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by莲兮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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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鹤澜几次三番告诉他们碰到这些水晶会发生不好的事,他们也渐渐都相信了。
毕竟这位先生看上去虽细竹竿一般还生了张对于男子来说过分姣美的脸,但似乎对于这些古怪的、超出理解的事物都很了解。
“如果你们一定要过去,就让其他人在外围等着吧。”祝鹤澜忽然开口道,“他们跟着也做不了什么,反而平添累赘,我和六儿跟你一起过去便是。”
重六瞪大眼睛。
自从进了这里,重六就变的更加安静了。祝鹤澜希望自己赌的是对的。
徐寒柯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柳盛,你带着其他人等在外围吧。”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无生真人在那边呢,不会出事的。”徐寒柯安抚道,无所畏惧地微微一笑,“如果我出不来,你便带着他们出去。”
“如果我不去,你也别去了。你我必须一起行动!”柳盛执拗道。
最后无法,便还是他们四人一起走上那条过于窄细的小路。
徐寒柯和柳盛走在最前面,而祝鹤澜与重六一前一后跟在后面。走着走着,祝鹤澜与前面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一直走到水晶之海的正中时,他忽然停下了。
重六也忙停住脚步,保持着身体平衡,小心翼翼地不想去碰到脚边的水晶,“东家,怎么了?”
“不要叫我东家。”祝鹤澜背对着他,水晶的光给他镀上了一层莫测的光。
重六纳闷道,“不叫东家叫什么啊?”
“东家是六儿叫的。而你不是六儿。”祝鹤澜缓缓转过身,双手揣在袖子里,幽紫光芒中愈见魔魅的双眸中却凝结着山雨欲来的怒,“说,真的六儿在哪?你如何得到了他的记忆?”
第102章 海棠木箱(17)
重六呆呆地望着祝鹤澜,面上是一片茫然困惑,“东家,你在说什么啊?”
祝鹤澜面无表情道,“还要继续装吗?你与六儿唯一的相似之处恐怕就是这一张皮而已。”他说着,向着“重六”走了几步。他颀长的影子笼罩在“重六”身上,从灵魂中弥散出的黑暗密不透风地压下来。
重六惊惶地睁大眼睛,“东家,你疯了吗?是我啊!我是管重六啊!”
“重六对什么都好奇,这份好奇是他的职责也是他与生俱来的天分,有时候还会给他惹来麻烦。可是你在看到星老族遗留下来的文书后,根本毫无兴趣。”
“我只是太紧张了!这个地方这么古怪,哪还有心思去看那些东西?”
“六儿见过的古怪的事多了。”祝鹤澜冷笑道,“而你,脑子里面只想着食物。”
“食物?我跟你一样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
“是吗?”祝鹤澜轻声道,瞳孔森森,“那两名官兵不是正在你的肚子里?”
“重六”愣了下,摇摇头,“我不明白……”
“我没有时间和你废话!”祝鹤澜忽然厉喝一声,平静的表情终于崩裂,“告诉我六儿在哪!”
“我就是六儿啊!”
见对方死不松口,祝鹤澜叹了口气,然后突然身随意动,电光石火间手从袖中挥出,一道紫光直射“管重六”的心口。“重六”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下头,却发现一枚尖锐的紫色水晶碎片深深地埋入了他的身体。
而祝鹤澜的手上攥着一块碎衣料,显然是用来隔绝水晶与手的接触。可即便如此,他的右手掌心还是迅速发黑溃烂,生出了密集的血泡,有几颗已经爆裂,脓血顺着指尖滴落浸透了他的素锦衣袍。而那腐烂仍旧在一点点地扩散蔓延,恐怕用不了一炷香时间,他的整只右手都会烂掉。
“管重六”不敢置信一般抬起头,死死盯着祝鹤澜。从血肉被撕开处,黑色的细线如蛛网一般迅速扩散,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颈和面颊。血液中的每一滴都突然成了酸液,烧灼着他的血管、他的五脏六腑。他感觉自己在融化,内脏被侵蚀的恐怖痛感令他发出了怪异的、非人类的嘶嗥。
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似乎也在那浩瀚的嘶嗥中震颤,留在原地的官兵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已经快要走出水晶海的徐寒柯和柳盛惊惶回头,却见到一副骇人景象。
重六的身体骤然迅速胀大起来,衣衫被撑得粉碎,可是从那布料下磅礴爆出的,却是数不清的青蓝触手。若章鱼,若水母,若海中浮动的藻,若一切深海中尚未发现的巨怪身上蜿蜒的须。他升入空中,宛如巨大的蝠鲼张开触手组成的双翼,唯一还能看出人类形态的,便只剩下他的头。一股浓厚的、类似渔船甲板上惯有的的鱼腥味也跟着弥漫开来。
在这巨大的怪物面前,祝鹤澜如一截细小的树枝,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吞噬。
祝鹤澜之前见假重六不愿意进来,便推测水晶是它的弱点。如今自己没有与它硬碰硬的实力,便悄然选了一块尚算稳定的水晶藏在手里伺机而动。
没想到水晶残片竟没能压制住这未知怪物身体里的秽,反而愈发刺激了他。一道粗壮的触手横扫而来,迅速缠住了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提起到空中。那触手上弥漫着浓稠的酸液,烧毁了他的衣服,渗透入他的皮肤。祝鹤澜只觉得全身如入油锅淹煎,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痛呼。他的牙齿咬得太过用力,有血溢满嘴唇。
“我本想留着你的,可你偏偏要较真。我比管重六强大无数倍,你凭什么不选我!”“管重六”怨毒地盯着祝鹤澜,它的声音却仍旧和重六一模一样,这令祝鹤澜愈发痛苦。
一条比较细的半透明的触手悄然盘上了祝鹤澜的脖子,上面细密排布的毒针刺入他的皮肤,宛如被十几只蜜蜂蛰刺。祝鹤澜动弹不得,只能嘶哑着声音问,“六儿呢!你把六儿怎么了!!!”
“管重六”的脸上,露出了诡异而恶毒的微笑,轻飘飘地回答道,“死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记千斤重锤砸在祝鹤澜的头脑中。他有些眩晕,有些难以理解。
“不可能……”
六儿已经很久没有喝压制他能力的茶了,如果遇到生命危险,他的生存本能应该会保护他的啊?
“管重六”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得意中却透着恓惶,“你以为我是如何摄取的他的记忆?我把他的触手一截截扯了下来,他的叫声那么大,你们竟然都没有听见。”
倏忽间,如烈火灼身的痛、窒息的痛,全都变得遥远。他像是突然被扔进了一个空心的铅盒,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六儿死了?
那个勤快的、爱笑的、猫儿一样好奇的六儿,真的死了?
他忽然想起来就在不久前,他们躺在黑暗中重六小时候睡过的床上,他静静地抱着重六,感觉着另一道实实在在的、温热的身体蛰伏在自己的怀里。那种平静的、活生生的感觉,是他已经遗忘了很久很久的……
他一直都没有着急,之前甚至犹豫不决,试着将重六推开。他以为他们还可以有很多的时间。
祝鹤澜眼睛里的光芒熄灭了,明明好似没有多少神情上的变化,可是一股浓烈的、令人喘不过气的绝望,仿佛能化作可见的虚无,从他身上的弥散出来。“管重六”感觉自己仿佛攥着一个可以吸尽光明的黑洞。
那一瞬间,祝鹤澜有种冲动。他想要强行催动体内的秽,与面前这个怪物同归于尽……
可是他不能啊。方圆百里内有村庄城镇,就连不远处也有不少无辜官兵。他若任性,便要葬送太多性命。
还有槐树……
此时此刻,他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冲动。燎原的怒火下是一种深沉而巨大的悲痛,宿命般的绝望。他早该知道他不应该动心,不应该去奢求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不该带着重六回来,是他没有护好六儿……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过六儿……自己真实的心意。
祝鹤澜的身体中开始产生危险的力量震荡,他的皮肤下面晕出血般的光,那光攀升蔓延到他的眼中,烧尽了里面的空洞。他拼尽一切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不能失控……不能失控……他还有责任……
可就在他体内的秽气摇摇欲坠蠢蠢欲动的时候,骤然一道极为耀眼夺目的光芒从假重六的身后爆发开来。
祝鹤澜一时被强光照射得睁不开眼睛,可是一股旷远的、深广的、海洋的味道已经蔓延进了他的鼻腔。这味道与假重六身上的气味有着微妙而显着的不同,就仿佛一片海是不断涌动变化的、是晒着阳光也撒过星光的。而假重六身上的气味,只让人想到一片被困住的海,一些在甲板上挣扎跳动的死鱼。
紧接着,另外一些触手,一些更加巨大也更加明亮明亮的触手在假重六的身后骤然迸射开来,简直宛如一颗堕入深渊的蓝色太阳。
假重六的神情凝固了。它感觉到了威胁,前所未有的威胁。
“放开他。”
简单的三个字,却令祝鹤澜全身猛然颤抖起来。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六儿的声音?却并非来自面前困住他的这个伪装成六儿的怪物。
下一瞬,那光轮般绽开的蓝色触手猛然向着中间合拢,一瞬间就将假重六彻底包裹。假重六发出一声惊慌的长啸,立刻扭转身体挥舞起蕴含着无尽秽气的触手与新出现的威胁紧紧纠缠在一起。
祝鹤澜被放开了,他跌落在地面上,本以为要落到水晶之中。却没想到一条硕大的触手横扫而过,瞬间便抓住了他下坠的腰身,横扫而过的风也在地上清出一片没有水晶的空场。
祝鹤澜被放在了地上,抬眼看着空中发生的超乎想象的战斗。
这是凡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景象,两团触手纠缠在一起,凶猛残暴地互相撕扯,将长剑般的浸透毒液的针一次次戳入对方的身体。可是它们看起来那样相似,简直像是同一种生灵。
同类相食,总是分外惨烈。
湿濡的皮肉被撕裂声、间或夹杂着痛呼和惨叫。祝鹤澜仿佛听到了骨头被压碎的声音。
假重六明显处于弱势,不论从触手的数量、强韧度还是秽气的浓重程度来看都远逊于另外一个。一条条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的触手暴雨般从天而降,落在水晶之上顿时开始化作稀薄的汤水,冒着烟气越缩越小,终于消失不见。
最后,一团缩小了不少的、支离破碎的触手从天而降,啪叽一声落在地上。假重六挣扎着爬行,拖着沉重的触手,似乎想要逃离身后得胜的袭击者。
而胜利者徐徐地张开了那触手编织而成的密林。青发披散,随着弥漫的秽气徐徐飘摇,如随着海潮款摆的海藻。白皙的皮肤下透着渺茫的光,银蓝色的鳞片一块块地覆盖着脸颊,蔓延上颈项。
祝鹤澜仰着头,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眼眶中竟开始泛起湿润的光。
重六浮在黑暗的虚空里,从双臂一直蔓延到肋骨、腰部、后背,全是如同梦一般吊诡美丽却致命的触手,同他的发一般蜷曲舞动着。他的一双眼睛已经看不到了眼白,黑暗中流转着妖异的蓝紫色幽光。
在见到祝鹤澜的一刹那,重六眼中多余的黑色如滴入大海的墨汁一样散开了,恢复成了祝鹤澜熟悉的眼睛。
“东家,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03章 海棠木箱(18)
祝鹤澜以为在漫漫长生中,他已经见过了世界上所有最美的和最丑的东西。可是此时此刻,当他仰望着半空中那弥散着醇烈秽气的重六,竟有惊心动魄之感。
那是常人无法理解甚至只会觉得丑陋恐怖的美,畸形中盛开的魅惑青莲,肆意而高傲,恐怖而强大。黑暗仿佛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海,而六儿便是海中的神明。
他想要出声叫出六儿的名字,可是他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已经彻底肿了起来。他无法说话,甚至难以呼吸。他张开嘴,发出的却只是难听而尖锐的窒息声。
祝鹤澜的长袍已经被毒液烧得七零八落,简直如几缕碎布挂在肩膀上和手臂上,原本白皙无暇的皮肤覆盖着密集的水泡,溃烂流出的淡黄色粘液糊在发黑发紫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疼痛就像是被麻木的大脑延缓了,现在才如冰封了一个寒冬的尸体解了冻,伴随着剧烈的麻痒扩散到每一根神经的末梢。他腿一软,就这样跪了下去,双手撑着地面才不至于倒下。
可是那只已经发黑的右手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上一次他如此狼狈,还是在他少年时通过试炼成为万物母神祭司的时候。
“东家!”
几条触手迅速环住了他的身体,六儿的气息骤然包围过来,那一双灵动的眼睛此刻盛着心疼的眼泪,无措地看着他身上每一处溃烂的痕迹。触手迅速收拢融合,湿濡透蓝的韧皮快速地晕化成人类皮肤。
胸口疼得像有火药被填充在狭小无窗的钢铁屋子里然后点燃,肋骨似乎都要碎裂。管重六见不得掌柜受苦,可现在掌柜遍体鳞伤。
他想要抱住祝鹤澜,可是现在不论他触碰哪里都会加剧痛苦。
“六儿……还活着……太好了……”祝鹤澜断断续续地从肿大的喉咙里吐出这几个字。
“东家,别说话,我帮你清了这些毒……”
“不必了……毒性很强……已经……扩散,来不及了……”祝鹤澜费力地说着,眼睛那样专注地凝视着管重六的双眼,抬起没有腐坏的那只左手万分珍重地触摸着重六那仍旧覆盖着几片鱼鳞的脸颊,“小槐……”
重六忽然抬起手,轻轻捧住掌柜那开始发黑发紫的面颊,“相信我,我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