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by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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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定,我是书。”
他用两条带着尖刺的触手割开了自己的胸膛,另外几根触手带着勾陈先生的手,将那海螺塞入他的胸腔。从他的身体里流出的并不是血,而是一种油质的、玄奇混乱的色彩。
这色彩沾染到梦骷国师的手上,迅速向着他全身蔓延。他却并没有任何惊恐害怕之色,反而露出了欣慰完满的笑容。
“谢谢你。”
而后,梦骷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他站在一道古老厚重的大门前。那门上覆盖着一层一层的古生物化石,所有的锁链都已经断裂。
他缓步走上前,双手贴在门上,感觉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的嗡鸣和震动。
“我不会忘记。”他向自己保证,然后推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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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大门外,人们在哭喊尖叫,爆炸声、坍塌声、甚至还有遥遥的海水声,像一场声音最后的狂舞。
客栈大堂里,廖师傅眼神平静地望着四个年轻人。小舜和九郎在啜泣,福子在恐惧地颤抖,而朱乙则一脸的空洞茫然。
桑鸦被道神之卵杀死后,对他精神的控制也消失了。他根本就还没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整个世界就已经面临毁灭。
大地又是一阵剧烈的颤动,木头发出摇摇欲坠的开裂声,灰尘如雨般降下。空气里蔓延着刺鼻的硫磺味,温度热到让人难以忍受,甚至开始发红灼伤。
廖师傅默默地将双手放在桌上,手掌向上。
其他四个年轻人沉默半晌,也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渐次覆盖在他的手上。
“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提前送你们离开。没有痛苦地离开。”廖师傅认真地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睛,“或者,我们可以一起走完最后这一程。”
半晌,福子才猛地擦了擦眼睛,说,“世界毁灭这么大的事我们都能看见,提前走损失可太大了。我留下来。”
小舜也抽噎着点点头。
朱乙轻声问,“真的没有人能阻止吗?”
廖师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朱乙听完,忽然笑了一声,“我记得柜台后还有一坛五十年的女儿红。”
此话一出,九郎和小舜都破涕为笑。
大地再一次猛然摇晃,这一次,大梁断裂,整座客栈轰然坍塌。最后的一瞬间,所有人紧紧抱在一起,等待着黑暗的降临。
但黑暗没有降临。
廖师傅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院子里。
槐树就立在眼前,枝叶葳蕤,完全没有流血的迹象。
他看了看天空,还是无风无云,青天朗日。
怎么回事?
时间……好像倒回了?
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便看到小舜、九郎和福子从大堂跑出来,都是一脸惊疑不定。
不仅仅是他们,整个天梁城每一个人都静止在原地,困惑而不确定地看着自己周围。
整个中原、整个世界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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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先生的动作定格在将要拿出道神之卵的动作上,但他没有机会拿出了。
他散成了气体。
前一刻他还站在那里,下一瞬,他便飞散成了数不清的原子。
徐寒柯和柳盛大惊,却见那道神之卵掉落在地上,被一条半透明的触手迅速卷走。
空中飘浮着一道流转着千般色彩的奇异人形,只是从那人形身上,发散出数不清的、轻盈飘浮的触手,如烟如雾,似幻似真,就连坚硬的岩石也无法阻隔,延展到寰宇的尽头。
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夺目辉煌。
祝鹤澜晕眩地悬在那人形附近,却并不觉得他散发的力量有多么恐怖骇人。相反,他感到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和吸引感。
死去的记忆犹在眼前,祝鹤澜突然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全知全能的神创造的书,也同样全知全能。它能看到每一个世界每一个空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对于人来说根本无法想象,对它来说,不过是一张不断变化延展的画布。
它超越时间。
重六为了救所有人,为了把他、把重五、把每一个人带回来,选择成为书。
细密的痛楚和即将失去的悲哀溢满他的肺腑,他仰望着他的六儿,那光芒太过耀眼美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桑鸦看着空中的穷极之书,脸上露出纯然的极乐和喜悦。他向着那光芒举起自己染血的节肢,想去触摸永恒。
穷极之书俯瞰着目瞪口呆匍匐在地上的徐寒柯,轻声说了三个字,”须虫瘴。”
话毕,徐寒柯突然感觉到皮肤之下的麻痒骤然爆发,比之前严重千万倍。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用力抓挠着自己的皮肤。被指甲撕裂的地方流出来的却不是血,而是虫。
蜈蚣、蚂蚁、蟑螂、蛆虫……
它们开始不断从徐寒柯的耳朵、眼睛、鼻子里钻出,阻塞了他的喉管令他无法发出惨叫。它们啃食着他的内脏,撕咬着他的肠子和血管,拒绝着他的神经。人人都说千刀万剐是世界上最可怕痛苦的刑罚,却不知道须虫瘴破体而出前才是最可怕的折磨。
柳盛紧紧抱着他,不断凄厉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提泪横流。那些虫子从徐寒柯的身体中钻出来,又纷纷爬向柳盛,从他的耳朵、鼻子和嘴里钻入。徐寒柯整个人仿佛充了气一般开始膨胀,原本清秀雅致的五官扭曲变形。
柳盛跪在地上像穷极之书哀求着,“请饶过他!让我代替他!我来代替他!”
但穷极之书却平静地说道,“这是他本来的宿命。”
最后,随着一声水球破裂般的古怪声响,徐寒柯的身体爆开了。数以万计的毒虫如密密麻麻的潮水喷涌而出,瞬间将不肯松开徐寒柯的柳盛吞没。
在惨叫声中,穷极之书将视线缓缓转向桑鸦。
“穷极之书!”桑鸦狂热地呼喊着他,“请打开门!请迎接诸神降临吧!这是我们的天命,是我们一生的天命!”
“我告诉过你,天命是不存在的。”穷极之书的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没有憎恨也没有厌恶,就好像一个全无感情的朗读者,“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延伸出成千上万种不同的未来。没有哪一种可能性是一定的。但,你不会明白。”
他说完,几条触须忽然舞动起来,如长鞭般在空中划下。
一道奇异的裂口形成了。
这道裂口不同于之前那失控的时空裂痕,更像是大夫用尖锐猝火的刀,精准地切开一条缝隙一般。
在那缝隙之后,是一片空洞黑暗。
不同于缺少光亮的黑暗,这种黑暗是一种更加原始的虚无。
“你向往的秽神宇宙,就在这儿了。”穷极之书道,“你自己去看吧。”
桑鸦的笑容微微凝固在脸上,看着那条悬浮在空中的缝隙,一向一往无前的疯狂眼睛,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丝的不确定。
但他还是拖着畸变的身体,凑近了那道缝隙。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从缝隙后喷出来。一些丝状的油腻粘液,里面包含着成千上万蜷缩成一团团的、反射着幽光的丝状生物,抓住了桑鸦。
在被拉入缝隙中的前一刻,桑鸦发出了恐怖而惨烈的痛苦嚎叫。
而四周的天辜人,看到此景,都已经吓得僵直了身体,不敢动弹。他们生怕这莫测的新神将会把他们一起扔到那缝隙中去。
但是缝隙随之消隐不见了。
一阵静默。
重五首先向前一步,试探地唤道,“小六?”
悬浮在空中的书沉默了片刻,忽然扬起一条触手,轻柔地落在重五的肩膀上。
顿时,重五身上的所有伤痕都不见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不止他一人,所有人、甚至是水鬼,身上腐朽畸变的部分都在迅速复原。大殿之外的槐树枝叶葳蕤,红花漫天,海德拉九条硕大的头颅也渐渐缩回天空的大海深处。
克苏鲁的雕像蹲在原处,像是不曾挪动过。松明子和柒曜真人的内伤也全都愈合了。
松明子低声道,“小六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色变了。
他不再位于穷极岛那诡异的神殿中,而是站在柔软的白色沙滩上,海潮一阵阵涌上他的双脚。
他转过头,看到柒曜真人背着剑站在他的旁边,神情也有些恍惚。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皱了皱眉。
“我们怎么在这儿?”松眀子环顾四周问道。
柒曜真人摇摇头,“我只记得我们要出海去找穷极岛。”
“是啊,这儿是哪?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来的?”
柒曜真人思忖着,一丝了然出现在面上。
“梦骷国师……当年也是如此。”柒曜真人呢喃着,看向自己的师弟,“我想……我们大概已经找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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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消失了。
松明子、柒曜、重五、天辜人、水鬼……
就连槐树也不见了。
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祝鹤澜,望着那即近在迟尺又触不可及的明丽身影。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喉咙干涩,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还能叫他六儿吗?
恐惧充斥着他的肺腑,几乎要将他窒息。
忽然间,千万条柔软绚丽的触手缓缓回拢,如一道茧囊将他和书环在中间。那耀眼的身影渐渐接近、接近……终于光芒褪去,现出了他熟悉的面容。
重六看上去没有变,又似乎有些不同。
他变得……完美。
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完美,而是一种从本源上散发出的广阔和圆满。但同时,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又依稀是从前的样子。
重六站在他面前,嘴唇边抿着至柔的微笑。他抬起手,轻柔地触摸着祝鹤澜的面颊。
“东家,你不会因为我是一本书,就不要我了吧?”
下一瞬,祝鹤澜将他的重六紧紧拥入怀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那依旧无比熟悉的身体,如抓住救命的浮木。
“别走。”祝鹤澜从胸口发出炙热嘶哑的请求,“留下来。”
“嗯,我不走。以后都不会走。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重六将头靠在祝鹤澜的肩膀上,平静而舒缓地闭上眼睛,嘴唇上翘,复又加了一句:“但是,三媒六聘是不能免的。”
祝鹤澜笑起来,但同时也流出眼泪。他直起身体,双手捧住重六的脸,两双眼睛的对视,仿佛都能在对方的眼眸里看到永恒。
他吻上重六的唇,宛如刻印上一生的凭证。
第138章 尾声
又是一年金秋。黄澄澄的叶子从树梢上飘下,被秋风带着蝴蝶一般轻盈飞舞,一路跟着哼着小曲挑着两筐新鲜蔬菜的庄稼汉来到槐安客栈的大门前。
这几日青冥派要举行盛大的感天仪式,由新任国师柒曜真人亲自主持。每天从中原各地甚至是海外赶来只为听国师讲道的民众在天梁城外排起长队,城里客店酒楼处处爆满。就连槐安客栈这样被挤在一众光鲜亮丽的大酒楼中间毫不起眼的小字号也几乎没有空房了。
庄稼汉刚到门口,就看见一名弱冠年纪的小跑堂殷勤地在门口招呼客人。见到他立马迎上来,“客官您早啊!您几位?”
庄稼汉意外地看着眼生的面孔,问道,“请问你们掌柜在不在?”
“您是找我们的大掌柜还是二掌柜啊?大掌柜这个点大概还没起来,我们二掌柜就在柜台后头呢。”
庄稼汉顺着小跑堂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柜台后立着一名正在核对账目的青年。他眉目清澈俊秀,眼睛里烨烨若有流火,一席花青色交领长袍,长发披散在肩头,只取两鬓以上的发束成髻,架着一根碧玉簪。他提笔写字,动作悠然文雅,但与客人说话时又笑容满面,令人如沐春风。
庄稼汉眨眨眼睛,差点没认出来。
这是……那名叫管重六的跑堂?
三年未见,已经是二掌柜了?
重六一转头见到了他,眼睛睁大,惊呼道,“哎呀,这不是丁大哥吗!好久不见!”
庄稼汉丁不穷笑出一口爽朗的白牙,脸上被日头晒出的皱纹都透着敦实亲切,“小哥,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重六忙放下笔,从柜台后迎出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家里都还好吗?”
“可好了。这三年来年年都是大丰收,不仅仅是我们,周围乡里收成都好了。这不,自家院子里长出来的菜,都是些粗陋东西,带来给你们尝尝鲜。”
“丁大哥你可太客气了!”
“可别这么说,要是不是你们,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丁不穷说着,凑近了低声道,“请祝老板放心,我一直严格按着他说的用那双筷子,一天都不敢停。”
重六笑道,“我一定转达。赶紧坐下喝口茶吧!”
“不坐了不坐了,我还得去找北街那边的苏媒婆,她给我儿子说了门亲事,我还得去问问情况。”丁不穷把菜放下,好说歹说喝了口水,便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重六一看,果真都是些新鲜的还带着泥土的白菜萝卜茄子,稀奇的是还有几颗鲜红欲滴的柿子,浮着一层白晶晶的霜,甚为可爱。他伸手拿了一颗,招呼小舜过来,“来,小舜,一会儿让春子和你一起把菜都抬到地窖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