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第一拉郎配——by掬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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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李府屋子多,虽然被杨回砸了不少,也还剩下不少。他们于是邀请云氏母子三人同住。毕竟乱世,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云氏犹豫了一会答应了。
杨戬在舅母的屋檐下和李玄一起听杨回讲道,因为本身的资质和机缘,修行一日千里,还顺便捡了条狗。一年以后,他辞别了家人,去了朝歌,拜师玉鼎真人,从姜子牙麾下,可谓年少万兜鍪。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这个未来的三眼将领还只是每天训练狗的小男孩。
小男孩抱着怎么教都学不会蹲下握手的狗,和妹妹坐在庭院里发呆。
杨戬问:“舅舅,既然你是神仙下凡,会这样的神通,为什么不去参军呢?”
“如果舅舅参军了,万一没命了,谁来照顾舅妈和妈妈呢?”杨婵插嘴,“我讨厌打仗,更讨厌死亡,能离这些东西越远越好。”
杨回摸了摸杨婵的头,笑眯眯道:“可不是说么,你我真是一拍即合,好好活着才是最紧要的。”
杨戬皱眉:“神仙不是都有移山填海之能,你去了,直接将朝歌夷为平地,战争不就很快能结束了?”
杨回敲他的脑袋:“我教你们这一身好本事,不是叫你们去战场上杀人的。以杀止杀不可行,就像坏的种子不会长出好树来。”
“神仙襄助正义者,杀昏君,破恶道,传说里都是这样的。”
“所以传说都是凡人一厢情愿杜撰的,神仙才懒得管什么好人坏人打仗。再说,不是神仙帮忙打坏人,坏人就能从人间彻底消失了。恶源于人中间,恶就是人的一部分,神仙能帮你打倒你的右手吗?”
杨戬愣愣地看着他。
李玄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背:“一个王倒了,另一个王上台,权力从左手换到右手,平民的命还是一样贱,这能叫正义的胜利吗?修道不是修国,而是修自己。圆满只能从自己身上找。”
杨回补充:“国就像是太阳,会升起,会降落,唯一永恒的只有你自己。你要看明白这一点,才能理解‘大道无为’。”
杨戬低低道:“...我不同意。”
他沉默地牵着狗进了屋。
126.
李玄从背后抱住杨回,下巴靠到他肩膀上:“哥哥不再劝劝吗?”
“没有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我的道也不一定适合他。”
杨回由他抱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杀过不少俗世定义的恶人,但从来不是为了惩恶扬善。恶人对我来说像是山路上的石子,挡路的可以踢开,自己窝在草丛里的,就没有必要特意走过去踢了。”
李玄立即听出了他未尽的弦外之音,抱得更紧了一些:“嗯。”
杨回微微侧过头来:“但你不是这么想的。你出生在善恶被区分出来以后,学的礼教人伦也和我很不一样。”
李玄:“所以有朝一日飞升,我会从源头尽力遏止恶,在人间赦罪赐福。”
杨回道:“那你可有的忙了。”
李玄吻他的耳朵,笑道:“再忙也有时间爱你。”
127.
相拥于庭树下的二人并没有想到,未来等待他们的是几百年的分离和陌生。
128.
渡劫当日,选了一片无人的沙石山头,心法口诀,奇门遁甲准备得万全,还是出了意外。
人和神仙的接触可以沾上仙缘。传说有人碰了朱明的衣角,当即羽化成了一方土地神;杨戬得了杨回赐姓,修行一日千里。李玄和杨回同吃同住,按理说飞升应当容易百倍。问题偏偏就出在杨回上。
先天神住在九重天上,凡人仰视神,渴望触碰神,绝不能亵渎神。然而,在杨回和李玄见面的第一天,几千年没有真名的西池元君在仙籍簿上有了姓名。
自古真名是由长辈赐给幼儿,主人赐给仆人,人赐给动物,神君的名字却是由凡人起,这无疑是极大的僭越。西池元君对礼数一向不了解,从未想到会在这里触了雷池。
因着这僭越,天道施以严厉神罚。
129.
是日,劫云覆盖了半个山脉,黑沉沉地压下来,山间狂风大作,世间此前从未见过如此酷烈的渡劫,连诸神之战都停战了一日。
雷电炸下来,打定主意要纳这个渎神之人的性命。李玄提起气来遁休门,劫云立刻追过去,劈焦了他的袖子。
劫云来势汹汹,李玄怕是飞升不成了。杨回几乎没有想过李玄就此身死道消的可能性,又惊又惧,一时间气血翻涌,生生吐出好大一口血,溅得地上和白衣上一片艳红。
杨回五脏六腑都在搅动着,心简直要急碎成八瓣,正想赶到李玄身边去,身子却猛得一轻。
回头望去,南天门开,天光倾泻,他的元神快要归位了。
130.
他想起老君说,等你疼到不能更疼,你的心就全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131.
西池元君单名一个回字,原是希望回天上去,和好友续未竟的酒席的意思,但此时李玄在历劫,要他抛下李玄回去,要他自此使一切昨日如死,不如就让他受着这疼,疼死了算好。
杨回简直发了狂,恋人生死未卜的痛苦和惊惧撕扯着,他挣扎着想要靠近李玄一步,来自天上的巨大拉力却要把他从地上生生拖拽上天。
穹顶被一分为二,一边是眩目的白,是洞开的天门,一边是黑的,是狂暴的劫云,杨回和李玄原本相隔仅咫尺,谁也看不见对方。
杨回抗拒着元神的引力,越是抗拒,就越是痛苦,他的道心反而成得越快。
他注定搏不过元神。正如他说过的,人不能搏自己的右手。
132.
绝望之下,杨回扯下一直叫李玄温养着的云氏的玉佩,用力扔了过去。
如果不能留下,至少要给他个信物。
“李玄!!”杨回看不清劫云里的状况,只能嘶喊:“此玉为凭,你来找我!你要来找我!”
被卷进云层里的最后一秒,他看见李玄站在崖边上,浑身是血,同他对视了一眼,飘落山涧了。
133.
身体逐渐上升,他的意识也开始抽离,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嘶吼,也不记得自己在嘶吼,云涌过来托住他,他的心一下子像是干净了。
但他还是不安,他不是害怕轻柔的云托不住他,他是害怕云不肯让他掉下去。
他总觉得下面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恐怖得令人心碎。
一片白茫茫中,老君如枯木的手托住他的,老君说:
“好孩子。那些伤心事,就都忘了吧。”
134.
李玄在山涧下醒来,除了玉佩和一件染血的白衣,什么都没有了。
他咬着牙给自己正了骨。劫云在劈落了他一身修为后就放过他了,他躺在淙淙的流水旁向上看,天被两旁的山峰压成了一线。
这一条窄窄的缝里,有他拼命也要再见到的人。
135.
李玄重新开始修道。一个人修炼很艰难,不知该说庆幸还是不幸,杨回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他在山脉的附近找到了一家废弃的神观,修整了一下,竟也能住人。
李玄在荒山里住下来,渐渐地,神观里添了几片田,又多了一些猎具。常有路过的流民寻求庇护,李玄也一一应允。神观的规模开始扩大,也有了一些信徒,在乱世之中安身立命。
136.
原本的神像被李玄收到了后院去,这座神观就成了一座没有供奉神的奇观。信徒问:这到底是谁的神观?
李玄回答:“这是我爱人的神观,我在心里供奉他。”
137.
李玄住进神观几年后,周武王夺得天下,纣王自焚而亡,阐截二教之争中,后者败而如烟云散。
姜子牙封神的那天,李玄站在自己曾经坠崖的山头上眺望,南天门彩光大盛,每点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凡人得仙牌,入仙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玄似乎看到了杨回。姜子牙在前面宣读封神榜,而杨回在旁边努力做出一副一点都不困倦的样子。
李玄知道他的手一定在偷偷绞袖子。这个没什么仪式感,很容易对大场面感到无聊的先天尊神,很有一些像小动物一样的小动作。
他无聊的时候会绞袖子,憋哈欠的时候会掐自己的胳膊,高兴的时候表情也很轻微,总是眉毛先扬起来。如果抿起嘴抿出两个小酒窝,那就是要干坏事了。
有时候会想起自己少年靠在杨回怀里的那个夜晚,拐弯抹角地问他会不会忘记自己。
他仍然不确定答案,但一件事是确定的:不论遗忘多少次,他们的爱都会卷土重来。
138.
杨戬飞升后,曾经下凡来看过他一次,很吃惊地得知舅舅舅母现在处于分居状态。
他不理解地问:“为什么不参加封神之战呢?如果你当时来找我,我可以向上推举你,你现在或许已经和他团聚了。”
李玄微笑着回答道:“那不是我的道。绾衿教我修自己的道,我就会顺着这条道去见他。他教我不要杀人,所以在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也一定
是两手清白。”
杨戬:“即使你要再修很久?还有什么坚持能比尽快见到爱人更重要?”
李玄答道:“因为相爱的人一定会重逢。”
我知道天上的时间比地下要慢很多,我知道我在这里绕十年的弯路,他那边或许只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我知道这个选择的代价对于双方来说不是对等的。
但我也知道他会理解我选择的道。等我上去见到他,我们终于永远在一起,执手闲话,把酒言欢时,来时的路就都只是昨日。
139.
杨回元神归位,在瑶池边的桃花树下醒来,桃花瓣落了满襟白衣。
酒友瑶姬趴在旁边的案几上,揉了揉眼睛:“怎么了?你都睡了一天了。”
杨回睁大眼睛:“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掉下去了。”
瑶姬摇了摇头,大笑着说:“你睡懵了吧,九重天上的云是不会散的,结实着呢。”
她招来一阵风吹云,吹得满树桃花纷纷扬扬地飘洒,像是他欠谁的一场花雨。
140.
杨回心突然悸了一下,他摸了摸胸前,错愕道:“我有心了?”
瑶姬笑眯眯道:“是啊,本来就生来有神力,酒醉打了个盹儿还能白捡颗道心,真羡慕死你了。”
“...不是白捡的。”
杨回低声道:“天道守恒,都是有代价的。“
杨回低头向下看。没有镜花水月,他看不见凡间的任何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落了一滴泪。
相比起世界来说,这是一滴很小很轻的眼泪,从九重天上滴落,花了三年才落到人间。落地的时候,封神已经过去了两年。
它落到一片云上,云不堪其重,化作了一片雨。这片雨落在李玄的神观。李玄抬起头来,便知道这是他的爱人的泪。
信徒撑着伞说:“道长,避一避吧。”
李玄说:“不必,是他来渡我成神了。”
他闭上眼睛,在这片雨中飞升了。
141.
传说北辰帝君飞升的时候,天光泄出,白昼如焚,长虹贯日,仿佛九重天降下人间,只为成就一场蔚为大观的太阳雨。
南天门自从建成以来,第一次被凡间的人强行大开,住得近的神仙们急急披上外衣到南天门查看,瑶姬拉着穿着睡衣拖鞋的杨回和九天玄女去
凑热闹,被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的人挡得什么也看不见。
也被堵在后面的三清笑眯眯地问:“你说这次来的是什么人呢?”
杨回被瑶姬从床上衣衫不整地拽起来,此时正难得一见地犯着社恐,闻言随口道:“这么大阵仗,应该是个帝君吧。刚好可以填朱明的空。”
三清对视一眼,其中太上老君笑道:“那就是个帝君吧。”
142.
李玄向天门升去,上方空气越发稀薄,他却不觉不适,身体越发轻盈,心也被涤洗一空。
一片天光之路中,系了多年的信物玉佩脱离他的腰间,飞了上去。
李玄说:“你可以拿走它一时,但我握他手的时候,我会再认出他来。”
他认出来了。
143.
几百年后,南天门上,睡眼惺忪的西池元君握住他的手:“北辰帝君,早。”
北辰帝君按捺住狂跳的心,拱手行礼道:“早。”
144.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