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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鸣啾啾——by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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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穿着做工精良的长衫,像是掌柜管事一类的。那人走近先是一顿,接着“哎”了一声,颇意外地道:“竟然是你。”

尧白顺着往上看,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正是那日在田地里遇上那位长得颇好看的男人。只是他之前一身利落短打,是十分正经地庄稼人模样。如今发髻高束,锦衣在身,竟有些不敢认了。

闻不凡却没认出来他,站在原地面色疑惑。

“你不记得我啦。”年轻人兴致勃勃地帮他回忆:“上回我去庄子上巡视,正遇上你带着你那鸟在洼地割草。我问你那鸟是什么品类,你不肯告诉我,还非说那鸟很贵我买不起。不记得啦。”

闻不凡这才点头:“记得。”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店里,甚至连凳子都还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我来买东西。”

“唉,”年轻人叹了口气,用看似平和的语气道说:“不卖啦,这个店今天就要关了。”

尧白第一反应是再也吃不到合胃口的烤兔肉了。他轻轻啄了啄闻不凡后腰,示意让他问问缘由。

“为何要关?”闻不凡问。

“你们方才过来的时候应该遇到官府带人出城了吧。”他绕进柜台后面,弯腰在货柜里扒拉出一壶酒,又摸出两只白瓷杯子,“喝点吗?”

没等闻不凡回答便利索的添了两杯酒,端了其中一杯一口喝尽,这才说:“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要打仗。我家的长丁被征走不少,人手不够店子没人看管。只能把能关的都关了。”他指了指门外,“你瞧,这条街没剩几家店还开着。得亏我是家里独苗,不然也得让他们拉走。”

尧白忽然想起那小孩说他爹去出远门,十有八九是被拉去上战场了。

年轻人像是不太能喝酒,一杯下去脸色已然红了大半,“看你的模样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赶快回家吧,外头的日子要不好过了。你家是哪里的?”

闻不凡顿了顿,说:“南边。”

“南边?”年轻人眯着眼,醉意上来,“南边更惨,听说闹瘟疫好几个月了,死了好多人。”

正文 我想去南边

闻不凡背着背篓走在田埂小路上,路两旁是郁郁青青的麦苗,冬日的霜冻很够劲,它们长得很好。不久之后还会有几场大雪,人们看到覆雪的麦苗便可以预知来年的大丰收。

田间不再有人巡视,也不会有人躬身在地里仔细耐心地拔除杂草。闻不凡的身影像是粗犷而随意的泼墨,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背着背篓的男人沉默走着,寂然又单薄。

尧白觉察出闻不凡不同寻常的安静。人间悲喜他并不能领会,尚存在心头的事仅仅是一家常吃食店关门,他觉得惋惜却并不难过。

他从背篓里爬出来,毛脑袋搁在闻不凡肩头,偏头看着,问:“你在想什么?”闻不凡微垂着头,低着的眉眼显出明晃晃的哀戚来,尧白忽然想抱抱他,“在为什么难过?”

闻不凡愣怔了一瞬,眼帘垂地低,说:“我不知道。”

他沉默着往前走,忽然在河边停下,河水打着小旋儿奔向远方,两岸青草缭缭。

尧白突然听见闻不凡问他:“小白,佛为什么难过?”

此时的尧白还不能理解他口中的“佛“,他很认真地想了片刻,说:“失去了特别珍视的东西吧。”他将自己和“佛”强行感同身受了一把,得出这样的答案。

闻不凡又沉默了,过了许久尧白才听到前面传来闻不凡的声音,那声音与他往日的温言细语不同,如同历经千帆后一声疲惫轻叹,又像是像是风雨里绝望的低语。他说,“可是小白,我没有特别珍视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难过,不知道这种情绪来源于何处,更不知道它是否应该存在。金刚怒目菩萨低眉都是有缘由的,可是他找不到缘由。人说佛者慈悲为怀,他却只觉得空洞。

如同一个血肉铸就的躯体,里面空空如也。他背负着这身皮肉,于茫茫大地不知去处,更不晓归途。

第二日天方亮,尧白醒来时身侧的位置已经变凉。透过窗户看到闻不凡在外忙碌的身影。给花培土,给兔修圈,他总有事情忙碌。

尧白伸了个懒腰跃出窗外,早晨的阳光很刺眼。他便站在屋檐阴影下静静看着。那时他总觉得日头太长,一天睡好几觉都过不完,每次睁眼醒过来都可以看到外面张扬的太阳。院里的阳光一寸一寸往外移,格外磨唧。

直到虚度的如今终于也无可奈何成了追忆的曾经,尧白才幡然醒觉,原来纵使神途漫漫,他最珍惜的最难忘的也不过是那短短数十日。

尧白在窗舷上又小睡了一会,他抬头看了眼院中,太阳才下了一步阶梯。

闻不凡正在窗边蒲团静坐,膝上放着一册书,刚翻了两页。尧白略微瞟到密密麻麻的拗口字便知是本佛经。

他扇着翅落在另一只蒲苇团上,随口问:“今天怎么读佛经啦。”

闻不凡一本正经,“礼嘉佛尊说佛经答人疑惑,令人静心,”

“那你静心了吗?”尧白仰头问。

“没有。”闻不凡摇头。

——

闻不凡不执着也不钻牛角尖,发现读佛经屁用没有之后果断弃之,转身就去准备一人一鸟午膳吃食。不大一会,两碟清炒素菜和一碗蘑菇汤被端上桌。尧白正要问怎么今日没兔肉,突然记起来卖肉的店已经被迫关了门。

于是只能就着蘑菇汤吃着小青菜。每日都是吃完饭困意就上来。尧菜蹲在一边看着闻不凡收拾碟碗,总觉得他今天做什么事都十分心不在焉。

尧白睡意渐浓,刚一头扎进被絮里准备舒舒服服睡一场,突然床一沉,头顶罩进一片阴影。

“小白。”闻不凡垂头看着他,说了句没头尾的话,“南边有瘟疫,死了很多人。”

“嗯?”尧白莫名。

“我想去南边。”闻不凡说。

尧白瞅着他,还是有些懵,“去就去呗。”他虽这样说着,可心底不知怎的突然就不大高兴。

“你……”闻不凡顿了顿,像是什么话将说出口又给强制咽了下去,最后他移开目光,避免和尧白眼神触碰,才说:“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尧白听见这话简直开心得要飘起来,忽然明白方才的别扭情绪从何而来。他不在乎闻不凡去哪里,他在意的是对毫无预兆的道别。仿佛就像是寄居檐下的燕子,突然有一天屋主人说我要出远门了,房子不能借你使了,你收拾收拾走吧。

尧白悲哀地认清了一些事,他和闻不凡的关系就像是屋主和孤燕。闻不凡仁心佛念将他捡在身边照顾几月。待他恢复原样就要回冷冷清清的梧桐林。他心里涩涩地想:我连留在他身边的理由都不知道怎么编。

闻不凡正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点头说好。尧白突然趴回被子里,懒懒地说:“南边那么远,不想去。”

回应他的是闻不凡长久的沉默。尧白几乎是数着自己心跳听头顶的动静,可是闻不凡既没有失望而去,也没有开口说话。

多哄两句都不会?

尧白气鼓鼓地转头,正巧对上闻不凡双眼。那双眼如同秋天田地里的麦芒,“噗”地一声就将他戳破了。他一面骂自己没出息,一面又觉得不甘心:“我身子弱,走不了那么远。”却没有再提不想去三个字。

闻不凡还是静坐不语。

尧白不依不饶,继续咕哝道:“我不喜欢待在背篓里,毛刺会刮伤我的羽毛。”

这回他听见身后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尧白的心像是被人一攥,瞬间就着急起来。要是闻不凡信以为真,自此不再提怎么办。尧白反应迅速,几乎用尽平生演技,先是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经历了一番非人挣扎,不得不做出无奈的决定:“好吧,那我随你去吧。”说完也等闻不凡说话,大声嚷嚷说:“好了好了我都困死了!你不要扰我睡觉。”边嚷边往被子里趴。

完了还颇厌烦地用翅膀盖住脑袋,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却在层层羽毛底下睁开,透过细小的缝隙往外看。闻不凡依然垂着眼看他,紧抿的双唇动了动,像是松了口气。

尧白心里泛上一丝欢愉。

彼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闻不凡。只要能跟闻不凡日日腻在一起,不管草屋在北还是在南,在山上还是在原野。后来他一个人蜷缩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固执地一遍遍回想那段时日。啃嚼一些蛛丝马迹时,常常想到那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倘若他再追问一句:“你为什么想我去呀?”

那呆子一样的闻不凡会不会口舌笨拙,就此露出马脚。而后来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

正文 这还是我姐姐吗

尧白这夜睡得不好。屋外夜色浓重,他从被窝里伸出脑袋,勉力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只看到屋中央孤零零燃着的油灯。

被角还压得好好的,闻不凡没上床睡过。他一骨碌爬起来,满屋子看了一圈也没找着人。

这时,门扇“吱呀”一声轻响,人影携裹夜露进门来。

尧白放下心来:“这么晚了你怎么往外去啊?”强撑着眼皮将合不合,嘟囔道:“你快睡吧,你不在旁边躺着我总睡不踏实。”

闻不凡脱下沾了寒露的外袍,说:“晚上急急下了场大雪,野地里好多冻坏的野兽。”

“嗯…”尧白眼睛已经闭上了,意识渐渐消散,只留着张嘴应他。

闻不凡以为他还醒着,先走到屋中央灭了灯,屋子落入黑暗,茫茫雪沫在窗外飘飘洒洒。尧白裹了裹被子,将被子团得更紧了点。他依稀感觉到闻不凡在他身边躺下,听见他山泉一样清冽的声音响在耳边:“它们夜里出来觅食,被困在雪地里找不到回巢的路。”

“我把它们都送回去了。”

尧白循着身侧的暖热一头扎过去,不疾不徐的鼻息就在耳侧,他迷迷糊糊应了声,“好。”

——

尧白是被人晃醒的。一睁眼就看到桑宿笑盈盈的脸,她把尧白提溜出来,上下打量了一遭,点头道:“嗯,不错,不是小鸡崽模样了。”

尧白根本没睡醒,傻愣愣让她擎着脖子拎了半晌才知道挣扎,边蹬腿边叫:“干什么干什么!毛都让你薅掉了!”

桑宿放开他,笑着继续评价说:“嗯,不错,中气十足的。精神头儿很好嘛!”也不管毛发凌乱的尧白,转头朝闻不凡抱拳道谢:“佛尊仗义,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小九。”

“不必客气。”

尧白梳好毛,这才跟桑宿说话:“今天外头吹的是哪门子邪风,竟把你吹来了。”

桑宿从他难得的阴阳怪气里听出一丝怨念,怪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来看他一眼。把处于换形期灵力尽失的弟弟丢给别人数月不闻不问,这事确实挺不地道的。桑宿呵呵干笑两声,“一直忙着嘛,这不一忙完就来找你了。”

话说到这,屋里一人一鸟都看向她。短暂沉默之后尧白直接问道:“你都查清楚了?”

“我出马那当然。”桑宿笑着点头。尧白以禽类天生的敏锐之力觉得桑宿脸上的笑有些勉强。

接下来桑宿喝干了两碗茶,将棠吟和苍茗乃至神域的陈年旧事给两人讲了一遍。

说来也着实简单,只是桑宿总把口舌费在无关紧要之处。导致整个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时而激愤时而消沉,时而怒骂时而痛心,犹如亲历。

尧白听完,删繁就简费了半天劲才理出个故事主线:

棠吟叛出神域,为祸人界。苍茗与他纠缠数十载。最后一战苍茗不敌得世间恶怨灵滋养的棠吟,大败。此前苍茗为了留住人族血脉已经耗费大量灵力。战败后,棠吟趁他虚弱之际,生剖一半凤凰仙灵,更是疯魔到折了苍茗一双腿。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神历上有载的了——苍茗重伤不愈,于神域一处无名水潭陨落。棠吟被女帝重伤,囚于海底冰宫。

至于这么穷凶极恶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杀掉,反而要浪费灵力千年万年地困住他。桑宿给的解释是棠吟身上有一半苍茗仙灵,杀了他就等于苍茗彻底没了,他是我们神族的大英雄,我们应该放在心底里尊敬。

可是让大英雄的仙灵苟存在邪恶之躯,这不是更膈应他吗,尧白想。

闻不凡给自己和桑宿添满了茶碗,什么都没有说。

桑宿偷眼看了看一人一鸟,半晌一颗心才随着浓香温热的茶水落回肚里。

她站起来揉了揉腰身,朝尧白说:“我特意来接你回去,你收拾收拾,看什么时候走。”又看了眼闻不凡,“也不能老耽误佛尊清修。”

尧白摇头说:“我们还要去南边,暂时不回去。”

桑宿眨眨眼,确定这个“我们”指的是尧白自己和闻不凡。

尧白以为她又要嘲他几句诸如“色令智昏”一类的,或者会故作委屈:“我不远千里来找你,可你眼里只有漂亮和尚。”不料她只是略微沉默了一瞬,竟说:“也好,出去玩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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