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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by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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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六注意到她端着的铜盆内装的不是水,而是几张纸。纸上隐约有墨迹透出,却被团了起来。
  喜珠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跟火折子。
  “你这是要烧东西吗?”重六指了指她盆里的纸团。
  喜珠忙用袖子把盆盖住,低声说,“是啊,我们夫人让烧了。”
  “纸钱?你们夫人家里出事了?”重六关切地问。
  “没有没有……这些……是夫人这两天晚上练的字……”
  重六这才想起,严绿织确实写了一手极好的书法,之前也听掌柜提过,说是她不止精通一种字体,什么草书、小楷、骆体、钱体……各种字体都写得很不错,自己创造的风格更是风靡一时。当年还没出阁的时候,就有人高价求她的墨宝,但都被她的父亲一一回绝,怕传出去不好听。
  掌柜曾说,这可以是她谋生的一条路。
  “为什么要烧了啊?”重六纳闷地问,“不喜欢扔了不就行了?”
  “这些……和夫人以前的字不一样……”喜珠欲言又止,看四周无人便凑近了低声说,“夫人不让我看这些字,说它们’有鬼’。”
  “有鬼?什么意思啊?”
  “我其实也不太懂……她说字是活的,也不让我看。”喜珠说着,一脸忧愁,“她有时候一写就是一整晚,觉也不睡,我在想,会不会是之前受到的打击太大了……需不需要找大夫来看看啊?”
  重六听着,渐渐意识到是秽气开始影响到严绿织写出的字了,“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这两天。但是你病了,祝先生一直在照顾你,她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东家……一直在照顾他?
  重六知道自己重点不对,可是他还是不自觉地只听到了那句话……
  但现在喜珠还在两眼汪汪等着他出主意呢,重六想了想,悄悄对喜珠说,“那些字,给我一张。”
  “啊?可是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烧掉的!”
  “我想拿给东家看看,万一有什么问题也早点处理。秽这种东西,还是得小心着点儿。”
  喜珠最开始还不大愿意,但毕竟担心严绿织的状况,还是给了重六一张团起来的纸。
  重六刚刚把纸团收到怀里,便见松明子打着哈欠从东楼的客房出来的。喜珠看到他,脸一红,便匆匆跑开了。
  松明子刚要跟喜珠打招呼,便看到她红着脸跑远,于是嬉笑道,“这小姑娘该不会是喜欢我吧?这么害羞?”
  重六白眼快要翻到天上了,“也可能人家嫌你烦不想跟你说话。”
  “喂,你不会还在记昨晚的仇吧。我真没有说你长得不好看的意思,其实你眉清目秀的很好看啊!我当时就是在调侃你们东家而已……”
  “我谢谢您。您另一方面也勉强算是英俊潇洒。”
  “勉强?!”
  重六冷笑,心想你还没看见我写在笔记上的评价呢。
  这时候掌柜也睡眼惺忪地出来了。今日他一席典雅的群青色圆领袍,头上罕见地戴了逍遥巾,添了几分温润如玉的书生气,很是好看。
  “喂,擦擦口水,要流出来了。”松明子在旁边埋汰道。恼羞成怒的重六暗暗在某方士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庄承的家在连翘大街上,距离汴河大街要走上大概五六条街口。此时街道已经渐渐繁忙起来,人们大都开始出门上工,店铺接连开了,买早饭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
  可是进入连翘大街,不知为何人就忽然变少了。两侧的民宅屋门紧闭,一股萧条之意令朝阳也失了色彩。
  重六走了两步,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抬脚,却看到一只死老鼠。
  “啊!老鼠!”松明子见鬼一样跳了起来。
  明明是个一天到晚对付吓人秽物的方士,偏偏这么怕老鼠……
  重六倒是完全不怕,甚至还蹲下身,皱着眉头盯着那不知被什么东西踩得开膛破肚的老鼠尸体看着,伸手指着那老鼠尚且完好的头道,“东家,你看,它怎么长了五颗眼珠子?”
  祝鹤澜凑到重六身边,弯着腰看着。确实,在老鼠的脸颊上、额头上,没有章法地分散着另外三颗眼珠子。而且,这三颗眼珠中,有一颗看起来很像昆虫的复眼,还有一颗颜色发红。
  “畸变……它死前接触到过极浓的秽气。”祝鹤澜抬起头,向着四周看了看,深深吸了一口气。
  若有若无的阴湿腐烂味道,却并不十分浓重。
  庄承的家十分破旧,发黑的木门被挤在两边门户之间,显得拥挤可怜。
  掌柜敲门的时候,重六注意到墙根上贴着几片形状不规则的、很像腐木上生长的灵芝的菌子。那菌子的顶上有一些圆圈状的小开口,似乎在若有若无地蠕动着。
  松明子怕吓到人,所以今天没有带他惯常的武器,只是在背上背了把桃木剑。此时他将桃木剑抽了出来,警觉地抓在手里。
  没有人应门。
  祝鹤澜回头,跟重六和松明子面面相觑。松明子叹了口气道,“我翻墙进去给你们开门。”
  方士脚一点地,人便如白鹤般跃起,轻轻松松地上了墙头跳了下去。
  掌柜此时对重六道,“一会儿进去,如果看到奇怪的东西先不要碰,马上告诉我。”
  “哦好。”
  过了一会儿,松明子便在里面拉开门闩打开了门,脸色却不大好看。
  “这里头味道可不太好。”
  重六跟着掌柜进去,环顾了一圈那狭小的院子。
  到处都是死老鼠……
  有些没有头,有些肚子好像被撕裂了,还有些直接就是一团血泥巴,连形状都没有了。蛆虫在尸体腐烂的内脏间蠕动吞噬着,苍蝇到处乱飞。
  腐烂的臭味蒸腾在空气里,重六用袖子掩住口鼻也挡不住那种作呕的味道。
  松明子站在门口,根本就不想进院子。
  屋外的棚子下面是做饭的地方,只是院子里不见柴火,那锅碗瓢盆上也都积着灰,好像很久没人用过了。
  掌柜直接大步走向唯一的那间屋子,一伸手把门推开便进去了。重六忙跟上。松明子见状,在心里做了几番挣扎,垫着脚快速穿过噩梦般的院子。
  屋子里所有窗都关着,光线昏暗。墙壁上生了大块大块的霉斑,长出了不少重六在门口看见过的那种奇异的不规则形状的菌子。
  所有东西,似乎都是潮湿的。桌面上生了霉,茶碗上浮着一层黄色的水珠,碗里的半块胡饼已经变成了黑绿的颜色……
  重六暗忖,连周遭环境都已经变成这样了……那个庄承……不知道已经畸变到什么地步了……
  他按照掌柜的吩咐,什么也不敢碰。但看了一圈,也没看见人影。
  主人不在家?
  此时忽然听到松明子说,“你们快来看!”
  重六和祝掌柜忙进入内间,却发现没有什么能下脚的地方了。
  整间屋子,堆满了纸卷书本。有些写着字的纸张发黄腐烂,但字迹显然还是新的。
  不少的书本上,都浸着些淡黄色的粘液,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酸腐气味。
  “他人不在,咱们怎么办?”松明子问。
  “门是从里面拴上的,人怎么会不在?”掌柜四下看了看,“查查看有没有什么暗门地窖。”
  三人于是分头查看起来。
  重六蹲下身,看着地上几页散落的纸张。看墨迹,大概是最近几天之内写的,有许多涂改痕迹。
  那字迹凌乱,几乎难以辨认。重六细细看了两遍,意识到这是一篇戏文。
  而且是他没看过的……
  新戏?
  他用脚尖将上面的几页纸拨开,却发现前面的一些戏词看着眼熟。再翻了几页,却赫然见到一页纸的最右边写着“黄衣记”三个字。
  是那出重六没听完的戏!
  但是……有些词句不一样了,庄承修改了之前的黄衣记,似乎比之前还要长了。
  而且这一份一看便是草稿……
  那正稿呢?
  重六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这些信息,突然站起来对掌柜喊道,”他去了戏园子!”
  祝掌柜和松明子愕然地望着他。掌柜问,“你如何知道?”
  重六指着地上散落的纸张,“黄衣记……他重写了黄衣记!之前那一版或许不够强,但是现在他完成了!”
  掌柜疾步过来,直接从地上捡起了那些草稿。他看了几眼,便连忙放下了,沉声说,“你认为他会去哪个戏园子?”
  “最大人最多的那家。”重六犹豫了一下,但渐渐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太和戏楼。”
  重六也不知自己为何能确定,或许是因为那把苏郎扇,或许是因为在秘密房间里与槐树的接触,但现在,他仿佛能感知到庄承的目的和执念。
  就像苏郎扇一样,他一直在试图创造出最强最完美的一版。第一版是残次品,所以很快就撤下了。而现在,他完成了最完美的一版。
  所以这版黄衣记是他最新,或许也是最后的作品。
  他想要散播,要感染更多的人……
  他要带着他的“信徒”们,让整个天梁城陷落。


第53章 黄衣记(9)
  太和戏楼今天悄无声息地上了一场新戏。
  不少看戏的人都是闲来没事看个热闹,或是心思本不在戏上,不过是找个借口、带着孩子来和左邻右舍、叔伯媳妇聊聊天。
  四四方方的一楼每一张方桌如常坐满了人,桌上花生米、核桃、香糖果子狼藉满桌,茶博士举着长嘴铜茶壶在桌椅间穿梭来去给人添茶倒水。二楼的几间雅座也大都被占了。整个戏楼沸反盈天的,说话要用喊的才能听见。
  锣鼓声响起,戏要开场了。
  祝鹤澜、重六和赶到太和戏楼外,便赫然看到外头的墙上贴着的一溜戏牌子。打头第一张,最显眼的、连墨迹都还没干的,赫然便是《黄衣记》。
  楼中传来热闹的鼓点,紧跟着是咿咿呀呀的唱腔。戏才开始不久。
  重六先进去,把三个人的票钱递给门口的伙计,顺道问了句,“哎,小哥,跟您打听打听,写戏的那位芦洲居士,今天来没来啊?”
  那小哥连眼皮子都懒得抬,直接把三张戏票给他,“没听说。”
  重六叹了口气,只好把票拿了,对掌柜和松明子招招手。三人一进大堂,立刻就有茶博士迎上来,“客官您几位啊?”
  “三个人。”重六环顾四周一圈,这么多人……
  “真不巧,我们这儿没空桌了,您介不介意和那边那两位客官挤挤坐啊?”
  茶博士指的那一桌坐了两个吃茶聊天的中年汉子,看样子像是染坊工人,衣服上还沾着颜色。重六询问地看向掌柜,却听掌柜答应的干脆,“行啊。”
  松明子大约是不怎么听戏的人,刚一落座就被突然爆发的叫好声震得一个激灵。
  “这么大声,他们听得见唱什么吗?”松明子用手指头掏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抱怨道。
  重六一脸看外行人的鄙视,”你不懂,要的就是这股热闹劲儿。”
  掌柜的眼神逡巡过四周的所有客人,默不作声细细观察。
  对面的两个中年汉子看他们三人这有点奇怪的组合,搭起话来,“这年头连方士也出来看戏了啊?”
  松明子不乐意了,“方士怎么了方士就不能放松放松心情了?”
  重六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忙赔笑道,“大哥,我们哥仨平时不怎么来,但是听说今天这出戏不错。您常来吗?”
  年纪比较大蓄着胡子包着幞头的汉子道,“常来啊,我们俩可是老戏迷了。”
  “你们是什么戏都看,还是有专门捧的角儿啊?““我不挑,不过我兄弟可是喜欢听那个古萧唱的胡生救母,元宵会什么的。”
  重六就这样和两个染坊工人搭上了话,说得热热闹闹的。松明子和祝鹤澜面面相觑,全然搭不上话。
  重六找了个机会问,“这芦洲居士写的戏,你们以前看过吗?”
  “看过是看过,就是他的戏,看到最后老让人心里发毛。”另一个瘦高的染工犹犹豫豫地说道,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
  大胡子染工道:”是呢,别人都是捧唱戏的角,就是这个芦洲居士,写的戏跟别人都不一样,还神神秘秘的。但是谁演他写的戏都能红一阵子,所以好多戏班都喜欢演他的本子。“重六道,“我也看过几出。挺吓人的。全是妖啊鬼啊的……”
  “哎呀那都不是真的。不过说实话,有时候我看完了晚上也做噩梦。”
  “但就是……老想回来看。”高个子染工说,“就是吃臭豆腐那种感觉,越臭越想吃……挺邪门的。”
  这时候插不上话的松明子悄声问掌柜,“你看见那个芦洲居士了吗?”
  祝鹤澜轻声道,“我看了一圈,目前还没察觉到。这里的气氛奇怪,所有人身上的秽气都不重,但是……味道都有点相似。”
  松明子啧了一声,抓着桃木剑的手更紧了。
  每一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点秽气,只是不多,不至于影响到充盈一切的道气。秽气和道气的结合在每一个人身上都不太一样,所以你很难找到两个有着相似气味的人。
  但是现在祝鹤澜说,整个楼里听戏的人味道都有点相似。
  这就是有鬼。
  “这件事,我们要不要让青冥派出面?”松明子低声说,“我们只有三个人,无权无势的。让我师兄出面,强行把那个庄承控制住,或许反而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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