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by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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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生真人踏着岩壁几个起落便飞向下面的深渊,但是不能御剑的方士门和官兵们就只能用手抓着岩石,踩着陡峭的台阶向低处走。祝鹤澜也如壁虎一样贴着墙壁小心翼翼走着,只觉得灰头土脸,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空气中有股垃圾受潮的怪味,祝鹤澜的心渐渐提了起来。
凡是有秽生物出现的地方,往往会有难闻的味道伴随……
瀑布下面有一道深潭,而徐寒柯他们便正在一处较为平坦的高崖上休息。两方人马汇合,祝鹤澜却懒得听徐寒柯柳盛与无生真人的对话。因为他直觉,这里不大对劲。
他站在悬崖边,向着崖下的深潭凝望。
密不透风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整个下方浓重的黑暗,全都不是静止的……它们全都在翻滚,在呼吸……
黑暗……是活的……
祝鹤澜微微睁大眼睛,看到三名官兵正结伴踩着岩石下去,大概是因为口渴想去潭边喝点水。他张口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当三名官兵刚到水潭旁边,黑色的“水”动了。它溢出到岸上,漫溢到了那三人脚下。
下一瞬,三人开始嘶声惨叫,进而就如同落入水中的糖块,迅速地化掉了。
三团肉色的油光裹着衣服散成片,在黑暗的“水”面上漂浮了一会儿,便消隐在那浓稠的、散发着垃圾受潮味道的黑暗中。
第97章 海棠木箱(12)
“恶肿!”祝鹤澜回头对众人喊道,“快离开这儿!”
却见原本宁静的潭水上涌动起一层油腻的炫光,本以为是因为光亮暗淡而呈现的黑色,却根本就是水原本的颜色。焦油般的物质呈糊糊状蠕动着,上面浮着一层半透明的膜。
而在那一层膜下,一些东西开始若隐若现。仿佛是凝固的肉块,又似乎是尚未发育完好的内脏器官,被那粘稠的黑色推出来又吞没。一颗一颗荧绿的眼珠接连不断亮起,像是被惊起的鬼火,成螺旋状迅速覆盖了整片“湖面”。
下一瞬,山崩地裂,恐怖的咆哮如惊雷炸响,摇撼着整个古老的大地。黑暗如噩梦一般从深渊中升起,顷刻间便超过了他们所在的平台。飞溅的黑色黏液落在地上便开始迅速聚合蠕动,冲向离得最近的人。
众官兵中有些已经吓傻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立刻便被聚合的黑色粘稠油状物抓住。原本凝聚着身体中的每颗最小微子的道气迅速被秽气污染,骨骼、血液、肌肉、脂肪和皮肤不再能够分辨彼此,全都混杂软化成了一团。人便如被丢进炭火盆中的蜡烛,从腿部开始迅速融化,如一滩粉红色的浓稠黏液混在恶肿的黑色油脂中间,显得分外诡异骇人。
更加骇人的则是人在融化的过程中发出的此起彼伏的惨烈嚎叫,烈火灼身恐怕也不过如此。
此时无生真人一声令下,众多方士立刻顶上前去。祝鹤澜一路小心而机敏地避过所有凌空而降的黑油,一路上扯起两个被吓得双腿发软跌跌撞撞的官兵,一路上大声喊着命令着所有人立刻后撤到最近的洞窟里。原本已经被恶肿的真面目吓得神志昏聩的众人听到他的声音,莫名受到了牵引一样,纷纷跟上他。
徐寒柯被柳盛护着,也慌忙地跟着钻入洞穴。洞外传来方士发出的凄厉惨叫,在黑暗中听起来愈发骇人。
祝鹤澜毫不犹豫地往洞穴深处奔逃,手中夜明珠的微光是所有被吓得精神几乎失常的人们唯一的救赎。洞穴中的路况愈发艰险,时而一侧突然出现深不见底的缝隙,时而陡峭湿滑难以攀登,时而出现令人困惑的岔路。祝鹤澜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判断着合适的逃亡路线,只能用自己被严重限制了的直觉来感受哪里的秽气较淡薄。
可是逼近的压迫感整越来越紧迫地悬在每一个人的头上,腐烂垃圾的味道越来越浓,昭示着恶肿正在追上来。
“这边!快!”祝鹤澜指着几块叠摞的巨大岩石间挤压出的一条窄细的缝,示意众人钻进去,见跟着他的官兵等人有些犹豫他的声音便愈发严厉,“想活命就快点!进去以后无论如何不要停下,一直往前爬,千万别把自己卡住!”
如一群失了方寸的孩子,官兵们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吸气缩肚,一个个试图将自己的身体往狭窄的、看上去几乎不可能的缝隙塞进去。柳盛狐疑地望着祝鹤澜,“你不走?”
祝鹤澜冷笑道,“我要封住洞口,你若不信,可以留在这儿。”
柳盛皱眉,却被徐寒柯拉了下袖子,示意他不必多言,继而也跟着钻了进去。祝鹤澜快速地踩乱众人留下的脚印,然后将附近一颗石头搬过来,自己先将身体塞进去,然后把石头拉过来将缝隙堵住。
洞穴里太过狭窄,无法掉头,他就只能趴伏着往后退。岩石从四面八方压迫着他,甚至无法稍稍抬头。他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一方棺材里,被活埋在了几千尺深的地下。前后左右都没有能够逃离的地方。
祝鹤澜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开始急促。黑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他讨厌这种挤压感。他恍惚间变成了一条虫子,一条微不足道的、肮脏的、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虫子,在亘古的黑暗里永恒地爬行着。
前面,或者说是他的身后穿出了一阵喧哗声。祝鹤澜心向下沉,在这种地方一旦有一人卡住,那人身后的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在这条窄细的甬道里。
临死前眼前眼前只能凝视着永恒的黑暗,那是怎样一种漫长而痛苦的死亡?是这样死比较轻松,还是爬回去面对恶肿比较轻松?
幸好队伍又在继续缓慢行进了。
当他终于从这狭窄的甬道里钻出,却沿着一小段斜坡滚了下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身上不知磕碰了多少处,衣服也扯破了。他站起身皱着眉掸着身上的土,懊恼地啧了一声。
徐寒柯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光……这里有光!”
柳盛的声音道,“这是……什么地方?”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里带着不安和恐惧,有人窃窃私语,“这里好奇怪啊……”
“这些是楼吗?”
“这是大人说过的地下城?”
“怎么这么大?这得用多少石料啊!”
祝鹤澜抬起头,便见到了形状简单却带着些古怪的角度、且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建筑。宛如干涸的河流一般的沟壑从每一座建筑中联通出来,汇聚在宽广的道路中间。
他向前走了几步,仰头望着已经被遗弃了数千年的古代文明遗迹。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星老族地下城。”祝鹤澜叹道,“果真名不虚传。”
徐寒柯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来,这在祝鹤澜看来几乎有些不可思议。
他和柳盛带来的人现在死伤过半,他们就算拿到了水晶残片,能不能走出去还是未知数。
“水晶会被藏在哪?”徐寒柯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里熠熠发亮,里面浓重的渴望似乎不仅仅只是如他所说,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宁。
祝鹤澜盯着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手中可有解咒符?”
徐寒柯微微一笑,“怎么,你想与我谈条件?”
“现在无生真人生死未卜,你也不是地螭的控制者,你们已经无法用六儿来威胁我了。”祝鹤澜说着,一步步走向徐寒柯。他冷玉般的脸在黑暗里似乎弥散着一层幽光,漆黑双瞳中映射的威慑另周围的官兵竟不敢上前阻拦,“若你身上没有解咒符,我也没必要帮你。若你有,将它给我,或许我还会发发善心,将你们带出去。”
徐寒柯脸上的笑容有点摇摇欲准,但他还是稳住了,只是那一副装出来的志在必得放在狼狈且被尘土沾染的脸上,满满写的都是虚张声势。
“解咒符我有,只是不在我身上。只要你能带我们找到水晶残品,安全离开这儿,出去后我自会给你。”
祝鹤澜翻了个白眼,也不多说,直接转身就走。
“你站住!”柳盛喝令道,中气十足,很有几分气势。
然而祝掌柜不吃这一套。他还要去找六儿,没时间与他们虚耗。从恶肿手里把他们带出来,已经算是他仁至义尽了。
“祝鹤澜!”
一道剑气从身后袭来,颈侧一凉,一缕发丝被削了下来。
祝鹤澜不敢置信地盯着地上那一缕头发,半晌……缓慢地、一点点转过头,用闷烧着滔天怒火的眼睛盯着柳盛,“你敢断我的头发?”
柳盛一脸凛冽,不知死活道,“你如果再多走一步,我断的可不止你的头发!”说着,将剑锋用力按在祝鹤澜的脖子上。
祝鹤澜不说话了,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柳盛。那目光,另柳盛蓦地背脊发凉。
真奇怪,明明剑在他手里,他怕什么?
终于,祝鹤澜哼笑一声。重新回到队伍前面,一边走一边说,“星老族对于五这个数字有特殊的情结。它们建造的大多数城市都会呈现出五角的形状,分出五个相互勾连的区域。而最重要的东西,比如你们要找的源汤,一般会被布置在正中心。”
柳盛紧紧跟在他身后,剑仍然抓在手里,以防祝鹤澜又要作出什么惊人之举。
一行人在过于巨大不和比例的古老城市遗迹中穿梭,身旁形状古怪的建筑犹如一座座巨大的石棺,里面不知道圈禁着多少扭曲残破的肢体。
有一名官兵小声问,“要是这儿都没人了……这些光是从哪来的啊?”
祝鹤澜道,“或许是夜明珠,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会发光的生灵。星老族有一些古怪的工艺,它们喜欢制造活的东西,就像我们喜欢制造死的东西一样。”
“你为何会这般了解?”徐寒柯好奇道,“难道,你真的活了那么久?”
祝鹤澜猜测,大约是无生告诉了徐寒柯自己的真实年龄……
“若是真的,你们是否会听我的劝告?”祝鹤澜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嘲弄,“星老水晶的威力,你们这些凡人一旦接触,会立刻被秽化……说起来,徐宪司,你身体里的须虫瘴还好吗?”
“无生真人已经将之清楚了。”柳盛替徐寒柯回答道。
祝鹤澜一听,哈哈大笑,笑得柳盛和徐寒柯心里都毛毛的。
“你笑什么?!”柳盛怒道。
“清除……”祝鹤澜收敛了笑,重复着那两个字,“若他给了你们什么护身符,我劝你们赶紧烧了。如果是像我一样定时服下咒符,我只能祝你们运气好,能撑到护身符的力量消退。”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无生真人心术不正,他的精神,恐怕已经被感染了。”祝鹤澜脚步微顿,转头越过柳盛直视徐寒柯,“他给你们的咒符,最终会令你的身体从内部开始自毁,甚至可能发生秽爆,殃及你周围的所有人。”
“你想趁着无生真人不在挑拨离间?哼,真是下作的手段。”柳盛呵斥道,再次将剑锋对准他。
却在此时,祝鹤澜听到一声他不敢相信的、几乎以为是幻觉的呼唤。
“东家!!!”
第98章 海棠木箱(13)
祝鹤澜光是听到那熟悉的两个字,眼前自然而然便浮起一双弯弯的眼睛,还有脸颊边浅浅的酒窝。他脸上绽出生动而明亮的欣喜,转身便看到重六从一条沟壑中爬出来。他的发髻散开了,清秀的脸上沾了不少灰尘,那一双杏核形状的眼睛里闪烁着在黑暗中也熠熠夺目的狂喜激动。
他向着祝鹤澜跑来,仿佛看不见周围一切巍峨黑暗的环境,也看不见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他一头扑进祝鹤澜怀里,差点将祝鹤澜撞了一个跟头。
祝鹤澜用力抱着怀里单薄的身体,仿佛是出窍许久的魂魄终于又回到了身体中。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却现出一丝异样。
好像有什么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他将重六稍稍推开,单手将那脏兮兮的脸捧起来。一边轻柔地用拇指擦拭着污渍,一边忍耐着心中的激动问,“你是怎么找来的?那只地螭呢?”
“我趁地螭睡着了跑出来的!”重六殷殷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掌柜的手背上,仿佛无比眷恋他的体温一般,猫儿似的磨蹭着,甚至故意将嘴唇贴在他的手指上。他睁开眼睛,那黑色眸子里带着几分冶艳热切的光似的,直勾勾盯着祝鹤澜,几乎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那种陌生的触感、充满了依恋的温热,还有那眼睛中弥散的不加掩饰的引诱,另祝鹤澜微微吃惊。
六儿从前……就算是最害怕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作出过这样的动作。
自从进了客栈,重六的眼神就时时追着他,他都感觉得到。但最初他以为重六又是玄武先生派来的,随意吓吓便会自己离开,却没想到机缘巧合,六儿不仅没有离开,反而与他的发生了千丝万缕的牵系。
重六与他之间缓慢滋生的东西已经显而易见,但两人却一直在相互试探,到现在连那一层窗户纸都还没有捅破。六儿在他身边,总还是带着几分试探的小心翼翼,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稍稍有些异样。
六儿怎么了?
祝鹤澜谨慎地收回自己的手,抓着重六的肩膀好好打量一番。除却皮肤表层的尘迹,他身上连一条划痕都没有。
“地螭听觉和感知力极强,就算睡着了也能对最小的声音和震动作出反应。你如何做到能让它不察觉?”祝鹤澜继续询问。
重六脸上露出一丝懊恼,“东家,我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反而还审问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