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by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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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白头顶疑云更重,歪头打量了一番桑宿,故作讶然:“这还是我姐姐吗?”
桑宿搓了一把他的毛脑袋,说:“想玩就好好玩,开开心心地玩。”
送走了桑宿,今日已过了大半。
昨夜的雪将兔棚压塌了,闻不凡挽了衣袖蹲在院角修。尧白站在雪堆上陪着他,一边用爪子扒拉雪沫玩。
“我们什么时候去南边?”
闻不凡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云层,里头似乎正在酝酿下一场雪,“等天晴吧。”
尧白不知道闻不凡要去南边干什么,但是隐约能够猜到。他在路边看到一只鸟会担心它被山中精怪猛兽所害,毫不犹豫就带回家。不厌其烦地给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人发安睡香囊。还会在下雪的寒夜里把困在外面的野兽一只只送回巢。
常说佛祖最是慈悲,可佛祖大慈大爱,哪曾怜顾一只小山雀。
只有闻不凡会。
风突然刮得又急又猛,卷起好些雪沫。尧白拍着翅落回屋檐下,再抬头时却愣住了。
闻不凡显然也看到了。只见上空一团黑云飘飘浮浮,聚集在市集上空,乍一看像是暴雪来临前的天象,可是里头浓重的怨煞之气却逃不过一人一鸟的眼睛。
世间有灵浊二气,他们仙灵体大多受灵气滋养,但少数入了邪道背负杀业的仙灵是会舍弃灵气,转而吸纳浊气。
这类仙灵往往都挺丧心病狂的,因为浊气难饲,你用它时也受它反噬。浊气这东西比灵气可聪明多了,一旦在仙灵体占得一席之地就拼命让自己生出意识来。这当然是仙灵体不能允许的,于是两个意识便时常内斗,但谁也不能真的干掉谁。
名副其实的疯起来连自己都打。
一道佛光一闪,闻不凡人已经飞过去了。
正文 龙在青天蛟在滩
尧白拍着翅膀就跟上去,看到闻不凡去了城中,他想了想,转身朝那块黑云飞去。风呼呼地刮,扑面而来的血气呛得他嗓子发紧。黑云似乎并不在意突然入侵的鸟,挟裹漫天阴邪之气朝前狂奔。
石砌的城墙越来越近,黑云的速度却愈来愈缓。尧白心头跃上一层不详——闻不凡在城里,,还有很多人都在城里。
尧白振翅往上飞去,乘着疾风堪堪拦在黑云前头,朝中心一个浓重的黑影大喊:“哪路邪灵胆敢人界作祟!” 喊完才发觉失策,应该藏在隐秘处,“只闻其声不见其身”才是。自己这样现出真身,要是对方发难两根手指头就能活撕了自己。
果然,那黑影猛地停滞,窸窸窣窣地声响像是揉皱的纸团被人慢慢展开——那黑影涨大了些许。尧白浑身每根毛都警觉起来,那影子不是人形,也不像兽,只是凹凹凸凸的一团。
“你谁?”黑影看着四周唯一的活物,似乎很费解一只半臂长的鸟哪里来的胆子拦他去路。
禽类聒噪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这几月除了闻不凡和桑宿,他还没跟第三个人说过话。听见对方问,也不管他是敌是友,顺嘴就答:“我叫尧白。”
黑影静了静,说:“谁问你名字了。”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声,黑影把自己缩成一个不规则的球,比方才沉闷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不知天高地厚的鸟精,滚。”
说完尧白只觉一股力压兜头而下,翅膀像是灌了千斤金石再也伸展不开,整只鸟连同那团黑云齐齐朝下坠去。
完了,尧白紧闭着眼心狂跳不止,这脸贴地的姿势摔下去脸还能看吗。他没得及想法自救就被一股气力拦在半空,同时,不远处的黑影发出一声震天怒啸,还是那句:“你谁?!”
当然没人回答他,闻不凡不话痨。
许是新鲜的人气近在咫尺,黑影逐渐躁动狂暴,周身的邪煞气翻涌不停。闻不凡静静站着与他对峙。他身侧飘着流云,和对方稠墨一样的黑雾对比鲜明。
“此是人界,不能大兴术法。”闻不凡看着黑雾,淡淡说了一条人人皆知的六界准则。
黑影装傻,“这是哪的规矩?”
闻不凡诲人不倦:“六界的规矩。”
黑影大概没遇上过这号的。通常不动手也不动嘴上来就讲道理的人要么是不能打的小废材。要么就是不能打还放不下身段骂浑话的大废材。
可眼前这人的功力显然不是废材。
“去你爷的狗屁!”边上的尧白只觉脑中似有一口斗大的铜钟猛地一撞,然后就见一黑一白两道影子缠斗在一起。瞬时云海逆流,妖风大作。
城里的凡人虽看不见两人正在矮空斗法,但却能看到一朵不寻常的黑云压在上空。地上雪花飞卷,沿街小摊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惊呼和尖叫顺着风灌进尧白耳朵。
他看了一眼正胶着的两人,闻不凡似乎正把黑影往远处引。那黑影却也不笨,想尽一些办法都要往城里来。忽然,尧白看到那影子以诡异的姿态伸展开来,身形暴涨,模样像是一条大蛇。
那蛇的身躯壮实异常,腾身在黑雾里翻上翻下,身形依然没有停止长大。
尧白骇然瞠目:这哪是蛇,分明是条龙!
那龙朝天连声狂啸。尧白心叫不好,不假思索朝一片混乱的城中扑去。蛛网似的闪电几乎擦着他羽尖腾腾而过,尧白使出浑身力气还是赶不及——广厦高楼如同泥塑的壳子一般顷刻倒下,眼看城下乱石飞走,哭声震天。烟尘敝目,尧白在间隙之中望见一道小小的,异常熟悉的身影。作祟的黑雾将地上行人一个个卷走,那孩子躲在狭小的巷道里吓得嚎啕厮叫。
他不知道为什会这样,自己只是出门来买山楂糖吃。因为明日就要去外祖家了,走之前他想最后再吃一回最爱的山楂糖。
红红的山楂还在糖汁里滚,下一刻整个摊铺就被卷上天,混热的糖水落在脸上,霎时就把他烫哭了。接着就看到更恐怖的一幕:数不清的闪电带着“刺啦刺啦”的声响罩在头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听到有人在惊叫有人在嚎哭。那闪电像是大蜘蛛的脚,把地上的人一个个勾上去。他仰头看着天上,飞虫似的人在乱转。一声惨嚎之后便像叶子似的往下落。
他害怕极了,此刻喊奶奶喊娘亲统统不管用,没有人会来救他。他会像那些人一样,被“大蜘蛛”的脚拉上天,吃干净肉喝干净血,然后变成一张面皮掉下来。
他喊得声音发哑,那阵怪风还是一步步逼近自己。半大的孩童也知道认命二字,他近乎绝望地抱住头,努力朝墙角缩着身子。反正都要变成干瘪瘪的皮,这样可能会不痛一点。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拖扯出去,身子猛地上升。越害怕时反而叫不出来了,他死死咬着呀,很有骨气地想:再痛我也不叫。
预料中的可怖场面没有来,他感觉一只手拦在腰后,接着落入一个怀抱里,下一刻脚也踩上了实地。
他已经不知道该害怕还是惊喜,抬头看到个异常好看的小哥哥,穿着雪青菊花同样颜色的衣服,一手扶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拿了根烧火棍。
尧白此刻内府充盈,源源不绝的灵力灌注砭魂骨,火舌卷尾而去,纷扬的雪花瞬时化成热雨落下。小孩呆愣愣抹了把脸,好看小哥哥手里的烧火棍变得通红,像是熬糖汁的炉灶里烧得很旺的炭。
再眨眼,天朗气清。落下的雪花贴在脸上,凉得他一激灵。
他依旧呆愣愣的,仿佛做了一个很逼真的梦,眼看自己就要死了,眨眼又不死了。地上到处搭拉着的破破烂烂的人皮提醒着他:刚才真的有人死了,很多人。
尧白看着全须全尾的孩子,松了口气。小孩眼神呆滞,全然不似之前来家时的活泼模样。他摸了摸小孩头,“害怕了?”
小豆子点头,任由尧白拉着,带他小心绕过满地狼藉,朝家的方向走去。
“哥哥。”小豆子缓过来了,不知怎的总想觉得这个哥哥很亲近,“你是住在山上的仙人吗?”
“不是哦。”尧白抬手指了指天,“我是住在天上的。”
小孩的悲喜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眼角还泛红挂着泪,此刻听见尧白的话立刻就兴奋了,大声道:“我娘说仙人都住在山上,只有很厉害很厉害的仙人才会被奖励,住到天上去!”
尧白点头表示赞同,“你娘说得没错。”
一大一小踩着路上积雪,手牵着手慢慢往前走。尧白手心蕴着一丝灵力,极缓极缓地没入小豆子小小的五指。走完这条路他就会忘记今天看到的一切。
小豆子只觉得仙人哥哥的手缓和得很,忍不住攥得更紧了些,“可是哥哥,我娘亲说仙人都拿的剑,还可以站在剑上飞。”他疑惑地很,“可你为什么拿着烧火棍子呀?”
“....那不是烧火棍子。”尧白说:“是很厉害的东西,比剑厉害很多很多。”
“哦!”小豆子重重点头。
“走吧。”尧白停在小路岔口,放开他:“自己回家去吧。”
小豆子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忽然转身跑过来抱住尧白。他把头埋得紧紧地,说:“哥哥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对于小孩子而言,可能意识里一切熟悉的安全的都是好的。小孩每回来家的时候总像小狗似的围在他身边,偶尔还会搂住他的鸟脖子吸上一口。他说毛茸茸是太阳的味道。
小豆子抱了好一会,终于在尧白催促下往家走。
——
尧白回头看向邪灵消失的方向,眼中隐隐蓄满疑虑和担忧。
闻不凡和尧白在一处繁密树丛里找到黑龙,他软趴趴挂在一棵参天古树的树杈上,浑身僵直动弹不得,腹部虚弱的起伏表明尚有气在,尧白松了口气,往树下走去。
闻不凡停在树盖之外,没再跟上去。
短短几步路尧白走得心惊肉跳,越接近那条龙心便沉一分。他心里已经默默从他父亲青灵天帝逐个往下数——虽然这世上的龙不止自己家那几条。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总是想着那丁点微小的可能。
万一哪个兄长被邪灵占了舍,或者更严重些,是哪个兄长堕成了邪灵?
尧白好不容易走到树下,心头扑通扑通地抬头看去,事到如今,直面事实才是正经。他从尾巴看到脑袋,脸色变了好几茬,由最初的万分惊恐逐渐变得茫然不解,最后盯着黑龙倒挂着的头,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在不远处的闻不凡似乎也看到了,这才抬步走过来。
只见黑龙脑袋上的龙角折了一半,断口处却一丝血迹也无,只露出里头白花花岩石一样的东西。
这哪是龙,分明是条以假乱真的蛟。还是一条正在蜕皮的蛟,难怪动不动就一阵窸窸窣窣地响。
尧白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落回肚里了。余下的就只有被戏耍的怒火,立刻飞身上树,抬脚给他踹了下来。
黑龙“啪叽”一声摔在厚实的落叶堆里,哼唧了两声又不动了。
“别装死。”尧白又踹他,一面又威胁似的在掌心燃了团炽火,“当心我把你新皮也一道扒了。”
黑蛟自知碰上了硬茬,很听劝地睁开眼睛。猩红的眼睛迅速转了一圈,看到头顶站着用大棍子揍瘫他的人,尾巴旁立着长得貌美但打人很疼的人。
两个硬茬都看着自己。他暗道一声流年不利,十分识时务将自己盘成一坨,支棱着脑袋求饶:“仙友饶命,我无意招惹两位,再也不敢了!”
尧白看着他头顶断角,气哼道:“你这角做得倒逼真。”
黑蛟赶忙把自己两个假角掰了,讪讪讨好说:“用来吓人罢了。”
龙和蛟长得极为相似,大致的区别仅在头顶一副角。实际两者之间却是云泥之别,正是所谓“龙在青天蛟在滩。”
天道始化万物时,甚至没有给蛟族点化。世上兽类小至狸猫,大至虎豹都曾得天道庇佑,族中总有先天而生的灵体,黑宝和水月就是此类。唯独同为猛兽的蛟类是个例外,其世世代代只能是凡物。要想挣脱六道,只能靠后天修行。
譬如这只蛟怪,尧白观他身形,便知是已经化形好几千年的大蛟。
闻不凡走至黑蛟面前,问:“你从何处来?”因为他身上的怨煞之气实在浑厚,非吸食上千怨灵幽魂不可得。
蛟怪眨眨眼,相比前一人充满怒火的责问,这一声堪称温柔的询问让他有些适应不了,舌头都软了:“从、从南边来啊。”
尧白一听立马追问道:“那南方瘟疫是你搞的鬼?!”
“不是,没有,你瞎说。”蛟怪连连否认,脑袋放在垒起的身体上,看上去还有些委屈,“我们蛟族虽长久以来被看作是病疫之征,身带世间疫病。但是也有“不肆意散播病瘟”的族训在。”他越说越激动:“我虽走过邪路,却也是有底线的。从第一次踏出黑水滩我就告诉自己:小恶随便做,中恶看着做,大恶绝不做!”
尧白:“......”
他在自豪个什么劲儿?
“你身上的怨煞之气可来自瘟疫中死去的人?”闻不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