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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鸣啾啾——by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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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塑魄还他也不行?”

尧白摇头:“不行。”

桑宿沉吟半晌,低声道:“那是挺麻烦的。”她蜷起双腿抱在胸前,思索中愈发担忧,“那烙阗如今怎么样了。”



“说是神志受损。”

“啊...”桑宿一脸惊骇。



“他觉得自己是蝴蝶成精,每日都要变成蝴蝶去采花传粉。”

“....”桑宿花颜一愣,缓慢转成惊恐的惨白。

实在很难想象,那个常年一身高贵紫金锦衣,说话都扬着一丝的矜傲孤高的鬼王,每日兢兢业业,花枝招展地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是何画面。

桑宿略微一想,被脑中诡异的画面惊得冒冷汗。



“我虽未真抽他魂魄,此祸确是因我而起。”桑宿站起身,素白长裙垂在光洁脚背,隐约有粼粼星光在裙摆跳跃,“我去帮他寻魄吧。他那只灵猫如今在哪?”

“就在闻远山。”



尧白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显露。他虽然答应黑宝要帮忙,可若是有人愿意替他,他就又能回到和尚身边安生做他的灵宠了。桑宿的脾性他太了解了,又懒又散,半分麻烦事都不愿意做。尧白故作忧愁道:“可一丝踪迹也无,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有什么难的,生灵魂魄来去,不都在我一念之间。”她沉吟片刻,“烙阗虽麻烦了点,也不是毫无办法。”

听她这样说, 尧白终于眉开眼笑地走了。

——

水月正在梧桐林中打盹,惺忪中看到霞光赤红,梧桐叶簌簌。接着巨大的火羽翻腾而过,凤凰清啼悠扬婉转。水月引颈而望,片刻后终于确定尧白没打算回家。



司晨神君幻出的圆月从流云深处升起,眨眼间神域的日落和月升就已经完成。看惯了人界夕阳缓缓,广寒徐徐,尧白飞过烟灰般的天穹时还有一瞬愣怔。



神域的夜从本质来讲就是一个庞大的幻境,美则美矣,却无生机。不像人界的夜晚,夜莺啼啼,虫鸟和鸣,连水里都是一片聒噪的蛙声。最美的夜当然最少不了和尚铅白身影和烛光稀微中书卷翻页的声响。

尧白穿过流光四溢的神殿群,穿过偌大的天清门,正要往人界去,突然被头顶一声愤怒龙吟震地险些栽倒。他在半空打了个旋儿,抬头望去,流云中若隐若现两条龙影正相互交缠不可开交。

光线有些晦暗,尧白朝上掠羽而去。终于看清一青一黄两条龙,相互制住对方龙角缠斗,时不时还开嗓对吼。

神龙吐气都能翻云覆海,周遭流云不堪重压纷纷涌向一边,连向来木讷的假月亮都风中簌簌,想逃又不敢逃。

尧白扑闪着双翅慢慢靠近,迎着狂风大叫:“三哥四哥,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正文 可他长得好看

神途漫漫,神君们在不竭的生命中变得性情淡漠,大都到了指着鼻子骂也懒得回嘴的地步。是以万万年来,沧海几经变桑田,六界生灵争欲夺利,九天之上却越来越像遗世独立的净土。

可这静谧祥和的九天神域里存在一个变数,那便是双生神子——青黄二龙。

青龙主水,黄龙主火,性情上也水火难容。

尧白在短短五百年间看见他们打架不知多少次了。他喊了两嗓子没起作用,两龙仍然你挠一爪我扫一尾,酣战不休。

尧白无法,抖了抖尾羽,凤凰实体在半空中变得模糊,火焰般的剪影缓慢地模糊了边界,显出火羽凤凰庞大的神灵真体。天上摇摇欲坠的假月亮再也忍不住,“嗷”一声窜跑了。



尧白飞上前去,一爪撂开一个,两条龙犹如软哒哒的面条,轻飘飘地被甩开老远。“轰”地一声相继摔在天清门前。

黄黎在半空腾了一圈正晕晕乎乎,揉着磕疼的脑壳坐起来,尧白忙跑过去乖巧叫了声:“三哥。”

“你他娘又摔老子!”黄黎骂咧咧地朝后寻去,看到不远处蠕动的淡青人影,骂了声:“去看那杂种死了没。”

他三哥时常驻守人界北方,不知那里民风是否过于彪悍粗犷,引得他也学了一口粗话。尧白哈腰赔笑完,小跑着过去瞧他四哥。

青岫在方才打架时就一直在挨揍,这会脊背触地,疼得动唤不了。尧白小心地将他扶起,听着他哼哼唧唧地痛呼,“小九你有没有准头,我摔半瘫了你赔啊。”

尧白委屈嘟囔:“神灵真体我还控制不好么,看你们打成那样我着急。”尧白将他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到石阶坐下,小声问:“三哥做什么又打你啊?”

青岫扶腰疼得龇牙咧嘴,“鬼晓得他发什么疯,你瞅瞅我的角是不是流血了。”



“老子发疯?”黄黎怒道:“人界东南暴雨数日,大水都灌到老子地盘了,你跑妖都去和那些妖女寻欢作乐坐视不理,老子不该打你?”

青岫大叫:“天历薄上白纸黑字写的布雨十二日!你讲不讲理!”

“好好好!”尧白忙打圆场,“不要再吵了。”那胆小的月亮不知逃到了哪里,目之所及一片青灰色。只有天际尽头一片清冷光辉缓缓染透流云,广寒当空,人界已经入夜了。和尚还在林子里睡着呢,尧白忙道;“我得走了。”他看着龇牙咧嘴的青岫,犹豫着向黄黎开口:“三哥,你送四哥回去呗。”

黄黎爬起来拍拍屁股,舔了舔牙根瞥眼看着青岫,“老子管他死活。”

尧白无法,只能再把青岫送回去。

——

来来去去耽误了不少时候,尧白回到闻远山的时候已经深夜。林中影影绰绰,好容易找回原地,却见树下空空如也和尚不知所踪 ,连黑宝也不见了。

尧白在原地转了几圈,忽然草丛里传来声响,之前那只云鹤慢慢走出来。这云鹤显然认识尧白,“是你呀怪鸟。”

叫他怪鸟的一般都是闻远山上的土著精怪,对和尚也熟悉。尧白忙问:“你看到和尚了吗?我走之时还睡在树底下的。”

云鹤点了点头,“他晌午就下山了。”



尧白从丛林深处出来,顺着来路往山下飞。没料到和尚会那么快醒,醒来没看见自己必然要问。尧白琢磨了一套说辞,就说自己被妖邪吓着了,在林中迷了路。

尧白飞过花丛,远远看见屋檐下的油灯竟然熄着。心中不由一突,快速飞进院门,看到没来得急关的小窗里一片漆黑,一团比夜色更浓稠的毛球蹲在门口。



“黑宝。”尧白叫了声。

黑宝盯着半空的鸟,试探地回道:“九殿下。”尧白幻成人形,上前推开门,里面果然空空。

黑宝跟着他进屋,边道:“他走了。傍晚的时候有两个僧人来过,说了些话,后来三人就一起走了。有个僧人发现了我,我便没敢再跟着,只能回这里等着您。”

尧白站在屋子中央,猜想或许和尚下山有事,一两日也就回来了。只是他还没有独自在这草屋过过夜,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在窗前坐了一会,总也不舒坦。一会觉得屋子太安静,一会又觉得河蛙跳虫太吵。



他在蒲团上坐到月上中天。怕和尚明早突然回来见着屋里多个活人会被吓着,尧白又变回了鸟模样,跳上枕头睡了。

第二日暖阳斜斜入窗,尧白在和煦的橘色光晕中伸了个懒腰。



第三日天飘起雨丝,细风送雨,窗台前和尚平日打坐的地方氤氲一片湿迹。

第七日,草边打盹的河龟看到一个身着雪青长衫少年从草屋里走出来。他走在廊上,取了屋檐边挂着的镰刀,又背上竹背篓,往山坡上去了。



白鹭从对岸掠过来,朝河龟说:“你看,是那鸟。”

上山的路尧白跟着和尚走了很多回,不过他要么是飞的,要么站在和尚肩上。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去还是第一次。露水还未散去,凝在草叶上闪着五彩的光。黏黏的泥土一寸寸糊满了鞋面。尧白找到长着锯齿叶的草,割了满满一背篓回家。

河边的草长得茂盛,兔子和小鹿不缺吃的。只是这种带浆的嫩草尤其可口,但常长在山上,闻不凡走了这些天没人再喂它们。满地的兔子闻见了清甜味,蹦蹦跳跳地围在尧白身边,白团子一拱一拱地可爱得很。

尧白坐在花丛里,怀里抱着只兔子,正拿着根草喂。他一会看草屋一会远远地望向山下,神色淡淡地。

太阳滑下山丘,尧白仍然坐在原地。河龟驮着白鹭慢慢爬过来,白鹭看着尧白问:“和尚走了,你要留在闻远山么?”

河龟多了几千年的见识,虽然看不透尧白的真身,却能看出他修为不凡。也看得出和尚走了,这鸟的心也没有留下。



他伸着脖子看向尧白,声音沧桑又萧索,“和尚非凡物,自有更好的去处,你也一样。”

尧白等到第十天,和尚依然没有回来。小院还是那个小院,枣树白花谢后结上了小果。草屋还是那个草屋,只是桌上的书没人再翻,打坐的蒲苇团也积了薄灰。属于和尚的气息越来越淡。

夜里又是一场大雨。雷鸣和闪电渐次落在山中。草屋一角不堪雨淋,终于在清晨时斜斜地塌下来。

尧白从梦中惊醒,光着脚跑出来查看。

他站在廊下看着垮塌下来的屋角,雨水将碎草冲刷,凌乱地散在院里。他静静看了一会小院,又移目看了一会朦胧远山,半晌才慢慢转回身走回屋里。



第二日天放晴,河龟没有再看到雪青长衫的少年。

——

尧白临走时抱了只兔子回梧桐林,对这只凡间兔子宝贝得不得了。不仅把它安置在自己的巢穴里,还一有空闲就抱在怀里摸毛喂食。俨然当成二胎灵宠来养。



水月不大高兴地围着兔子嗅来嗅去,发现这只兔子就是普通兔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兔子还恃宠而骄,时常霸占水月打盹的地盘。

导致水月每回看见它都不由自主地紧紧爪子蠢蠢欲动,很想上去挠它个满脸大花。



可惜每次尧白都能在它刚抬爪的时候叫住它,并且凉凉警告说再欺负兔子就剪掉它的毛。

水月险些气晕,连夜跑去人界吃了五只烤全兔才回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等它单方面闹完脾气回到梧桐林的时候,发现那只宝贝兔子也变成了烤全兔。

尧白拎着一只兔腿坐在梧桐树上,晃荡着脚丫吃得正香。另一根枝丫上坐着桑宿,正聚精会神地啃兔头。那颗骷髅一样的兔头被她双手碰着,两只巨大的黑洞眼窟冷不丁对上自己。正巧桑宿看到了它,伸出油腻腻的手挥了挥,“哎呀,水月回来了。”



不知怎的,巨大的恐慌随着桑宿笑吟吟的一声直窜天灵盖,水月一声惊叫闷在嗓子里,撒腿就逃了。

他此时此刻忍不住怀疑,他能在尧白身边活这么久纯粹是长不大肉少的缘故。

“嗳,”桑宿伸长脖子往水月逃窜的方向瞧了瞧,嘀咕道:“它跑什么呀。”

尧白啃干净了手里的,又探身回巢穴拿了另一只腿,撕下一大块肉递给桑宿。这肉烤得美味,外皮酥脆脆地,咬下去咔滋作响。尧白吃得开心,嘴上的响儿和双脚晃荡成一个节拍,树上的叶子都跟着他摇。

尧白刚回来那几天因为和尚的离去整日郁郁。桑宿来看他,他坐在巢穴里抱着兔子,很忧愁地问桑宿:“为什么漂亮的东西总是留不住呢。”

桑宿爬进他的巢穴,抱着双膝和他蹲在一起,很不理解地瞅了他两眼,努力做出怅然模样,真诚地道:“一个和尚罢了,西天梵境遍地都是。何况一个没有半分修为的凡人和尚,不值得你这样伤神。”

尧白一下一下摸着兔子,立刻道:“可是他好看呐。”

“凡人和尚。”桑宿继续道:“眨眼就老态龙钟驼背秃顶。”她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这样你还觉得好看吗?”



这话正好戳到尧白痛处,他沉默了一会,想起第一次见和尚的情景,他就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却比百鸟朝凤时万千流光更耀眼。



尧白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可是他确实好看。”

只是这样好看的人却不能再看见了。尧白突然明白为什么凡人会对着落日夕阳顿生感慨,那是对即将消逝的美好的惦念,是对美好无法挽留的哀愁。

他爱漂亮的东西。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唯独美最刻骨。漫漫神途若不钟爱点什么,日子过得也太没滋味了。

桑宿看着他垂下眉眼,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很难过。上次见你这样还是琉璃千华镜碎了的时候。”

尧白愣了愣,这是挺久远的事了。他对一样东西喜欢时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但是却难得地不执着。就像那面镜子碎掉的时候,伤心难过是真的,如今恍然提起却也心平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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