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by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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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那羞怯乖巧的少年这两年个子窜的飞快,已经超过了重六,且宽肩窄腰颇为俊俏,每次出门跟着重六买酒谈生意的时候,都引得路上的小娘子频频偷看,若是再对上一个眼神,恐怕对方就要羞红了脸跑开了。
祝鹤澜时常感叹,“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小舜就要娶媳妇了。”
靠在他肩膀上的重六便笑道,“那咱们可得给他把聘礼置办的足足的,最起码得比朱帆楼掌柜的儿子体面。”
“行,咱们让青冥派掌教当今国师亲自主持拜天地,连皇帝家都没这待遇。”
“哈哈哈,那你可少不得得送至少十坛陈年女儿红给松明子,让他去吹枕边风。”
“说起枕边风……”祝鹤澜转过头来,在他的耳边轻轻吹了一下,笑容妖冶中透着点邪气,“既然咱们都睡不着,不如……”
重六赶紧打住思绪,拿着那颗冰凉凉的柿子往后院走。他特意让自己的体温降低,免得把柿子焐热了。
院子里的槐树比三年前更加葳蕤茂盛,被秋风吹黄的叶子仿佛是金箔剪裁出来的,似一顶巨伞,在小楼上投下婆娑错落的影子。重六每次看到槐树这般茁壮便十分欣慰,对着它眨眨眼睛,它也对着重六摇摇树叶。
祝鹤澜果然还赖在床上,这两年愈发敦实的狸花猫趴在他的被子上,眯着眼睛懒洋洋对着重六喵了两声。
重六上前,直接把冰凉的柿子塞进被窝里。
“啊!!!!”一声惨烈的尖叫,祝鹤澜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吓得狸花猫飞下床去跑开了。只见大掌柜头发散乱,睡眼惺忪,全无在人前的华丽风采。他抓出那颗柿子,不敢置信地瞪着重六,“你想用柿子谋杀亲夫?倒是挺有创意的?”
重六笑得狡诈,“谁让你还不起床。这一天天的睡到中午,敢情这客栈都是我来管了是不是?”
祝鹤澜皱着眉头搓了搓脸,嘟哝道,“夫人您管得井井有条,为夫放心。”
“放你个大头鬼!限你一盏茶时间内起来,不然不给你吃柿子。”
重六抓起柿子,出门在水缸里把霜和浮土洗去,回来的时候祝鹤澜已经披上了一件朱砂色散花锦外衣,用湿手巾擦着脸。重六用小刀把柿子切开,递了一半给祝鹤澜,自己拿着另外一半咬了一口。
甜丝丝的。
“你猜这是谁送来的?”
“谁啊?”
“丁不穷。”见祝鹤澜皱着眉头一时没想起来,重六啧了一声,提醒道,“黄铜筷子。”
“啊~”祝鹤澜恍然大悟,“是他啊。他怎么样?”
“特地来感谢咱们的,说是年年丰收。”重六吸着柿子汁,道,“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他是哪天忘了用筷子……还好他是个听话的。”
这时,祝鹤澜忽然伸出手,在重六的嘴唇上抹下一点橘红色的柿子汁,然后用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他,徐徐把指头放到自己口中。
重六扑哧一声笑出来,啪地拍了下他的手,“大早上的不要闹!”
“六儿,你越来越冷淡了。”
“什么冷淡?!昨晚还没够吗?!”重六夸张地捶捶自己的腰,“你一个两千多岁的老人家,精力怎么这么旺盛?”
“……六儿,我说过,你再说我老,我就会惩罚你。”
“……”重六想象着可能的惩罚,感觉脸上发热,喉咙干涩,故作若无其事地嘟哝,“又不让人翻白眼还不让人说你懒说你老……”
祝鹤澜的眼神渐渐危险。
正当某些东西一触即发之时,忽然有人咣咣敲门,松明子的声音传来,“老祝!老祝!”
祝鹤澜头疼一般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不善地回道,“我说了多少次了!以后要过来走正门!”
“啊?你们不会还没起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松明子在门外不知好歹地继续说道,“我说,你们也得懂得节制,不然伤身体啊。”
啪地一声,门被黑脸的祝鹤澜拉开了。松明子也不等对方同意便熟门熟路地进了屋,看见重六坐在桌前便欣然打了个招呼,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呦,你也在,那正好。我师兄这两天忙得脱不了身,但是有个信众说他们村子里有人被怪物攻击,尸体看上去很完整,但仵作一验尸,发现大脑都不见了。师兄想让那位信众来找你们,让我提前来跟你说一声。”
祝鹤澜揣起手,眯着眼睛,“合着每次你们青冥派太忙了就让我们帮你们顶包?”
“不是免费的啊,有酬劳的!”松明子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这个数,我一看这么好的生意,岂能让给别人,立刻就给你送来了。够不够仗义?”
重六睁大眼睛,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立刻拍桌道,“好,这生意我们接了。”
祝鹤澜睁大眼睛,一脸问号。
他这大掌柜的威严简直荡然无存。
重六笑嘻嘻地看着祝鹤澜,“咱们要想开分号,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松明子一看二掌柜同意了,那大掌柜必然没话好说。他任务达成,拍了拍重六的肩膀,“那就辛苦你们啦!要我帮忙的话随时叫我,这什么劳什子感天大典快要烦死我了。”
三人闲聊几句,重六便送松明子离开。走到中庭,松明子望着葳蕤的槐树,忽然轻飘飘说了句,“我倒现在还闹不明白,在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总觉得,我好像死过一次,但是只是记得感觉,却不记得是怎么发生的。”他说着,转头看向重六,“你也一点都不记得吗?我们到底有没有找到穷极岛?”
重六笑着摇摇头,“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又不影响现在,何必耿耿于怀。”
“可是那天辜大巫,还有徐寒柯柳盛,甚至是百晓门的玄武先生就这么失踪了……中原所有人都说他们在同一时间出现了同样的幻觉,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毁掉了一次,大家全都死去过一次,可是又突然一点事都没有了。这样的怪事,竟然一点解释都没有么?”松明子抱着手臂,眉头皱着,“我总觉得不踏实,”重六按住他的肩膀,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双眼,“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如果一直执着于此,岂不是要变成梦骷国师,一辈子郁郁寡欢被过去缠绕了?你现在身为青冥派首座,有了几个弟子,还有你师兄。他们才是你应该关注的。”
松明子思索着重六的话,半晌,点点头,微微一笑,“你说的有道理。”
接下来的一天仍旧和过去两年的每一天一样。众人忙忙碌碌一直到晚上,打烊后廖师傅包了雪菜肉包,大家拼了桌一起狼吞虎咽。九郎打趣朱乙今天又收到了豆腐坊的小娘子给他送来的新布鞋,小舜、福子和春子争论着是酥酪好吃还是荔枝膏好吃,廖师傅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喝着茶。重六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一双筷子夹着一块红烧肉塞到他嘴里,“发什么呆啊。”祝鹤澜在他旁边轻声道。
重六弯着眼睛笑。
他有时候会有点怕,因为他想要的,竟然都成真了。
人在幸福的时候,总是会患得患失,害怕失去。但他又想到,自己虽然故意限制了视野,不去看未来的种种可能,好停驻在世间之中去体会生活赋予的一切感知。但如果有一天有什么力量想要夺走他拥有的,他绝不会手软。
不论那力量是不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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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后,众人渐渐都回房休息了。重六嘱咐了留下来守夜的春子几句闲话,便出了大堂往后院走。
但他的脚步停住了。他能感知到,祝鹤澜的气息并不在后院,而是在另一个地方。
一个隐秘的、只有从指缝中才能看见的房间。
他勾起嘴角,走到槐树跟前,手贴上树身的一刹那,身边的环境就已经改变了。
他进入了那间密室。
这密室里藏着世上所有玄奇的宝物,包括道神之卵,包括已经破损的千人鼓,包括苏郎扇、指南鱼。它们沉睡在永恒的黑暗里,平静而安详。
祝鹤澜站在槐树前。在他们的头顶,是枝条编织出的无尽苍穹。千千万万朵红花如数不尽的星辰点缀其间,令人窒息的壮观华美。
“小槐说,重五让他给你递个口信,他现在西方的雪山里。”祝鹤澜每次提起重六的兄长都有点不爽似的,“小槐,你给你小娘看看。”
槐树于是将一根枝条伸过来,重六也懒得计较祝鹤澜又调侃他是槐树的“小娘”这件事,只是瞪了大掌柜一眼,伸出手握住枝条。
瞬间,一连串的影像伴随着意念便涌进他的脑海。
他通过重五的眼睛,看到了覆盖着晶莹白雪的高峰,天空从未离得如此之近,如此清透辽远。
他看到了点缀在雪域高原中古老的庙宇,艳丽的红墙如一点点朱砂痣。他听到披着厚重红袍的僧侣们诵经的声音,古朴浑厚,在高空回荡经久不息。
他能感觉到重五心中纯粹的平静和喜悦,看到这美丽世界的喜悦。
他也微笑起来,为他的兄长开心。
重五出去游历已经一年了,他时时担心挂怀,但好在重五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利用小槐已经遍布整个中原甚至更远地方的根系传回消息。每一次重六在感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就仿佛自己也跟着他看遍了所有美景一般。
只不过,有时候重五除了给重六传递消息,还会给祝鹤澜传递一些简短的只言片语,比如:我听小槐说你又凶小六了?我听说你今天和潘小娘子聊得很欢?我听说你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让小六替你忙东忙西?语气中威胁意味颇浓……
天知道每次所谓的他“凶”重六不过是两人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拌几句嘴,所谓的聊得很欢是那小娘子几次三番借着牙人生意的事来硬找他说话最后他不得不当面亲了亲重六的脸才作罢,至于睡到日上三竿……好吧这个确实是他的锅……
但他还是很不爽啊!为什么每次他一手养大的小槐这么积极地跟重五打他的小报告?!
重六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小五肯定又寻他麻烦了。他笑着用肩膀顶了顶祝鹤澜,“你今天好像一天都心情不好?”
“没有。”
“别生气了好不好?”重六扯了扯他的袖子,“以后咱们在后门上放个结界,让松明子进不来。然后我跟小五说,让他别老没事拿你寻开心。”
祝鹤澜伸手指着槐树,“我气的是这个不孝子,没事乱跟别人嚼舌头!”
小槐委屈地抖了抖。
“好了好了,小槐肯定也不是故意的是吧。”重六倾过身体,在祝鹤澜脸上亲了一下。
祝鹤澜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
两个人肩并着肩,抬头望着漫天绝美的花朵星辰。祝鹤澜道,“我本以为开了花,它很快就会结果了。却没想到它的生长又停止了。”
重六笑道,“它不想长大。”
“它是怕自己长大了,我就得离开。”祝鹤澜叹了一声,“但……它终归是要长大的。”
重六的手指轻轻缠住祝鹤澜的手,轻声说,“就算它结果了,我也不会让万物母神带走你。”
祝鹤澜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他。
重六也对上他美丽幽深的双瞳,笑容笃定而自信,带着种不在人前展示的睥睨天下的气势,“别忘了,我全知全能。我知道怎么切断她对你的掌控。所以,你是不可能甩掉我了。”
祝鹤澜时时会忘记,重六其实有多么强大。时间和空间都无法束缚他,他知道世间一切知识和秘密。可是在祝鹤澜的面前,他永远是当初在客栈里弯着眼睛笑,叫他“东家”的可爱模样。
祝鹤澜痴痴望着重六,半是骄傲,半是着迷。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重六的脸颊,叹息般说道,“有你在,我哪也不去。”
说着,他抬起重六的下颚,低头吻上了那双甘甜柔软的唇。
在他们身后,槐树浩瀚的枝条伸展向无边无际的宇宙,宛如一朵在无尽虚空中绽放的红色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