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by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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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白绕过水潭走到另一边,烙阗立刻跑上来,一言不发拉着他就往外走。直到出了渊云潭两人才开口。
尧白满脸狐疑,“什么要紧事,还得避开姐姐。”
烙阗压低声音,肃然道:“你还记不记得上回被你打散半个仙灵的无藏神尊,他伤养好修为又精进不少,想着法子要找你麻烦,你可要小心点。”
尧白回忆了一下被他打散仙灵的人,愣是没从里头扒拉出叫无藏神尊的,点头淡淡道:“知道了。”
烙阗见他这模样就知道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又说:“不管你在外面河谁打架,都不要传到你姐姐耳朵里。”
尧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说无论怎么都会帮我。”
“你想多了兄弟。”烙阗无情地拍拍他。
正文 我师弟乃修佛之人
一浮这一觉睡到晌午,醒来时外头天阴沉沉的,隐约还听到几声闷雷响,像是要下雨。尧白前些天挂在树杈上的画作在风中呼呼啦啦直响,一浮穿上鞋子,脚踩棉花似的蹭出门去把它们尽数收了起来。
正要回屋,忽然觉得有风从门缝灌进来,吹得后背一凛。一浮侧身顺着门缝望去,冷不丁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珠。
“谁在外面?”一浮吓了一跳,顺手从架子上摸了砍柴刀。那双眼睛很是谨慎地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片刻后才推开门。
“是我。”
一浮手里还拎着砍刀,被进来的一源不动声色抄过去,看他神色恹恹,皱眉道:“多大早上了还在睡,昨晚做什么去了?”
昨晚折腾了什么一浮哪里记得。
“罢了。”一源只是随口一问。他自顾走到侧廊拿了包鱼食喂鱼,一边不经意提到尧白,问他今天怎么没有来玩。
一源只留了一会就走了,临走时见一源怀里揽着几张画,便讨来看了看,展眉笑道:“不错啊师弟,有长进,只是怎么都画的是人,也画画景儿多好。”
一浮揉揉鼻子,不知怎的,他总闻到一股符纸味儿,混着淡淡的朱砂和新落香灰。师兄抬手拍拍他,似乎有什么灰沫儿从袖口里抖出来。
他忍着喷嚏,说:“这些都是小白画的,他喜欢画人。”
一源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凝固成一个见牙不见眼的假笑,他把画递还给一浮,“挺好。”
纵然一浮此刻脑袋混沌不明,却依然感受到师兄的异样。他把画递给自己的时候明显很急迫,甚至有些厌恶,似乎不想与这画多触碰一刻。
一浮低头看了看画,又看了看走远的师兄,呆立了好半晌。
——
第三天晌午,一浮被师兄打发去山腰采买,这会刚走出山口。
一只白背赤尾小雀轻巧落在石头寺后山。盏茶功夫,一个身着雪青衣衫的孩童从密林里出来,径直奔向正殿后方的排排小院。
接连下了两天雨,路上湿湿黏黏的,青苔又长了一层。时值正午,庙舍很安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尧白在院外草叶上蹭干净了鞋,又掸了掸衣摆,这才上去推门。
尧白进来就注意到自己挂在树杈上的画不见了,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目光淡淡的,一触即离,然后随手锁死了院门。他的个子很小,要贴着门站才能碰到锁。
倘若此时身边站着人,就会看到这个小孩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朝后微微抬了下手,锁扣就“咔哒”一声合缝锁死。
轻微的落锁声像是落在水面的石子,下一刻,安静的院子亮起数道剑光,数不清的人从屋子里,围墙外、房顶上围过来。这些人穿着统一制式的白袍,手拿长剑,雪亮的剑刃上面还贴着红红黄黄的符纸。小院像是瞬间变得像一个戏台,屋顶和四周插满了长长的布幡,上面画着扭曲而丑陋的野兽。
这些人有老有少,一眼看过去只有一个熟人——一源穿着青灰僧衣站在房门前,隔着人群看着尧白。
“妖孽!”一源大声面色阴沉,朝他大喊:“仙门法师在此,今日料你难逃!”
所有人的剑都指着尧白,将他围在逼仄一角。这些仙门道长神情肃然,脸板地能擀面,丝毫没有因为尧白是个半大小孩有半分愧色。站在最前的一个中年道长似乎还很激动,他朝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接着就有人端着碗红呼呼的东西走出来,抬手就要往尧白面前泼,一边还念念有词喊道:“妖孽现行!”
一碗公鸡血尽数泼出,可面前妖怪小娃娃已不在原处。
尧白看了一眼与地上黑泥混作一处的血,“一浮呢?”他再次越过人群和一源对视,问他。
一源似乎没有想到生死紧要的关头,这妖孽没有恼羞成怒,没有狂性发发,而是轻声问他一浮在哪。
一源愣了,他无比清楚面前这个粉面玉琢般的娃娃是只妖,势必要除掉才行。可他又想起来,这妖来了这些日子,无论山中还是寺里,别说是人了,连只鸡都没丢过。
可他就是好的么···?
他忽然不敢再与尧白对视,眼神一闪,心里也跟着慌乱。一源按下心里挣扎,心想只要他走,只要他离开石头寺,离开他傻不愣愣的师弟,那就放他一条生路。
“你还想找一浮,”一源色厉内荏地怒道:“妖孽惑心,我师弟乃是修佛之人,心清气正。与你交好不过是为了今日擒你!”
尧白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站在那一动不动,像个假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尧白抬起眸,目光平静,开始打量起面前拿剑的一群人。
他们是一源从五十里外的仙山请来的,门派远近都有些名气。一看这小娃娃妖怪长得不是奇形怪状,身上又没什么妖气,八成是刚成人形,搞不好连人肉都没吃过。这样的妖道行浅,法力弱,除起来最省事,相当于白捡一功德。这样一想竟都忍不住兴奋起来,个个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尧白打量了一圈,神情还是淡淡的,看不透喜怒。
众人见他垂下眉眼,再抬头时手里多了把雪白透亮的骨头。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像是被牵了线,都不由自主看向砭魂骨。凡人肉体凡胎,根本经不住砭魂骨流出的煞气,哪怕一星半点。众人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迷蒙,好似集体被抽干了魂,只剩一个躯壳被砭魂骨牵引控制。
灵力灌入,尧白缓缓抬起手。
这时,紧闭的院门被拍得砰砰作响,一浮惶急的声音透过陈年老木门,“小白小白!开门!你们给我开门!”
尧白顿了顿。
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到门上,然后拍门声停了,一浮的声音也没了。
砭魂骨发出低低呜咽,很不耐烦。
然后尧白看到围墙上攀上来一只手,那只手拔掉插在周围布幡扔下围墙。紧接着冒上来一个脑袋顶。
一浮朝院里一看,吓得直接栽倒下来,“小白!”
他爬起来赶忙往尧白跟前跑,结果慌不择路踩到地上鸡血,扑腾着飞出去跌趴在尧白跟前,额头重重在尧白脚背一磕。
他一手扶着额,艰难抬起脑袋,泪汪汪地喊:“小白快跑,快跑,我师兄找了····”
他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对,缓缓往后瞥了一眼,他师兄找来的人不就在这里么。
一浮喉头一滚,艰涩地道:“他、他们怎么了?”
正文 小白不是妖孽
山风从门缝灌进来,吹起尧白袍角猎猎,他身量小小,就这么握着一把白骨站在那。
尧白往后退了半步,低头看了眼一浮。这一眼很短暂,只是一瞥,一浮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尧白时他孤身坐在夕阳光影里的模样,那时候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空茫浅淡,不着情绪,没有悲乐,像千尺寒潭里走出来的小妖灵。
这时候院墙一角忽然燃起火光,布帛燃烧的焦味顺着风满院子窜。一浮看到他师兄颤颤巍巍举起烧着的布幡,上头面目狰狞的异兽张着巨口,好似在火光中咆哮。
一源将“镇妖旗”舞得猎猎作响,他神思被扰,双目混沌呆滞,却还记得要除妖。
许是那旗子有几分功效,之前被摄住魂魄的白衣道士们都表情痛苦起来,个个眼珠泛白,都想从砭魂骨势压下挣脱。
尧白没来得及反应,地上的一浮忽然伸手抓住自己袖袍,而后蹭地爬起拽着尧白就跑。大门打不开,一浮拉着尧白直奔旁侧小门,这里与另一件小院相连,门栓时常扣着,不会锁死。
一浮飞起踹了一脚,没踹开。
身后有人东歪西倒跟过来。一浮冷汗顺着下颌滑落,一下一下踹着门,这辈子都没这样身手利落过。好在这扇门不大结实,门栓没踹开,门倒是先被踹裂了。
一浮一边把尧白往裂缝里推,一边捡起墙角倒着的砍柴斧子,装腔作势地往胸前比划:“都别过来!”
为首的那名道长痛心疾首,朝一源道:“令师弟被妖孽蛊惑,万不能留了!”
一源还在愣神,见那仙门道长举剑要刺一浮,这才惊慌冲出来,“仙师不可!我师弟无辜!全是那妖孽——”
“小白不是妖孽!”一浮怒道,双目眦裂瞪着眼前执剑的众人。
尧白脚下一顿,转过身隔着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望向一浮的背影。他双手举着斧子,执拗地半步不肯退。
一源又气又急,“你糊涂!他说自己姓尧,你也不想想这山下百十户人家哪有姓尧的,分明是为蒙骗你编出来的谎话。我曾看到他的伤能不治自愈,不是妖是什么?”
“不需与他多说。”白衣道长大喝道:“先擒住那妖孽!”
一浮听见他这声喊,不知是气急了还是慌乱中激出了几分胆气,那把刃泛寒光的斧子蓦地当空劈下,将支棱到面前的“镇妖旗”刺啦一声斩成两半。
众人皆愣住,一浮反应快,扔下斧子转身就跑。门扇的缝隙塞一个小白出去刚好,一浮比他高些,肩也要宽些,硬塞是塞不过去的,需要弓腰侧身钻出去。
正这时,木刺倒生的破门缝中伸出一只手来。一浮想也没想就递手上去,门里门外的两人化作一道赤色清光,和风无迹。
酝酿多时的雨还是落下来了,绵绵雨丝渗进万里大山,化作秋天里第一场寒。
与石头寺隔了一个山头的地方是一片松林,松针落了满林。大尾巴的松鼠冒着秋寒出来采松果,它腮边含了一个,嘴里还叼着一个,在树杈上来回蹦跳。正要回洞时忽然听到什么动静,立着身子朝前望了好一会。
捉妖的仙长并没有走,反而在山里大肆搜寻起来。住在古木树洞里的白尾山狐是只生了灵识的小精怪,睡梦中被纷杂的脚步声吵醒。它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那妖年纪小,跑不了多远。”一个人说:“就算跑了,还有那小和尚,拿回去一样是功德,都好好搜!”
山狐心里咯噔一下,是捉妖的。
另一个人小声说:“可那小和尚并未被妖邪侵入——”
“你懂什么。”最先说话的那人声音大了些,听起来有些暴躁,“他和妖在一起,能不染上妖气吗。”
白尾山狐耳朵尖抖了抖,小妖,小和尚,不就是前天从林子里过的那俩小孩吗?
还欲再听,那群人却朝另一方向去了。
山狐坐在洞中思索半晌,那俩孩子,不,那小妖和小和尚正在不远处山壁下躲着呢。昨夜出去觅食的时候见山洞里燃着火,便摸过去瞧了一眼,见那小和尚躺卧在火堆旁,身上搭着件雪青色衣服,另一个孩子蹲在地上,正一根一根往火堆里加松枝。
一浮身上的衣服它认得,往些年这个时候石头寺的和尚就会来松林打柴。近几年林子长得深了,山路不好走,便不怎么来了。
坐着的那小孩忽然往山狐藏身处看了一眼,它吓了一跳,不敢再留。
“难怪认得我。”山狐抱着尾巴啃,原来他是妖。毛茸茸的尾巴让它啃得黏湿,毛一缕一缕地贴着,山狐忽然“哎呀”了声,方才那群人好像往山壁那边去了。
虽然知道对方是只化了形了精怪,道行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山狐还是在洞中急得前脚擦后腿,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去报信。
——
此时一浮刚从昏睡中醒来,恍恍惚惚喝完尧白拿过来的一碗热菜汤。过了好一会才发觉用来盛汤的竟是只瓷碗,碗周雕着一圈龙飞凤舞的画,看了半天竟没看出来画上是啥。一浮觉得它样式虽丑,但丑得很别致。跟尧白熬的汤异曲同工,很难喝,但难喝的很有特色。
“你哪里找来的碗?”一浮喝完最后一点汤底,嘴里又苦又辣,随口问了句。
“前面山洞住着家猿猴精,”尧白说:“我趁他们睡觉去拿的,菜也是。”
一浮:“·····”
尧白见他脸色青得跟碗一个色,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一浮看着手里的碗,神色一木,“猿猴精···它们吃完饭洗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