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by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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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血祭……
重六咽了口唾沫,“东家……你不会是让我……”
祝鹤澜低笑两声,“看把你吓得,放心吧,没打算把你喂槐树。它最近这些年都只喝我一个人的血,所以你不必担心。”
重六立马又联系上了以前的一件事,“所以……您之前说给槐树浇水……就是用你自己的血来浇?”
“不错。”
“……东家,你这样哪撑得住啊?弄不好是会死人的!”
祝鹤澜笑着摇摇头,徐徐道,“这我有分寸。但确实,在浇完之后,我会变得比较虚弱,所以对法阵的控制不一定稳定。万一槐树的灵感泄露,便会开始影响到你的神志。
我在你手上画了专门针对它的护身符,但也不可能滴水不漏。
所以如果你开始看到什么奇怪的场景,或者开始听到怪声,或者产生异常的念头,或者地面上的阵型开始被快速破坏,不要管我,立刻离开那间屋子。”
重六越听,越觉得这事好像万分凶险,“那……那你怎么办啊?”
“它不会伤害我。”祝鹤澜简单地回答道,“只不过若它成功入侵我的精神,不知道会不会利用我来伤害你……”
重六嘴巴微微张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当然,如果我能撑住法阵,你便不会有事。”祝掌柜凝视着他,顿了顿又问道,“怎么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重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思索片刻,便笃定地回答道,“东家,我不怕。我觉得我应该可以。”
“是因为好奇那棵树,还是担心我?”掌柜托着脸颊,饶有兴致地问。
重六咳了一声,“东家,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喜欢口头上占我便宜了。”
“你也可以占回来啊。”某人说得一脸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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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掌柜教给重六的口诀,并非平日里说话会使用的语言,而是一种诡仄的、发音刁钻的异域语言。重六把那些发音用字拼出来,一遍一遍地背诵,好在口诀不长,没用很久便背下来了。
只是……“这口诀说的是什么啊?”重六纳闷地问。
祝掌柜搪塞道,“赞颂女神的。”
“女神?什么女神啊?”
“万物母神。”
万物母神……难道是西王母?后土?还是女娲?
肯定都不是……毕竟要是这三位在,恐怕也听不懂这口诀说的是什么……
掌柜收拾好一包制作法阵要用的东西,抬头往窗外一看,夜已经颇深了。
整个天梁城都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和静寂。
他们二人提着灯笼,悄然进入中庭,上了北楼最高层。
指缝中不应存在的门静静等在走廊尽头的白墙上。掌柜手中显然还有一把钥匙,迅速利落地开了锁。
重六跟着掌柜进来。
之前被掌柜转移到这里的东西,只有少部分不知什么时候被掌柜搬回了小院。一排排的木架子一直延伸向前,直到被黑暗吞没。
掌柜走在前面,速度很快。重六亦步亦趋跟着,越走便觉得越安静,那空气也凝滞下来。
这“房间”怎么这么大,走了这么久竟然都还没有看到尽头。
灯笼的光在一段时间之前就照不到任何木头架子了,脚下原本平整的地面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细密缠结的树根和土地取代,磕磕绊绊的,一不留神就要摔跤。
但除了地面上仿佛永恒不变的这种粗糙纹理,灯笼的光什么也照不到。
幽密寂寥被黑暗裹挟着一层层推进过来,渐渐令人心慌。
前后左右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忽然,掌柜的脚步停顿了。
重六屏住呼吸。
祝鹤澜抬起头,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轻轻说了句,“是我。”
伴随着简单的两个字,那黑暗的高空中,忽然亮起两颗光点。
两道有灯笼那么大的,突兀的红色光点。
那是……眼睛吗?
这种高度……这东西得有多大……
然而紧接着,重六便知道自己错了。
红色的光点和血管般的脉络迅速展开,宛如扩散的瘟疫一般蔓延覆盖了整个黑暗的“天幕”。那凄迷而不祥的红色宛如盛大的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绽放,照亮了一切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亘古秘密。
重六仰着头,看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全然呆住了。他的头脑中在短暂的空白后,倏忽被强烈的、原始的、本能的恐惧填充满,他好像是回到了那些他记不清结局的噩梦里,只是这一次,他无法用忘却逃离。
第46章 黄衣记(2)
那是一棵树,却又不是一棵树。
破碎断裂的血丝、肌肉、颤颤巍巍的脂肪、穿梭其中的筋脉血管都缠裹着断断续续的木头,以一种令人不适的粗暴方式复合在一起,不断沁出湿漉漉的腥酸粘液。仿佛一半是动物,一半是植物。
成千上万糅杂着粉红色肉和漆黑皲裂的木质的根系在黑暗的大地上铺展着,仿佛是从大地最深处的核中攀爬而出,蔓延着散发着妖异红光的细密血丝,震荡着古老而神秘的脉搏。它们拔地而起,混乱地缠结成一道巍峨的巨柱,冲向头顶无尽蔓延的虚无混沌。
在最高处,无边无际的触手般的枝条向着四面八方迸发开来,如一顶令人目眩战栗的邪恶苍穹。那些反射着粘腻光泽的枝条偶尔会发出神经质的颤抖,簌簌抖落酸雨般的粘液。
这是一种超出人的认知的,污秽与迷人并存、恢弘而又恐怖的画面。
重六仰头望着,便觉得那巨物的气息如山峦崩殂般倾轧下来,摄住了他的全部神志。
他的血液中似乎忽然涌进了数不清的毛刺,在他的皮肤下躁动着,像是要爆发出来一样。一种古怪的,仿佛埋藏在头脑深处的熟悉感,令他无比困惑。
直到一只手扶在他的后腰上,将他从那奇异的精神状态中拉出来,落回地面上。
重六惊魂未定地看着掌柜关切的双眼,“东家……这是我们的槐树?”
“嗯,这是它真正的样子。”祝鹤澜抬起头,用一种欣慰甚至骄傲的表情仰望着那粘腻骇人的巨树,“它今天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你能知道它心情怎么样?”
掌柜稀松平常地耸了下肩膀,“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当然知道。”
一手……养大……
养了多久能养到这么大啊?!
重六站在原地,看着掌柜缓步走向巨树。那距离地面最近的枝条忽然都舞动起来,如庞然的手臂在掌柜的周围翻飞,手舞足蹈一般。
掌柜转过身,看着重六。那无数妖异的枝条在他身后犹如缓缓绽开的黑色恶之花。他问,”六儿,你害怕吗?“重六咽了口唾沫,心虚地点了下头。
他能感觉到,从那巨树身上漫溢而出的饥饿。永远无法被填满的黑洞般的饥饿。
他也能感觉到,血和生命被吞噬、被腐蚀、被消化的污秽气味。它在掌柜面前看起来是柔顺而没有攻击性的,但是重六知道,在它眼中,自己不过是食物,还不够塞牙缝的食物。
这东西……随便一巴掌家就能将重六如苍蝇一般拍扁在地上。人如蝼蚁,此时此景是再合适不过的形容。
若不是手掌心有掌柜的血写出的印记,恐怕他已经变成地上的一滩血肉了……
然而祝鹤澜却笑了,“知道害怕就好,说明你的头脑还算清楚。记得,一会儿如果出现任何意外,马上离开这儿,不要管我。出去的时候如果可能的话,将门锁住,然后去找松明子求救。”
“是……”重六忧心忡忡地应下。
掌柜在原地蹲下身,打开包裹。他抱起一只陶罐,从中掏出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开始在地面上洒出一条线。那条线被拖得长长的,将重六和掌柜分在两边。而后,掌柜从包裹中取出一些用线绳固定出奇异形状宛如符文的树枝,将它们以看似随意但经过精心设计的方式摆放在掌柜和槐树那一侧的地面上。
掌柜抱起那那剩下一些灰烬的坛子,隔着那条线递给重六,殷殷叮咛:“注意这条线,一旦有哪里断开,要立刻补上。同时,你要不断诵念我教给你的那段咒文,一刻都不能停。”
重六抱着坛子,站在线外,看到掌柜从包裹中取出最后一样东西。
一张面具,黑色的山羊面具。
现实再次和梦境重合了,到底哪一个是梦?
现在的这一切,真的是现实吗?
掌柜戴上面具,忽然便好像成了另一个人。
面孔磨灭了,便只剩下一名双手系着红线、身着华丽女式法袍,拥有者某种神秘力量的红衣巫师。
自古行祭礼法事,巫祝是不分家的。若掌柜是巫,重六的角色,大概便是祝了。
掌柜给重六做个了手势,重六便立刻开始吟唱掌柜教给他的那段用不知名的语言写就的祝词。
那种奇异的语言充斥着难以发出的吞音,甚至是平日里说话不会使用的发声方法。但被连贯地唱出来后,竟也有种怪异独特的节律。
伴随着重六的吟唱声,祝鹤澜张开双手。手腕上的红绳随着阔袖垂下,宛如一双红色的翅膀。继而,那庄严的、带有献祭意味的巫舞便在巨大枝条的蠕动和轮舞中徐徐开始了。
巫舞不同于一般的舞蹈,每一个动作都有着符号上的含义,有着观者不尽能理解的历史。一段巫舞,是巫师与神明对话、与一切原本就存在于寰宇中的力量交流的方式,是一场只能听到一个人声音的复杂和声。
那舞步灵动,红绳宛如有生命一般在空中翻飞,红衣转成凄迷艳丽的风。重六也不自觉调整了自己吟诵的节奏,那些异域的音节与祝鹤澜的脚步落地发出的声音巧妙而自然地结合在了一起。就像是找到了某种共振的节奏。
而那巨树,变得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头顶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枝条,也纷纷开始蠕动。肌肉和脂肪伸缩战栗,粘液如秋雨般簌簌落下,落在脸上,有轻微的刺痛感。
那是一种令人背脊发凉的景象,就好像是整个天空都在蠕动,都在战栗。看的久了,甚至会开始头晕,失去平衡。
冥冥中,重六能听到一种震荡心脉的低吼,像是大地深处涌动的岩浆即将迸发时会发出的轰隆声。
之前那微妙的平静感正在迅速稀释,某种危险的、未知的东西正在觉醒。
重六注意到那条线的某处,被一阵风吹断了。
他马上跑过去,将罐子里的灰洒下,填住空缺。
但紧接着,另外一头又出现了空缺。
重六一边紧紧盯着那条线,一边要不间断地念诵咒文,一时竟也有些手忙将脚乱。他看到那千千万万条树枝如蜿蜒的触手一般,渐渐从穹顶上降下,如倒扣的烟花坠向地面。但是出于某种原因,那些触手无法越过掌柜画下的界限。
断口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重六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
就在此时,掌柜突然从袖中抽出了他之前用来割破手掌的小刀,干脆利落地在手臂上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鲜红的血从祝鹤澜举起的雪白手臂上流下,汩汩淌到地面上。
重六注意到,那地上的血很快就被地下的什么东西吮吸干净了。
三四条比较细的枝条缠绕过来,紧紧缠住了祝鹤澜流血的手臂,甚至似乎在往伤口里钻,吞噬着他的血。祝鹤澜强忍刀伤被进一步撕扯开的疼痛,大声用重六听不懂的语言命令着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突然一道强悍的、极为腥臭腐败的风从槐树的方向迸发出来,一瞬间地上的灰就被吹干净了。
重六还来不及考虑要不要跑,便听到掌柜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愤怒的长啸。
重六抬头,便看见一条枝条悬挂在掌柜的头顶,枝条的尽头有用血肉铸就的的、花瓣一般的东西缓缓张开。无数条半透明的红色的、丝一般的管子从花瓣中垂下,骤然吸附在了掌柜的头上。
而掌柜,看上去十分痛苦,双目紧闭,刚才还在流血的手臂却已经看不见了伤口。
重六看到那些细细的管子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注入掌柜的头颅中。
当掌柜再次发出压抑的痛苦悲鸣时,重六终究还是没办法丢下掌柜离去。
“东家!!!”他尝试着将掌柜从那些正在一层层包裹过来的枝条中拉出来,他甚至已经摸到了掌柜的手,可是紧接着,一条柔软的树枝紧紧勒住了他的腰身。
他吓得大叫,身体却已经被抬离地面。又有数条枝条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将他的手脚都困住。他便如落入蛛网中的小虫,全然动弹不得。
然而他竟连觉得害怕的时间都没有。
重六张大眼睛,看着在那肉质的枝条虬结盘绕的深处,似乎有一只……巨大的眼珠。
一只古老的、本能的、带着漠然的邪恶的眼珠。
它在看着他。
这棵树,正在凝视他。
而就在重六的眼睛和那只血红色的、有着横向瞳孔的山羊般的眼睛对上的瞬间,无数的意念,突然是溃堤的洪流,灌入了他的脑海。
无数的画面,无数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景象,无数足以令人疯狂的音乐和诵念,无数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强行挤入重六的颅骨深处。
他看到一片猩红的草原,天空中涌动着巨大的、肉一般的团块。数不清的触手从那覆盖天空的肉质团块中垂下,如密布的黑色森林吞噬着草原。(注,此场景可见于我《黑洞坠落》那篇文红地球单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