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到头掉——by故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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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写什么?”
荆酒酒将那一点点的毫毛蘸了墨, 拖拽着在纸上画。
画什么呢?
鬼。
就那种圆圆脑袋歪歪扭扭屁股, 幽灵一样的简笔画。
荆酒酒一口气画了五个小鬼, 然后才抬起头看着浊无:“懂了吗?”
他已经想过了, 如果他来到这里是因为那一面鉴往镜……这东西既然是地府的,现在地府还没有崩塌, 那只要浊无带他去地府,就能再见到鉴往镜吧?
浊无微微蹙起眉。
显然没看懂。
荆酒酒:“乌拉……”他试着吐了吐舌头,然后突然想起来, 这纸人就没给做舌头。
这下好了, 连个吊死鬼的效果都做不出来了。
荆酒酒只好又开始画简笔画, 再配上几个简体字。
这是鬼。
这是奈何桥, 这是孟婆,这是三米高的琰魔,这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最后是一面镜子。
浊无眸光微动,没有出声。
他捏住荆酒酒藏入了袖中,然后就起身去歇息了。
荆酒酒被捂在袖子里,爬都爬不出来,只能顺着他的袖子干干脆脆往里爬,爬到他的肩上,再摸索到他的胸口……最后把浊无全身都爬遍了,也没能爬出去。
荆酒酒:?
他怕是要捂死我。
浊无当然没有捂死荆酒酒,荆酒酒趴在他的肚皮上睡了一觉,等再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归云门中了。
浊无缓步向前,面前自然张开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他跨入洞中,踩上了一条漆黑没有亮光,也好像望不见尽头的路。他从胸口处,将荆酒酒取出来,捧在掌中,低声道:“此处是地府。”
其实不用浊无说,荆酒酒也已经察觉到了。
这条路看起来很长。
但浊无迈出去一步,荆酒酒就见到了一点光。等他定睛仔细再看,发现那点光,正是无数走在这条路上的鬼魂。
浊无再迈一步,他们便到了一座城墙前。荆酒酒抬头艰难地望去,上书“酆都”。这两个字,倒是很好辨认的。
也就是在此时,酆都内突然热闹了起来。
小鬼口中发出了叽里咕噜的惊叫声,就连身后那些排着队的鬼魂,也都个个惊恐地哀叫了起来,如同见了什么大人物。
就在此时,一声锣鸣,一行身材瘦长的白衣人,簇拥着中间那个更为瘦长的红衣人到了面前。
他们个个都面色雪白,模样瘆人。
浊无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捂住了小纸人的眼睛。但荆酒酒实在太小了,说是捂眼睛,其实差不多将他的脸都给全盖住了。
荆酒酒:“……琰魔?”
红衣人缓缓垂眸,看了一眼浊无掌中的小纸人。
浊无又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等到了将来,他与阎罗也认识?
此时无论红衣白衣都朝浊无恭敬行了礼:“仙君来此地,为何事?”
他们如何能不敬畏浊无呢?
前头死的那些神灵,现在都不知道究竟为的什么呢。
浊无心中早就隐约有了猜测,他顿了片刻,道:“鉴往镜在何处?”
白衣人立刻领路在前,引他们入殿中。
一面大镜子摆在正中央,镜面灰暗,上面还绑缚了铁索。
浊无走上前,没有动。
“仙君?”地府里的鬼差们都摸不着头脑。
更有一个大着胆子,上前道:“可是要为仙君解下捆索?”
浊无没出声,抚了抚掌心的荆酒酒,不过意念一动,那铁索就全碎了。
刹那之间,鉴往镜也亮了起来。
那亮光刺眼得厉害,一闪即逝,……后面的人打眼一瞧,却只见无数悬挂起来的散发着淡淡威压的……神骸?神骸!不等他们惊骇色变,镜中的画面已经消失了。
浊无再度垂眸——
他的掌心空空如也。
荆酒酒的世界突然间又黑了下来,但黑只是短暂的。他用力眨了下眼,于是眼前很快就恢复了一片清明。
“白遇淮?”
奇怪的是,周围却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荆酒酒惊得打了个滚儿。
难道他又进入了别人的过往了?
荆酒酒正想着,就又见视线里缓缓浮现了三个字——归云门。荆酒酒微微一怔,他又看见了归云门。是千年前的,不是千年后的。
因为下一刻,他就看见浊无缓缓行到了门内。
浊无一挥袖。
一面镜子落在了屋中央。
荆酒酒:?
怎么还带把人镜子一块儿薅走的呢?难怪当时镜子在他姑射山的洞府里。
浊无开始了闭关,这一闭就是不知道多少年。
从荆酒酒的视角看过去,他只望见浊无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每隔上一段时间,他就出一趟远门,然后回来接着闭关。荆酒酒能望见天边的星辰轮转、接连陨落,他能看见渐渐神庭中人,谈姑射山色变。
人间天灾变得频繁。
一声轰隆,人间地动,天上跟着也崩塌了大半。
荆酒酒闭了闭眼,再睁开。
他看见浊无又踏入了一个黝黑的洞口之中。
这条漫长没有尽头的路上,亡魂越来越多,渐渐挤在一处,摩肩擦踵。
等再走到“酆都”的城墙前,那面巍峨高大的墙竟然塌了一半。琰魔不见了踪影,只有几个蓄着胡子头戴玉冠的“人”,并着一群白衣人,战战兢兢地朝着浊无下跪。
“我要入轮回。”浊无淡淡道。
他的话,荆酒酒这下听得很清楚明白了。
也许是因为……荆酒酒怔了怔。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才是真正进入了浊无的过往。之前他进入的,的确是自己的过往。
对面的“人”被吓得不轻,一个个跪地叩头。
“仙君不死不灭,如何入轮回?”
浊无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轻易地就插-入了自己的皮肉,他淡淡道:“我如何不会死?”
对面的“人”更是惊骇得要命,连连磕头道:“地府的六道轮回,又怎么经得起仙君的魂灵?”
浊无没有应声,只是头也不回、眼皮也不眨一下地,缓缓走入了轮回。
那轮回是一块硕大的石盘,石盘之上刻六道,朝外放着六道不同颜色的光。浊无一走进去,六道光便浑浊不堪,凝为了一道。那石盘也渐渐龟裂,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天崩地裂便与这一刻同时开始了……
地府中所有的生物都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
荆酒酒眼前一花。
他恍惚间好像看见浊无摊开了手掌。
手掌躺着一个瘸了腿的干巴巴的,微微发黄,腐朽得仿佛一吹就会碎的小纸人。
那是荆酒酒被墨水浸湿又用麒麟火烤干的,上一个纸人躯壳。
……
在荆酒酒看不见的地方。
鉴往镜中光华流转,画面微微晃动,只见下一刻——
石盘轰隆一声巨响,彻底龟裂,一双手将六道轮回撕裂开来……
走入轮回的浊无,重新走了出来。
他的胸口还往下淌着混了金色的血。
他抬头望向虚空,仿佛那处便连接着天道万法。
他不能入轮回。
浊无的表情一点点冷厉起来。
……如果入了轮回,投胎转世后,就算是他的来世,那也不是他了。
「我是你的酒酒」
我的酒酒。
那就只能是我的。
他要骗过天道,骗过地府,骗过世间所有的人……只有当他自己都以为自己轮回转世了,这个谎言才能真实。
他要编一段谎话,一段长长久久,延续千年的谎话。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当地府的“人”再战战兢兢抬起头来时,已经不见仙君了,只余地上一点干涸的血。
那个被视作创世之神的姑射山仙君,彻底从这个世界上陨落消亡了。
自此始,漫天神佛灭绝不存。
……
荆酒酒再再再一次睁开眼。
无数神骸悬挂于头顶,洞府之中威压浓重。
庭一大师像是被定在那里,动也不动。
可立在对面的白遇淮于同一时刻,睁开了双眼。
神魂归位,一个小纸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而白遇淮深深凝视着荆酒酒,他缓缓摊开手掌,那里还躺着另一个瘸了腿的干巴巴的,微微发黄,腐朽得仿佛一吹就会碎的小纸人。
那是浊无攥了数千年。
直到更名改姓,也一直攥在他心上的小纸人。
第82章
荆酒酒盯着他掌心的小纸人呆了呆, 愣声开口:“为什么……”它也会在呢?
但话到了荆酒酒的嘴边,其实不用说完,他心底也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白遇淮就是浊无呀。
正如庭一猜测的那样, 他没有转世, 而应该仅仅只是暂时封存了自己的记忆。所以握在浊无手里的东西, 当然也在白遇淮的手里。
荆酒酒眸光动了动, 与白遇淮视线相接。
白遇淮还定定地望着他,宛如一汪深潭的眼眸里, 好像承载了许多情绪, 却内敛克制,如夜幕下吞入波涛的大海。
荆酒酒胸中鼓涨,好像有点涩, 又有点甜, 还有点没能从鉴往镜中抽回神的震撼。
他轻轻舔了下唇, 小声说:“你不是走进六道轮回了吗?”
“你看见了?”
“唔。”
白遇淮低声道:“六道轮回塌了。”
“……被你撑塌的?”
白遇淮漠然的面容上, 这才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高大的身躯立在荆酒酒跟前,却愣是呈现出了一分狼狈, 他低低应声:“……嗯。”
撑塌了一半, 手撕了另一半。
荆酒酒:“所以你才刻了新的轮回图呀。”
白遇淮显得漠然冷酷的眉眼, 骤然松缓了下来,他应声:“嗯。”
他从来都只担心酒酒会怕他,不喜欢他。所以他可以和酒酒一块儿骂浊无不是个好东西。酒酒喜欢,他就是浊无。酒酒不喜欢, 他就不是浊无。
“你是怎么……”荆酒酒刚起了个头, 蓦地想起了什么, 连忙先扭头去看庭一大师。庭一大师还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仿佛一座雕塑。于是荆酒酒先打住了自己的话头,转声问:“庭一大师怎么了?”
白遇淮这才分了点目光过去,淡淡道:“他也进入了自己的过往。”
庭一大师的过往是什么样的,无人知晓。但荆酒酒看见他眼皮颤动,平和的面容渐渐转向狰狞……
“不是什么美妙的过往。”白遇淮淡淡说着,抬手一掌拍在了庭一大师的后心。庭一大师身形一颤,摔倒在地上。
荆酒酒伸手去扶,没扶住。
庭一大师的额角在那玉石阶上磕了下,立刻就渗出了血。血被玉石吸收,随即表面浮动起一层淡淡荧光。荧光落在他的额角上,也就将他的伤口抚平了。
庭一大师踉跄着爬起来,脸上余惊未消。
他扭头转身,先看见了白遇淮,心间一颤,再看见荆酒酒,庭一大师长舒一口气,低低唤了一声:“小友,我是否还在梦中?”
荆酒酒抬手拔了他一根胡子。
庭一大师:“哦,我知道了。已经不在了。”
庭一这才又看向白遇淮,神色复杂道:“多谢白先生。”
荆酒酒不通玄学,这里能把他的灵魂意识从中揪出来的,就只有白遇淮了。
“鉴往镜,名不虚传啊。”庭一扫了一眼那面镜子,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这东西,根本就无差别“攻击”,照到谁,就把谁带进那段过往里去。
庭一沉着脸道:“我的过往啊……那时候整日整日陪着我的师父,在村子里抓鬼、念经……有个鬼魂格外难缠。刚才就是又在镜中见到了他,差点就死在他的手下。”说到这里,庭一不由出声问:“小友的过往里,也有难缠之事?”
白遇淮的面色微微沉了沉。
千年前的他,对于酒酒来说,是难缠的事吗?
荆酒酒:“哦,没什么。就是见到了千年前的白遇淮。”
“噢,千年前的白……千年前?!你见到了浊无?怎么会?你的过往里,怎么会有浊无?”
荆酒酒艰难地捋了一下,发现自己捋不太顺。
“那白先生呢?白先生的过往里……”
白遇淮的眉眼更柔和了一点,他低声道:“我的过往里,自然也有酒酒。”
“可是,这怎么会呢?”庭一陷入了呆滞中。
白遇淮这才又道:“一条时间线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余人和神来说,它是向前走的一条直线。他们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进入未来。”
“没错!所以哪怕我的魂魄意识进入鉴往镜中,见到鬼魂对过去的我下手,我也无法插手。”庭一应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个世界还不得乱了套呢?
“但对我来说,这条时间线是由无数黑点组成,我可以任意进入每一个黑点。”
庭一闻声,倍觉震撼,隔了几秒,才忍不住叹道:“白先生厉害!”而当年的浊无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步,更是庭一无法想象的了。
“我和酒酒……”白遇淮停顿片刻,“双修之后,他拥有了我的气和血液,甚至是我的神力。他等同于我的半身,也就拥有了随意进出这些点的能力。他进入我的过往,因为有他的出现,我的过往也就成了他的过往。我们彼此的记忆里,都多出了一个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