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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by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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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六傻了,立刻冲过去蹲到掌柜身边,“东家!你怎么啦!”
  掌柜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看到是他,稍稍坐直身体,“你回来啦?路上还顺利吗?”
  重六本来想着回来定要跟掌柜哭诉一番路上的艰险,可是看到掌柜那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和疲惫的双眼,忽然什么也说不出了,“挺好的,有松明子照应着我。”
  “那就好。松明子办事我还是放心的。”掌柜对他笑笑,认真端详着他的脸,”第一次抄近路,感觉怎么样啊?”
  “很有意思……”重六敷衍地回答道。
  掌柜点点头,没有多问。
  这给槐树浇水,竟然这么耗费精力的吗?掌柜那么齐整的一个人,竟然就地就这么坐下了。
  他忽然注意到,掌柜手腕上有一道红线。
  不是系上去的红线,而是嵌在皮肤里的……
  好像是伤口愈合的痕迹?
  “东家,你的手腕什么时候受伤了?”重六皱着眉,一脸担忧。
  掌柜却只是把袖子拉下来,遮住了那红色的痕迹,“无妨,已经快好了。六儿,天快亮了,赶紧自己去睡一会儿吧。我也要回去了。“”东家,我扶着你回去吧?“掌柜却嗤笑一声,一撑地自己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重六看他像是缓过劲儿来了,这才稍稍安了些心。
  “你掌柜我不过是有点累,还不至于要到用人搀扶的地步。倒是你,把东西给我,就赶紧去睡。明天我们还有要事要办。”
  “什么事啊掌柜?”
  “城南沈家,严绿织。”掌柜道,“喜珠传来消息,明天沈家举家都要去襄禄寺进香,唯有严绿织抱病在床不回去。我们便可以借此机会与她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的原型是出现在克苏鲁神话FrankBelknapLong的《廷达罗斯猎犬》和H.P.Lovecraft的《暗夜呢喃》中的廷达罗斯猎犬。


第29章 黄铜筷子(9)
  出门前,掌柜再一次把重六叫到自己的屋里,把他一顿收拾打扮。重六再往镜子里一看,便已经是一个身穿素棉交领长衫,头上包着黛色逍遥巾,背着一只药箱的文质彬彬的医馆学徒。
  而掌柜今日也一改往日着装的艳雅风格,穿上色素淡的白衫,外面罩一件苍纱褙子,头戴一顶皂青儒巾,俨然一名风度翩翩的年轻大夫模样。
  “东家,人家要是问起来咱们是哪家医馆的,咱们怎么说啊?”重六紧张地问。
  掌柜对着镜子细致地整理着自己的儒巾,不甚专心地回答道,“就说是三霜医馆的。”
  “啊?三霜医馆名气可不小啊……要是有那嘴碎的下人报告给沈家偏房或者沈老爷,他们派人去问穿帮了怎么办?”
  掌柜低低地笑着,笑声在他的胸腔里震动出绵长的回响。他微微转过头觑着重六,”你想得倒是挺周全。放心吧,我已经和开三霜医馆的吴大夫说了,他和我有过生意往来,也算是旧识,会帮我们圆这个谎的。“掌柜的人脉真是广啊……重六暗暗赞叹。
  但是今天掌柜的气色显然不如以前那么好,就像是……有些病容。
  重六心里七上八下,略略担忧。
  他看到掌柜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想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气色,又有点心疼。”东家……你真的没事吗?“掌柜收拾停当,转过身来走到重六面前,稍稍欠着身盯着重六,看得重六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六儿,你已经问了我第三遍了。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啊。”掌柜似笑非笑,带着一丝丝戏谑。
  重六后悔自己多嘴,于是摸着脖子说,”主要是您一个大夫,要是看着比病人还病的话,多尴尬啊……”
  掌柜被逗乐了。重六这张嘴平时待客又甜又热忱,可要是欠起来,那也是真的欠。
  掌柜仔细打量他一番,忽然伸手去拉起了重六的右手。
  重六抖了一下,但是没有抽回手。
  掌柜这是……
  然而祝掌柜只是仔细审视着他的指甲,看那原本鼓起的肉芽已经几乎看不见了,才满意地嗯了一声,“荷包的味道还有吧?”
  “有的,有的,我一直戴着。”仿佛要证明自己的话一样,重六从怀里掏出香囊给掌柜看。
  掌柜颇为满意,点点头,松开了重六的手,“很好,我估摸着再过半个月就要换里面的香料了。要是我忘了,你得提醒我。行了,走吧,不然要迟了。“重六跟在掌柜身后,那刚刚被掌柜拉过的手却在慢慢开合着。指尖仿佛还停留着那短暂的触感。
  小舜帮他们赶着车到了城南沈家的大宅附近,两人便来到沈府偏门。开门的小厮好像已经知道会有大夫来,并没多加盘问,让他们在下人房中等候片刻,不多时喜珠便匆匆赶来了。
  “祝……大夫,让您久等了。”喜珠带着歉意说道,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厮,低声说,“文康,这儿已经没事了,我带着祝大夫进去便好。”
  小厮有点犹豫,但还是听话地离开了。见没有外人,喜珠才对掌柜和重六说,“现在府里人不多,但下人毕竟还是有的,二位在’看病’的时候……可否尽量压低声音?免得……被人听了去。”
  掌柜道,“这点我自然知道。“
  “嗯……还有一件事……”喜珠犹豫不决,但又不得不说,“我家大奶奶……最近由于病情,心绪不稳……有时候会说胡话。您可千万要担待……”
  “你放心,那篦子若是滥用会发生什么,我以前也是见过的。”掌柜叹道,“这一回,我也只能尽力。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她自己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我家奶奶就拜托您了!”喜珠又突然跪下,咣咣咣磕头。重六忙上去拦住,“哎呀姑娘,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看来这喜珠对严绿织感情颇深,实在是个难得的义气之人。
  他们跟着喜珠匆忙穿过偌大的几进庭院,一路脚步匆忙,仿佛是想掩人耳目。
  严绿织和齐氏住在一间院子里。只是她作为正室,居住的主屋却蒙着一层颓败之气,远没有东厢房收拾得齐整明亮。
  他们经过的时候,那东厢房的窗户微微动了下。重六注意到,便知有人正在屋子里悄悄看着他们进去。
  想是齐氏的下人在窥探呢。
  还未进门,重六便闻到一股子浓重的土腥味。
  就是那种森林里不知埋了多少动物尸骨、藏了多少蠕动的虫卵的黑色泥土散发出的味道。门开之后,那种味道更剧烈十倍,令重六一时难以呼吸,咳嗽了几声。
  掌柜看了他一眼。
  重六想要憋住气,可是憋了一会儿也总要呼吸,于是他只能尽量少吸入空气。
  但即便如此,还有一种粘腻的感觉凝结在屋内的空中,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包裹着一切。
  然后,是一声痛苦的低泣声从里屋传来。
  那声音压抑着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令重六心也跟着揪起。
  “夫人就在里间。”喜珠说着,掀开帘幕。
  那张宽大的床四面都有描绘着喜鹊桃花的纸帐遮起,而散下来的一层半透明的帷幕后,隐约可见一隆起的人影。
  气味更浓了,显然是从床上严绿织的身上发出的。
  喜珠走到床边,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轻声说,“夫人,祝老板来了。”
  那痛苦的低吟突然停了,床上的人影有了动静。一只消瘦惨白的手猛地拽开帷幕,而出现的那双充血的眼睛,却吓了重六一跳。
  她的眼白几乎已经被密集的血丝占满,黑眼珠里凝固着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丝丝尚未熄灭的希望。她的脸消瘦到骇人,两颊深深下陷,几乎能看到骨骼的轮廓。
  她瘦得不成人形,仿佛只是一具骨架披上了薄薄的一层皮。可是,她的肚子却大的吓人,高高地将被褥顶起。
  重六不是没见过怀孕的女人,可是就算是十月的胎,也绝不该这么大啊?!更何况按照时间来算,就算严绿织怀孕,到现在也不该超过六个月。
  眼前的场景,简直像是一颗巨石碾压着一具白骨……
  “掌柜……救我!救我!”她勉强撑起身体,不堪重负一般对着掌柜伸出枯枝般的手。
  重六呆若木鸡,但掌柜却表情未变,甚至还温柔了几分,上前去握住了那只手。
  “绿织,你不要急。”掌柜的声音沉稳,好似大海里深广的盐水一层层推进屋来,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我看一看你的肚子,可好?”
  一般来说,男女大防猛如虎,莫说肚子,就算是大夫看诊都不能直接接触到大户女眷的皮肤。但显然,这些死板的规矩在掌柜这儿全都不成立。
  而已经惊吓到顾不上其他的绿织干脆地点着头,甚至是有些焦急地同意了。她向下推开自己的被子,露出了汗衫再也遮不住的独子。
  重六只觉得头皮发毛,汗毛直竖,要用很强的意志力才能保持表情不变。
  她的皮肤已经被撑大到极限,似要破裂开来。紫红的纹路密密麻麻,如枯木的皮一样包裹着整个下腹。甚至在一些地方,皮肤已经开裂渗血,那些伤口无法愈合,结了痂又再被撑开,显然已经有了发炎化脓的迹象。
  那胎儿,将她全身的生命都要吸尽了。
  这都不是让重六惊惧的,最可怕的,是在被子被掀开的瞬间,他明确地看到那肚子里面有东西在从皮肤内侧向外顶,而且……那东西是长条状的。
  那绝不是一个婴孩会有的形状。
  “它已经长得太大了。”掌柜脸色凝重,看着绿织空洞害怕的双眼,“若它出生,必然是咬穿你的肚子爬出来,你活不了的。我必须……让它消失。“
  “可是……可是他是我的儿子啊!他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你看看你的肚子!你觉得这里面装的是个人吗?!”掌柜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愠怒说道,“你的命重要,还是你正室的地位重要?!”
  绿织愣愣地看着掌柜,然后哀戚地哭起来。眼泪打湿了枕头,“掌柜……没有他,我也没有活路了啊!”
  “生下一个怪物就有活路了吗?”掌柜低声道,“活着才有希望,才有重新开始的余地。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绿织仍然痛哭着。而喜珠也跪下来,一遍一遍哀求着,“祝老板,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奶奶!”
  重六没有想到,到了这个份上,严绿织竟然还幻想着把“孩子”生下来。
  这沈府到底是怎样将一个才貌双全的闺秀,一步步逼到如此?
  掌柜看着哭泣的二人,叹了口气,“若要我救你,我就必须清除你肚子里的东西……你要活,还是要死?”
  见那绿织仍然不开口,只是流泪,掌柜微微皱眉。正想再说什么,却听重六凑上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沈夫人,您怀身孕这么辛苦,病的这么重,想必沈老爷一定十分担忧,日日陪伴问候吧?”
  他的话,仿佛触动了严绿织心中的什么。她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一簇恨意从她的双眸中爆发。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进来看过我了……”她说得咬牙切齿,那恨却承托着无尽心伤。
  “夫人,要是到了这种时候都不在乎。就算有了儿子,又能改变什么呢?您心里惦记的那个夫君,您以前看着书和戏文里那些情长故事时憧憬着将来下嫁的夫君,就是这样的么?”重六低垂着眼睛,十分谦恭地问道,“您甘心就这样了么?”
  绿织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头顶的某处,哭声却只剩下了抽噎。
  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掌柜赞许地看了重六一眼,道,“若你担心往后的活路,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路。你现在秽气缠身,就算是活下来,余生也很难摆脱秽气的影响。但你的书法写的那么好,若是可以经过引导,或可借此谋条生路。虽大约不似从前锦衣玉食,但至少不必困在这一方府邸里了。”
  喜珠大惊,“祝老板,您这是……”
  祝掌柜揣起手,叹道,“若是怕闲言碎语呢,大可寻一清净去处,我也可四处牵线,帮你安排。你只需想想,你余生还想过这样的日子么?”
  重六眨巴几下眼睛,看着掌柜。
  书法……秽……
  掌柜这是在发展新的工匠?
  这会儿了掌柜竟然还能见缝插针地拓展生意?!
  重六不禁惊叹。


第30章 黄铜筷子(10)
  掌柜和重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绿织似有动摇,却仍旧只是抽泣,不肯开口。
  最后,是重六说了句,“夫人,您要是为了生这肚子里的东西过去了,您那才一岁多的女儿怎么办?难道让齐氏当她的娘?等她长大了,甚至都不记得您这个亲娘,不知道您长什么样子,没听过您叫她的乳名,您难道就这样把您辛辛苦苦求来的千金拱手送人?”
  仿佛是最后的一根稻草,这一句之后,绿织如遭雷噬。她仿佛是一截朽木突然复活,用力摇着头,“不行!不行!她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抢走!”她扯住掌柜的袖子,眼睛里迸发出异样明亮的光芒,“先生,我要活!我要活!我要带着芊芊活下去!”
  掌柜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两下,“有你这句话,我定当尽力。”
  说罢,他转头看着重六,“把我的药箱拿来。”
  重六连忙将箱子递上。
  那箱子里没什么药材,却有一只黑陶罐。掌柜将罐子打开,从那黑油油的浓稠液体中捻出一枚大约有一根手指头那么长的、仿佛是鱼卵泡一般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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