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抑郁症患者进入恐怖游戏——by青莲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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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去祠堂吧。”她自顾自地整理着花花绿绿的祭袍,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这个傻子。
沈怜被带下去的时候,又不经意地瞥见了船上的女人。
那女人盯着他,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做着“花落人亡埋骨时”的口型。
这里的祠堂倒是奇特,没有供列祖列宗的牌位,倒是一尊不知名的神像占了整整一面墙,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
祠里不透光,于是神像的两边就点着明晃晃的蜡烛,意外映照得那张威严的脸显出几分鬼气森森来。
祠堂的大门被关上,沈怜一个人坐在地上,看着晃晃悠悠的蜡烛光带着明明灭灭的影。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他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对现在处境的危机感,而是被这句反反复复的冰冷的幻听占据。
头痛欲裂。
有谁轻轻地为他揉着太阳穴,温柔地不像话。
“滚。”他甩开了那双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画皮鬼也不恼,提着裙子陪他坐在地上,仰视着那尊不知名的神像。
她略带怜悯地、小心翼翼地牵着沈怜袖子的一角,缓缓开口:“你娘亲可真可怜呀,你知道这种刑罚吗?”
沈怜目光呆滞,没功夫理她。
“那些蜜糖可是引虫子的好东西呢,”她低着头,声音像蜜糖一样甜,“还有那些粪便,也是吸引虫子的好东西呢……”
“各种各样的虫子们会在皮肤上繁殖,它们叮咬皮肤,以皮肤为食,你娘亲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小家伙在她身上爬呢……”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芊芊玉指绞着沈怜的袖子,道:“她明明坐在池子里,却有可能死于缺水呢,唔,也有可能是被饿死。不知道她能坚持几天?”
如果沈怜此时神志清醒,说不定还会认真告诉她休克型败血症也有可能是死因之一,某个希腊历史家记录过Mithridates在受此刑后的第17天才归天。
然而他的精神似乎已经崩溃,他只看到面前的姝丽朱唇开合,自己似乎能听得见她的声音,却不能在脑内把这些词句组成完整的句子,接受这些词句所代表的信息。
他快坏掉了。
画皮鬼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她一直感兴趣的问题:“沈郎啊,我们为何会突然到这儿来,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会变小呢?”
沈怜依然没有反应。
于是画皮鬼摸了摸他的脸,小声道:“郑清去何地了?怎么没见他?”
听到了这个名字,沈怜好像才有了反应,他僵硬地转头,像个凉透了的人尸人偶,黑曜石般的眸子没有一丝波动地盯着画皮鬼,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比那尊巨大的神像还要死气沉沉了。
画皮鬼委实被吓了一跳。
“死了。”那声音像是吞了电锯,嘶哑得令人害怕。
“死了……”他又笑起来。
画皮鬼看着面前这个疯子,也笑了起来,她凑上前抱住他:“可真像那个女人的第三个傻儿子了。”
第41章 陶渊明(六)
沈怜推开她,咬牙道:“滚开。”
“小相公真是越来越不解风情了!”
画皮鬼撇了撇嘴,又消失不见。
这下彻底清净了。
无名的神微微低头,俯瞰着脚下的少年郎,似是怒目,又似是慈悲。
少年郎坐在神的脚下,心中却无一丝信仰。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他抹了抹眼睛,手上有点湿。
他哭了。
他曾经多么小心翼翼地与他人保持着礼貌并疏离的距离,用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笑出精致完美的花来。
他无比冷漠地把自己与整个世界割裂。
他也算是个无聊透顶的家伙,曾经戏精上身,中二无比地哭过,懦弱崩溃地哭过,楚楚可怜地哭过。
可那也只不过是泪腺分泌出来的无色透明含盐溶液罢了。
这次眼睛却真的进了沙子。
沈怜站在玻璃箱子里,郑清站在玻璃箱子外,他们看似生活在同一片天地,然而也仅仅是看似。
郑清的世界是彩色的,有声,有光,有温度。
沈怜的世界是灰黑的,冰冷,无声,像一出没有悲喜的默剧。
然而这次眼睛却真的进了沙子。
人非草木,就算草木也有本心;人非山石,就算青山也为雪白头。
他欠他的太多了。
沈怜靠坐在那里,听着耳边循环播放的幻听。
“嘀──应到玩家三人,实到玩家二人──”
“三人……二人……”
“嘀……二人……”
祠堂里门窗紧闭,里面的人便不知昼夜。刚开始时沈怜还能在偶尔清醒时依靠饥饿程度来判断时间,再到后来饿得有了饱腹感,便连清醒思考的力气都没了。
他的姿势也早就从坐变成了卧,身体出汗越来越多。
脱水,手脚痉挛,四肢开始浮肿,开始慢慢陷入昏迷。
他中途竟被人摇醒了一次,不过也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真实与虚幻了。
摇醒他的是个姑娘,那姑娘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脸的焦急。
“小相公……小相公你怎么不吃东西呢!郑清死了你还想为他殉情不成!”
他似乎迷迷糊糊听到了这些话,又似乎没有听到。
这个姑娘是谁?郑清又是谁?郑清……是我喜欢的姑娘吗?
他又浑浑噩噩地晕了过去。
姑娘看他又晕了过去,叹了口气,也准备消失了,只不过在消失之前让这祠堂发出了一声炸响,心里想着自己这也算是积了阴德。
这声炸响惊动了神婆,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了祠堂门口。
当黑衣的婆子们打开祠堂的门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久违的阳光透进祠堂,一道金色的光刚好从众人眼前越过,照到了神像前的最中央的蒲团上。
瘦得脱了形的少年蜷缩地卧在上面,紧闭着双眼,眼睫像是秋日里枯叶上的濒死的蝴蝶。
仁爱的神明微微低眉,眼里满是慈悲。
他面前的香案上还点着蜡烛,贡品还在,三牲四果纹丝未动。
或许在晕倒之前,他是跪在蒲团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就想起太宰治的那句话了──
“我本想这个冬日就去死的。可正月里有人送了我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作为新年礼物。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那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第42章 陶渊明(七)
神婆看着躺在床上的傻子少年。
这少年刚刚悠悠转醒,不知今夕是何夕。
“香案上有瓜果点心,为什么不吃呢?”神婆问。
其实他们都没想到差点会闹出人命,饿死这个小傻子。毕竟以前关进祠堂里的人都知道香案上的贡品足以果腹。
床上的少年有些迷茫。
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故意不吃那些东西的,可能在此之前,他就有了死志。
然而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让他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他仿佛是听到另一个阴险的自己在说:“那是给神仙爷爷的,我怎么能吃呢?”
“每个人面对神仙爷爷,都得恭恭敬敬的。”
神婆摸了摸他的脑袋,露出了一个笑:“那这几天你在祠堂里都干什么呢?”
“跪在那里叩拜神仙爷爷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睡着了。”
神婆满意地点点头,问道:“那除此之外呢?”
他低头思考,有些不确定地说:“我好像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神婆眼里有一丝意外,她给少年整好了被子,道:“赵三郎,你好好休息。”
少年却反驳道:“那个姑娘说我叫沈怜。”
神婆愣了愣,便顺着他的话道:“好,沈怜,你好好休息。”
她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倒不知道该说这傻子是痴儿还是赤子了。
门内的少年也呆呆的
“我……叫沈怜吗?”
那个姑娘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样,她说他叫沈怜,一个叫郑清的人死了,他想为那个他不知道不认识的郑清殉情。
他揉了揉太阳穴。
郑清是谁?好生烦恼。
唔,管他呢。
神婆是这里唯一识字的人。
到了晚上,她拿着神典默诵,却不想那个傻子少年站在她身后,疑惑地歪了歪头,道:“远古时期的神明保护幼童吗?那神仙爷爷是不是也在保护我啊?”
神婆惊异地看着他。
“你怎么能识得这些字?”
少年理所当然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识得吗?”
神婆的表情有了波动,她把神典翻到另一页让少年认,少年一字一句地读下去,竟然还加上了自己的理解,有模有样的。
“神仙爷爷是昊天上帝,祭祀给他的牺牲是不能动的。”
“神仙爷爷佑信徒所在之地五风十雨,风调雨顺。神仙爷爷佑信徒安康喜乐。”
“他还能变成人面蛇身的样子,好厉害……”
神婆抓住他的手,激动道:“你真的在祠堂见到了一个姑娘?”
“对呀,可美了,就像画出来的一样。”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像画里的花变成的神仙。”
神婆抱着神典,直接冲出了屋门。
族老看着面前状若癫狂的神婆,皱眉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神婆只是一个劲的说:“这不是傻子,这是天赐,这是天赐啊!”
待她终于冷静下来说了前因后果,族老也激动不已,只是两人激动完了,才想起这位“天赐”的娘亲还受着刑。
神婆此时的表情又变得高高在上了起来:“那女人可不是扫把星吗?生出来的儿子不光缺胳膊少腿还是傻子。”
族老的表情也不太好:“那片池子沉了多少女人的尸骨了?安康的后代越来越少,这是神明在惩罚我们吗?”
神婆闭着眼睛,又做出了一个祭天的手势:“所以,赵家三郎是天赐。这孩子也不会怨恨,他好像在祠堂里忘记了许多前尘往事。”
族老欣慰地点点头。
第二日神婆温柔地牵着赵家的傻子走在小路上,着实惊煞了许多田地里的村民。
他们穿过桃林,来到了那个池塘。
她指着池塘中央木船上的那坨不成人形的东西问少年:“认识船上的扫把星吗?”神婆的眼神无比深意。
少年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要叫她扫把星呢?”
神婆道:“因为她不敬神明,惹了雷霆之怒,神明把果报在了她的后代上。”
“你认为这样惩罚她对吗?她现在还没断气,如果你认为不对,我们就放了她,她就能活下去。”
少年依然没有信仰,但他知道他此时应该讨好的是谁,他听见自己说:“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注)
他的脑子里自然而然地蹦出了这句话,仿佛在哪儿听过似的。
他却忘记了,这句话本来是一个以笔为刀的人的讽刺。
“这个不敬神明的女人曾经还诅咒过你呢,”神婆道,“‘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
“这个村子的桃花也快落了,桃飘李飞之时,却是她的埋骨时吧。”他轻声细语。
“怎么会呢,渎神之人无埋骨之地,只能沉入池底喂鱼。”
少年受教地点点头。
于是本该有机会活下去的女人慢慢腐烂,变成了爬满了各种虫子和蛆的一摊烂肉,喂肥了池子里的鳜鱼。
在桃花流水鳜鱼肥的好时节里,村里的人把带毛的祭品,一只公鸡和一头猪埋入地下,把用来祭祀的吉玉珪埋在地下,他们不用精米,吃着未经烹煮的生肉,搭好了高高的祭坛。
赵家的三郎经过神使赐名,正式更名为“沈怜”,抛弃了痴傻的过去,成为神婆的弟子,这个村子下一任的“巫”。
他穿着用金线绣满了先民图腾的黑色祭服,大裘、玄衣与纁配套。青黑黄赤象征天与地的色彩,上衣绘了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华章花纹,下裳绣了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这件花费了全村女人整整一个月的刺绣时间的无比繁复的祭服,证明了他不同以往的身份。(注)
他庄重地、虔诚地一步一步地登上祭坛,祭祖、祭天、祭神。
黑袍的婆子们站在一旁,齐齐用低哑的声音道:“跪──”
沈怜弯下膝盖,三跪九叩。
村民们随着他跪下,虔诚地闭着眼睛祷告。
神婆的头上依然插着五颜六色的羽毛,脸上抹着乱七八糟的油彩,哼着咿咿呀呀的怪调子,把不知名的水往沈怜身上浇。
氤氤氲氲的香火缭绕中,沈怜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点什么。
他拜着神,想起了那个他半梦半醒之间见过的“神使”,她说他叫沈怜,并且提到了一个叫郑清的人。
“叩首──再叩首──”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那个已经喂了鱼的妇人诡异的微笑与曼妙的歌声……
“桃飘李飞无觅处,花落人亡埋骨时……”
埋谁的骨……埋谁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