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by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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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桑宿笑着收下,诚心说:“希望不会有用它机会。”
交代完后花问柳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你自求多福。”
桑宿也挥了挥手,一眨眼花问柳已经不见了。桑宿低头看着手里的叶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说它特别吧确实是再普通不过的树叶模样,说它普通吧,脉络中隐隐有探不清源头的灵气流动。况且它还能传音,普通树叶施过法也是能有这个功能的,但肯定有时效,且距离限定。听花问柳的话里的意思,不管何时何地通过这片叶子说话他都能听见。
这厮还真是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
——
梵境历来惯例,妙心佛法结束之后梵境诸佛皆可自行去往六界游历。不管你去游玩,还是去历劫,是去人界还是去轮回,均凭心意。此等机会不可多得,五百年才有一次。所以前脚宾客方走,后脚梵境众人便拎着包袱抱着经书欢天喜地各奔东西。仅仅过了两天,偌大梵境竟然都走空了,只留下零星轮守留驻看家的。
闻不凡是第三天走的,选的去处是人界。人间九月桂飘香,农家田舍蚕麦忙。闻不凡这回没有刻意避开人迹,将居所选在一处村舍不远处的垄上。
面前是一望无垠的农田,黄灿灿的麦浪延展至天际。闻不凡花了三天搭屋,又花了两天垦地——他在门前弄了一片花圃。
尧白睡醒时看到屋外新立起的竹栅栏和培过土的花圃,上面的花苗是闻不凡早晨刚栽下的。尧白立在窗舷吹了会风,渴睡的脑子才清醒几分。他顺着屋檐飞出去,看到闻不凡背对着坐在院里矮凳上,正专注低头摆弄着什么。他落在闻不凡肩上,看清他怀里抱着一只半个手掌大的幼兔崽子,闻不凡正给它喂水。除了怀里抱着的,脚边还蹲着一只。
“哪里来的小兔子?”尧白发现无论他搬过多少次家,有两样东西却是雷打不动必定要有的:花和兔子。
怀里的喂得差不多了又捞起另一只,“前面村里买来的。我一会要去割些草来喂它们,你要不要去?”
尧白近日醒来后总是沉闷乏力得很,早就不想在屋里待着了,便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里是一条大河的下游,河谷颇宽。沿岸都是大大小小的村子,又是农忙时节,外头来来往往不少人。尧白攀着闻不凡的领子坐在肩上,瞧着人和景都觉得新奇。
闻不凡身穿广袖长袍,背着竹背篓,手里还拎着一把崭新的镰刀。混在一众粗布短打的农人中很是扎眼。更扎眼的是他肩上竟然坐着一只小雀,那雀长得很不一般,尤其是尾巴一抹赤红,十分漂亮。人多时它也不惧,一双点墨般圆眼转来转去,竟像是在看热闹。
闻不凡寻到一处浅洼,这里水气足长着不少浆草。临挨着就是农田,三个青壮汉子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挽着裤脚在水坑里洗脚。最边上那人正巧往这边看,那人脸长得白净,眼睛很大,鼻梁又直又挺,跟寻常的庄稼人很不一样,尧白不由多看了两眼。
不料那人很是热情,直接淌着水走过来找闻不凡搭话:“兄弟这雀看着好生机灵。”
闻不凡正专心割着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在同他说话。没等开口回,尧白已经飞出去了。
那人起初看到闻不凡正脸,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全部注意力都被尧白拉了去。他原本只觉得这鸟看着灵气,却不知这样通人性。只见那鸟轻飘飘地朝他飞过来,一伸手竟然落在掌心,又惊又喜地回头朝自己的同伴喊:“你们看这鸟!哎哟...它还挠我手心。”他惊喜地对着尧白毛绒绒脑袋一阵猛揉,边揉边夸:“真乖哎——”
闻不凡叹了口气,出声道:“快回来。”
年轻人被尧白挠地直笑。他眼睛生得好看,笑起来朝气蓬勃浑身都是生机。尧白觉得好玩,又低头轻啄了他两口,闻不凡的呼唤压根没入耳。
“小白。”闻不凡提高了音量,那个正沉迷逗鸟的年轻人都听见了。他的语气很平和,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回来。”
年轻人却不由自主敛住笑,有些尴尬地伸手将尧白送回去,“抱歉啊,我看它挺喜欢跟我玩的。”
闻不凡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尧白捉回来。
年轻人愈发不好意思,出门做活都将这鸟带在身边,想来平日一定宝贝得紧。他挠挠头僵了半晌,开口套起近乎:“兄弟是新近搬来的么?我不曾见过你。”
闻不凡点头,“嗯。”
尧白不肯被拢在手里,左扭右扭挣脱出来,顺着闻不凡衣襟爬上肩头。他撅屁股拖着尾羽卖力向上爬的模样实在可爱。年轻人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喜欢,“这鸟....”
“我养的。”闻不凡说。
“诶?”年轻人愣了愣,随后笑道:“我知道,我是想问这是什么鸟?我也想买一只来养。”
闻不凡刚想回答说是普通不知名的山雀,又觉得这个答案不足以让眼前的人打消养尧白同款的念头。
“买不到。”闻不凡正色道,“很贵。”
——
“你方才叫我小白。”
“怎么?”闻不凡重新背上背篓,里头装着满满的浆草,“我听见你那位魔族朋友是这样叫的。”
尧白舒舒服服靠在他领口,“头一次听你这么叫我,感觉有些奇特。”
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小胖娃娃,跟在闻不凡身边前前后后地蹦跶,跟了一段路终于鼓起勇气扯住闻不凡袍子,仰着肥嘟嘟的小脸满是渴望,“叔叔,我可不可以摸摸它。”小孩垫着脚,手指着肩上的尧白。
尧白这一路收到不少好奇的打量,一开始还觉得有趣,次数多了只觉得苦恼。加之出门半天耗掉不少精力,这会又混混沌沌想睡了。
闻不凡见他一动不动,便低头看着小孩,说:“他不愿意。”
“哦...”小孩原本就是鼓足了勇气,这会被拒绝满脸都是失落,垂头站在原地。闻不凡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回头朝小孩说:“或许他明天就愿意了。”
小孩茫然抬头看着他。
闻不凡抬手指了个方向,“我就住在那,你可以来。”
正文 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鸟
尧白过去五百年的神途可谓是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是女帝和青灵天帝最小的儿子,又是神域里几万年来独一只的凤凰。无论是八个兄姐还是神域里其他神官,对他都是爱护有加。他在全神族的庇佑下长大,大风大浪自是有人挡在他前头。说起来脱羽换形竟是他独身经历的第一件大事。上一只凤凰已经陨落七万年,他身边没有同族的长辈告知应该如何度过这段特殊时期,所以时常懵懵懂懂,难受了只知道双眼一闭蒙头昏睡,每日睡得时日颠倒。
他以为脱羽期的反应至多也就是时常困顿,内府混沌无力,习惯了都还好。却不知所谓的脱羽期就是字面上意思。当他早上醒来看到枕头上躺着几根鲜亮羽毛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有些慌。
身体的难受尚且可以忍, 掉毛万万不能忍,他不想真正变成一只秃凤凰。他衔着脱落的羽毛惶急地冲出去找闻不凡,“怎么办怎们办,我要秃了。”他把光秃秃的屁股翘给闻不凡看,“最好看的尾羽全都掉了。”
脱落的赤羽整整齐齐躺在闻不凡手心,尧白都快哭了,犹自挣扎着说:“你看能给我粘回去吗?”
闻不凡看了一会,摇头说:“好像不行。”
尧白内心一阵绝望,他默默把羽毛衔回来护在双翅下,回头瞅着光秃秃的身后,可怜巴巴说:“我觉得屁股好凉。”
“会再长出来的。”
有翼一族往往珍视自己身上最华丽漂亮的几根羽毛。尧白最漂亮的羽毛就是他的尾羽,即使脱羽期心力不怠每日也要梳理许久。虽然现在的尾羽跟凤凰原身的尾羽不可比,可掉的实实在在也是自己身上的毛。
尧白有些伤心,他想试试能不能把它们插回绒毛里,就算不能完全复原,能掩饰一下秃了的屁股也是好的。可是折腾了半天反而扒拉下来更多羽毛。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成熟过头的蒲公英,轻轻一碰就会掉光秃。他坐在毛堆里垂头丧气,数着日子算这该死的脱羽期几时能过去。
过堂风一吹,脱落的羽毛四下飞散,尧白忙张开翅膀想要拢着,反倒让兜头而来的秋风掀了个跟头。整只鸟在肃肃秋风中瑟缩,可怜得很。
闻不凡弯下身捡起未被卷跑的几支尾羽,细细抖掉灰尘。将尧白往手心一圈,“风大,进屋去。”
尧白掰着他的大拇指露出个头,看着肆行的风里,呜呜咽咽地说:“我的毛毛都飞走了。”他正伤心着,闻不凡突然朝他摊开手,手里躺着他的尾羽,“最漂亮的还在。”
闻不凡几乎不会安慰人,可是从他嘴里说出的安慰话却比任何人的都好用,至少对尧白是这样的。所以这段时日他虽然过得辛苦,心里却是开心的。
自从知道自己掉毛是常态,尧白每天的例行公事便多了一项,不瞌睡的时候总蹲在蒲团上扒拉自己,看看今天掉了多少毛,又长出来多少新的。他会把其中好看的羽毛挑拣出来让闻不凡收好,两月下来装羽毛的木匣子都满满当当的了。
秋天的雨水格外多,有时候阴雨绵绵连着好几天。闻不凡总是在雨停后出门割草,因为浸满水的浆草格外鲜嫩。雨天的时候尧白大多蹲在窗边打瞌睡。偶尔有冒雨劳作的农人和戏雨玩耍的孩童,嘻嘻哈哈欢快得很,他有时候也会趴在门边看热闹。
田里摇头晃脑的麦穗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片麦秆,田间的农人也变得稀少,丰收的时节过了。尧白变得越来越嗜睡,身上的羽毛几乎要盖不住皮肤。他无意间从铜镜里瞅见自己,吓得呆了好一会。
“我好丑。”他蹲在闻不凡给他买的烤兔前胃口全无。
闻不凡安慰人的话总是异常贫瘠:“不丑。”
“我之前见过一只在鸡窝里总挨揍的小鸡,别的鸡欺负它,啄它毛还到处撵它。”尧白躺着有些生无可恋:“我现在长得特别像它。”
闻不凡没再说“你不丑”“会长出来的”这些话。他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才说:“你是天底下最漂亮的鸟,你绽开尾羽的样子比茫海佛光都还耀眼。”他的语气总是不带多余情绪。尧白想要从中都品出些什么都很难做到。
好在闻不凡的脸够用,尧白想,仅仅是每天看着都能消弭许多困顿情绪。
第二天依然是阴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绵长,一直到午后才停下来。闻不凡照例背着背篓出门,两团雪白团子跟在身后送他。尧白刚刚睡醒,吃饱喝足后飞到书案上翻开闻不凡看了一半的书。闻不凡看书很杂,奇闻趣事、地理风物、圣人经传都看,唯独不爱看佛经。出来时带出的薄薄两本至今没有翻完。尧白很是庆幸他不爱看佛经,不然自己只能枕着书睡觉的份。他看书慢,一般都会往回倒翻几页,看的时候不会太认真,除非恰巧有闻不凡的注解。大多数时间就这样打发掉了。
停了没多时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回来,还伴着丝丝细风。冰凉雨丝被细风送入窗舷,在书页上晕开浅淡墨点。尧白往屋檐飞去,行人匆匆的小路上没有看到闻不凡的人影。
他在屋檐上耐心等着,院中两只白毛球还在雨里追逐打闹。等到两只兔子察觉到雨势渐大跳到门前躲雨的时候才看到闻不凡像是要同烟雨融在一处的身影。
以尧白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闻不凡是决计不会给自己捏个避水决躲雨的。他连忙飞进屋去,将叠在床头的干净衣袍叼到门口的垫子上,以便闻不凡进屋就可以换。
“怎么弄这么脏?”尧白在屋檐下拍着翅膀,看到闻不凡身上沾上不少泥土,衣摆被他牵起来里面不知兜着什么东西,沉沉的一坨。
“去挖了些黄泥。”闻不凡一边说一边将衣袍里包着的东西拿出来,是裹得紧紧实实的一团泥。不知之前土里种了些什么,竟还有一丝清甜气。黄土黏腻,将他双手裹得黄斑斑的。
他将占满露水的浆草铺在木板上,并未立即换下浸湿的袍子。反而搬来一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开始摆弄那团黄泥。雨和风都越来越大,尧白身上稀松的羽毛已经难当御寒大任,每每一阵风袭来都要忍不住缩缩脖子。只能往屋里退些许,躲在门扇后头露出一小小的脑袋,好奇地看着闻不凡摆弄,“你要做什么?”
闻不凡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将黄泥分成大大小小的泥团,“泥雕。”
“雕什么?”尧白眼睛一亮。
闻不凡看着一派纤尘不染,实际上搭屋修房垦地锄草样样都会,光是建屋这一项比外头瓦木工的手艺都要精上几分。屋里的东西大到书架木床,小到摆件挂件都是他亲手做的。他做东西不快,但异常认真,像是在修行,并且乐此不疲。因此家里隔两日便会添置一样东西,有时候是一架躺椅,有时候是一个菜篮。时日久了草屋越来越像个家,什么东西都有。尧白喜欢看闻不凡做东西,通常不会打扰他,只静静在一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