么呢,迷迷糊糊的,被哪个小妖精谁迷了心窍?”她压低了声音。
沈怜回道:“我在想谁死了……”
“谁死了?”画皮鬼在月光下转了个圈儿,披着清冷的银辉,美艳不可方物。
“王死了啊。”她笑。
王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毕竟人间无此姝丽,非鬼即狐。
还有她那拙劣的矫揉造作的让人一眼看穿的演技。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是他心爱的姑娘,虽然这爱来的莫名其妙。
“你最后一次看见郑清是什么时候?”沈怜问。
“我可不知道。”
沈怜的目光有了焦距,盯着她:“他不是去茶馆了吗?”
“唔,可能吧。”她理了理云鬓。
沈怜猛地抓住她的手腕:“那个妃子死了没有!”
画皮鬼慢条斯理道:“你为什么那么关心那个女人的死活呢?”
沈怜咬着牙,一字一顿:“死了没有。”
画皮鬼咬唇轻笑:“没有。”
沈怜瘫坐在地上,像个线被绞断的人偶。
这次他眼睛里一点光也没有了。
画皮鬼看着他。
这两个人浑身上下透着古怪,她没杀那个妃子,只是为了试探他们,虽然自己现在还不明觉厉,但感觉已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呢。
沈怜站起来,从屋里的灶膛下摸出了火折子。
他点燃了那个牌位。
“你干什么?”画皮鬼看起来很平静。
“你不守信用,这牌位自然得烧了。”
画皮鬼讽刺地笑:“小相公你又守信用了?你真把妾当傻子呀?桃木的牌位!哪家用辟邪镇邪的桃木做牌位!”
谁不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
嘴里真挚地说着人比鬼可怕,骗鬼呢。
她笑得愈发美艳嚣张,如同一朵盛开的罂粟:“恰巧妾之前得了一张道符,桃木与火也奈何不了妾了。”
一阵风吹过,她倏忽不见。
沈怜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偶。
第38章 陶渊明(三)
“死了没有。”
“没有。”
“死了没有。”
“没有。”
“死了没有。”
“没有。”
“死了没有……没有……”
沈怜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他脑子里好像有了幻听。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医生……死了?
你还没给我立碑呢,你他妈还没给我立碑呢。
他陷入了一种空茫的境地。
那个满脸假笑的家伙还没给我立碑呢。
那个一看就精得让人想一拳打他脸上的家伙死了?
那个家伙一枪打爆了绑架他的数学老师的头,虽然他并不领情。
他想从楼上坠下去,坠到地狱去。
那个家伙湿淋淋地把他从河里捞起来,虽然他并不领情。
他想从桥下坠下去,坠到桥姬身边,让自己的灵魂永远沉溺。
或者灵与肉永远毁灭。
他们够默契,有着聪明人的心智,却不够信任。
他看着医生在橘黄色灯光下的侧脸,看着桌子上的鱼汤,第一反应是情况不对,非奸即盗。
他一下一下地试探,想试出碗里面莫须有的毒药。
眼神交锋,彼此心知肚明。
事实证明那可能就是一碗普通的鱼汤。
医生知道他对他的不信任。
他现在却奢望医生不信任他,就像他不信任医生一样。
够聪明,够不信任,所以留后手。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他没留后手!
郑清对于沈怜来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生命里的过客,在一个不那么普通的时间点相遇。
沈怜自私,脑子里没有对人际关系的正常情感,不在乎所有人,有时候这个“不在乎”甚至包括他自己。
所以这个认识没多久的医生死了就死了,他不是那么伤心,也可能只有那么一点点伤心。
令他不能接受的是,他欠这个家伙的命没还。
他最终喝下那碗汤,心里想的是死了正好还命。
更何况,医生是被自己坑死的。
愧疚与自责要比伤心多得多。
欠别人东西的感觉真的很糟糕,尤其是别人死活都不让你还的时候。
别人不以为意,你却平白觉得低了人一头。
妈蛋,老子要永远低你一头了。
第三个人还是不出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唯一认识的真实的家伙死掉了。
更孤独了。
沈怜站在那里站了好久,然后“呸”了一声回屋睡觉。
孤独个屁。
很棒,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给忘掉了,不过沈怜确定,是个好梦。
暖洋洋的。
“铛──铛──铛──”
钟声传来。
女人把沈怜拉起来,仔细整理沈怜的衣服,给沈怜扎好头发,牵着他出门。
阡陌交通,村民们都往一个方向走。
一池春水绿于苔,水上花枝竹间开。
衣冠整齐的族老们与依然花花绿绿像个鹦鹉的神婆就站在池边。
村民越聚越多,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连不知事的小童也噤着声。
一个须发皆白的族老穿着青袍,拄着槐木的拐杖,威严地开口:“赵家的婆娘已经生了第三个傻子了。”
神婆闭着眼睛,做了一个祭天的手势,用古怪的音调道:“该杀。”
后嗣可留,煞星必除。
第39章 陶渊明(四)
几个穿着黑色的类似于祭袍的老婆子走向沈怜身边的女人,扯开了他们牵着的手。
女人没有挣扎一下,只是扭头给沈怜了一个慈爱的笑。
她面容普通,这一笑却很美,很母性。
她被剥光了衣服,被人压着跪在了木船上。
另一群婆子端着蜂蜜走了过来,强行给女人灌下去。
这是今年的新蜜,蜂房里的蜜蜂采的最好的桃花,沈怜甚至能闻到空气里的甜香。
族老们和神婆神色庄重地站在一旁,而那些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围成一堆,颈项都伸得老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着似的,瞪大了眼睛盯着看。(注)
他们都不会注意人堆里的沈怜。
女人开始腹泻。
黑袍的婆子们依然在灌蜂蜜,没有人清理那些污物。
沈怜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
源自古老波斯的船刑。
女人全身上下都被涂上了蜂蜜。
几个孩子低着小脑袋,兴奋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整个过程女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人群里的沈怜身上。
似乎有玉臂缠住了沈怜的脖颈,那人轻轻地呵着气,悠悠道:“小相公,这是你娘亲吗?小相公,这是你娘亲啊。这是你娘亲啊。”
“你怎么让她这么受苦,你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
“你真不是人啊。”
“你真无情啊。”
“你就这样看着你娘亲的身体,这样看着她受辱吗?”
“啧……”
画皮鬼的声音。
“她怎么会是我娘亲呢。”
木船被推入池水中。
船上的女人竟然开始唱歌。
“妾发初覆额间钿,桃花妆面细腰舞……”
“风传花信雨濯尘,桃灼时节出闺阁……”
“后房糊槅剪春罗,东浦花雕香出屋……”
她低下头,好像是在想词。
“我儿死于石瓮中,埋在桃花新树下……”
“我儿困于箱奁间,眠在落英缤纷处……”
“桃花树下泥销骨,桃花树下泥销骨……”
“我夫弃我罗堂前,桃花依旧荫后檐……”
“总角之宴笑晏晏,山桃红花满上头,山桃红花满上头……”
“一川春水拍山流……”
她突然抬头,看着沈怜,继续唱。
“我儿死于石瓮中,桃花嫣然出篱笑……”
“我儿困于箱奁间,桃花乱落如红雨……”
“我儿站在池水前,方池如鉴碧溶溶……”
“池边竹叶青可数,竹外桃花两三枝……”
“如今桃花半遮颜,似开未开最有情……”
“我儿站在池水前,似等桃花开玉颜……”
“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
画皮鬼那双冰凉的手还攀在沈怜的脖子上,像是滑腻的吐着信子的毒蛇,她轻轻开口:“哟,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小相公好可怜,你娘亲咒你死呢……”
“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女人依旧赤裸着身体,在木船上唱着恶毒的谶言,诅咒着自己的第三个儿子。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傻子,自己也似乎疯掉了。
神婆闭着眼睛小声念着巫祝的咒语,族老树立着他的威严,女人们对着池子里的扫把星指指点点,男人们盯着不该盯的地方,小孩子们低笑。
池子里的扫把星似乎唱累了,停了片刻,又开始在船上哭她死去的母亲。(注)
沈怜静静站在那里,耳边既没有神经质的诅咒的歌,也没有凄凉的哭嚎,更没有村民们的低语。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注)
他的耳边响着另一道声音──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方池春水碧于镜。
他似乎也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该诗为部分集句化用,部分个人原创。
集句化用的话,因为这些诗都是平时的碎片式记忆,所以我就不费劲找出处了,就说我该记得的吧。总之有我家李白的,有李商隐陶渊明的,苏轼的,还有曹雪芹曹公的等等。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李白《长干行》
“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曹雪芹《红楼梦》《葬花吟》
啊……剩下的记忆模模糊糊,就这样吧。
注解:用的还是鲁迅先生的梗,我很喜欢他。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鲁迅《药》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而已集》
第40章 陶渊明(五)
待神婆念完了冗长的咒语,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已经到了日上中天的时候。
族老一个眼神过去,村民们便一哄而散,仅留下浑浑噩噩的沈怜。
几个黑袍的婆子指着沈怜,向族老示意这里还有个小的没解决。
族老看了一眼神婆。
神婆依然绷着一张僵尸脸,机械着语调从嘴里吐出,却听着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