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神君当成跟班了——by两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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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透过窗棂,轻轻张嘴:“陈心。”
阿心只露出半个身子:“二少爷。”
窗帘掉落了下来。
马车亦已从面前驶过。
不知他们想说什么,只是不管什么,也没机会了。
阿心退回拐角,将怀里的人箍紧:“你若再要冲出去,我就把你打晕。”
陆卿和不走了,他的头磕在地上,又痛哭起来: “子安回不来了,子安回不来了……”
阿心抹了一把眼角:“不一定啊,你不相信二少爷福大命大吗?”
陆卿和没听到她的话,他只哭:“一去断肠付痴心,二去无地寻亡魂,说的都是他,都是他,京城是他不可以去的地方,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他话不成句,只剩下悲彻的哭泣之声,与那哒哒马蹄声混杂在一起。
陆宅里,玄庸的衣摆翻飞,他站在一众人面前。
国师召了相熟的同道中人,以千里缩地之术叫他们短短一刻钟自四面八方而来,齐聚于此。
这些人执幡起阵,天地忽暗,狂风卷起树叶,耳边无端响起摇铃之声,祠堂里躲着的一众人皆捂住耳朵,痛苦地哀嚎,道道光落在玄庸面前,绕着他流转,光圈渐缩小,将他束缚其中。
他抬手一撑,屏住了力豁然一推,光圈陡然消散,有道人吐血倒地,然狂风又起,须臾后流光再聚,众道人念念有词,他撑开双臂,那流光绕着他打转,时而渐弱时而增强,后来慢慢停住。
双方在较量。
若是内丹里那一缕灵气还在,也许他就不用这样抵抗。
他凝聚丹田一口真气,撑着这光圈不再缩小,闭上眼,手上青筋暴露,所有的气息汇聚,将这真气催动,要再度碎掉光圈。
他握紧手,陡然睁眼。
光圈飒然变成一片刺眼光芒。
然忽而间,有人用力一脚蹬向他的后背。
真气陡然涣散,那光芒瞬间消散,光圈眨眼间缩小,他的手被束住,一口鲜血喷出,直直栽倒在地。
风止,铃声消散,那声声咒术也止息。
他回头看去,那蹬他的……
不是人。
那只被收养的黑猫,在最关键的时候,偷袭了他。
他不敢相信:“小光……你……”
小光“喵呜”地叫了两声,窜上高墙。
他的后背被国师一脚踩住,仍在抬头看,看小光于高墙之上回头望他。
望了一眼,跳下了墙,出了陆宅,再也看不见了。
他的脸也被踩住,无奈地挤出个笑意:“难道我要去相信,一只猫是故意的吗?”
万物有灵,它大概只不过是想要逃生罢了。
可他到底是输了。
他没有灵力,真气也散了,他再也使不出咒术,布不了阵,以后永远,都做不到了。
他的脸贴在地上,刚好能看见那口古井,他想,若是这女鬼再出来作乱,他就没办法制服她了。
他将与常人无异了。
不对,他还是有内丹的,他死不了。
孤独,惊惧,痛苦,又漫长的活着。
听“砰”的一声,祠堂的院门,被关上了。
此起彼伏的凄惨叫声,是一根一根慢慢楔进心口的钉。
敲到最后,只剩下虚无,麻木的没有一丝感觉。
有人在耳边喊:“咱们把这妖孽的内丹刨出来吧?”
刀抵住身体,划破血肉,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而那利器却不再继续刺入,在他血肉之中打了个转,又收回。
“奇怪,这妖孽身上隐隐有丝仙气。”
“有仙气,难道他认识仙界中人?”
得多亲密的关系,会叫他身上有这丝气息?
“算了,别动他了,咱们走吧。”
他闭了眼,落入无边黑暗之中。
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
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
他睁开眼睛,看那古井上封印的石头一下一下摇晃着。
他站了起来,不敢回头向祠堂看,一步一步往前走。
路过古井,没有停留,这里,他管不着了。
他还得去一个地方,他得去救人,他的子安。
子安在大狱之中,衣上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大片殷红。
若不是双手被铁链吊起,他大概没法还能这样站着。
梁桓说:“李卷是怎么死的?”
狱吏答:“用带刺的鞭子,抽的。”
“好吧,同样的法子。”
鞭子一下一下落下。
但他还没死,梁桓又来了。
他望着这人,眼中已再无不忍:“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我,你选江山气运,人间太平,还是与倾心之人相伴?”
陆琮慢慢地抬头:“你……已选好了,何必问我?”
梁桓的面容一僵。
半晌后,他哀道:“是啊,我总不再怕他怪我。”
他抬手拨了下陆琮面前凌乱的发,贴近他的耳边:“你还没回答我,那晚,想必你很快乐吧?”
他将他嘴边的血拭去,笑道:“子安兄生得真是好,朕时常想起,你当初进宫来时,宫女们望着你,纷纷脸红,哦,对了,便是朕身边诸多侍卫,也愿意多看两眼,这些人,个个血气方刚,怕不是被朕带坏了。”
他的笑意渐渐变成凛冽,他看到陆琮的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这让他十分不痛快。
他收回手,拂袖:“朕忘了告诉你,他敌不过朕的国师,你陆家众人的性命在朕手中,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终于从陆琮的面上看到一些惶恐。
他满意地转身:“你若是死了,陆家人立刻给你陪葬。”
梁桓走了出去,大狱的门关上又开,有一侍卫进来。
狱吏狱卒们嬉笑着,自行退出。
侍卫至陆琮身边,左右看了看,靠近他。
却在他耳边低声道:“陆公子,陛下骗你的,陆家人……已经都没了。”
☆、归来
陆琮的身体抖了一抖,有血从口中涌出,他眼中的光慢慢散开来。
来人又道:“陆公子你温恭良善,我实在于心不忍,我不能羞辱你,你撑住,你朋友兴许会来救你……”
陆琮垂着头,不动,不知是否还有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嘈杂声起,听有人喊:“何人擅闯天牢?”
侍卫一喜:“你听到了吗,他来了,陆公子,你抬起头来,你看看……他来了,我去帮你开门,不不不,我先帮你把锁打开,我送你出去……”
侍卫手忙脚乱,噼里啪啦,他打不开锁,只能用力砸。
声音引来狱吏,两方缠斗一番,侍卫手中的刀刺向狱吏的心脏,血砰然溅起,陆琮的手上乍然落上一片温热。
陆琮轻轻动了一下手,终于抬起头来:“我的怀中……有陆家通钥,若是能见到他……请你交给他,请他……不管多少年后……有空,记得替我回去看看。”
他的头再度垂了下来。
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侍卫瞪大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位已没了气息的陆公子,身体慢慢变成一片透明,他脱离了铁链的束缚,化成了点点的光,若夜中的流萤,空中的繁星,在这黯然的室内浮动。
狱门被人踹开。
星点光芒徐徐消散。
侍卫悲切转身,望着那同样浑身是血的人,缓缓道:“他死了。”
来人的腿一软,跪倒在地。
侍卫说:“他也许是天上的神仙,死后化成了星,散去了,不留尸身在人间,免得被虫蚁吞食,其实……也好。”
玄庸趔趄起身,扑向那最后一点浮光。
可他什么也抓不到。
浮光终究在他眼前,慢慢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一星半点。
侍卫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哭喊。
“子安,子安……”
一遍一遍。
门外有人声凌乱:“有人劫狱,快去禀报陛下!”
狱门又开,侍卫扬起佩剑,眼前一片血迹闪过。
玄庸还跪在地上,望着那早已消失不见的光芒,若入了定,周遭一切仿若与他无关,任身边刀光剑影血海刀山。
侍卫负伤半跪于地,向他伸出手:“玄公子,陆家通钥。”
他的眼眸终于动了一动,缓缓看过来,抬手去接,嘴唇轻动:“多谢你。”
说罢起身,徐徐向那刀剑之中走去。
他这一走,诸多兵卒反倒不知所措,不敢冒然刺过来。
僵持之中,有人喊:“陛下有令,劫狱者格杀勿论。”
刀剑从四面八方齐齐刺过来。
中间的人不躲不闪,任由那刀尖刺穿身体,疼痛已感觉不到,只有一颗心慢慢撕裂。
非他一心求死,只是他此刻已没能力躲得过,他亦已遍体鳞伤,千疮百孔。
只可惜,就算他求死,寻常人类却杀不了他。
一个痛失爱人,自己却死不了的妖孽,往后天地茫茫,他该怎么办?
有木鱼声在耳边响起,或是幻觉。
他也宛若掉进了无边深渊,再望不见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眼来。
那木鱼声不是幻觉。
他被人救了。
又回到了熟悉的禅房,他艰难地抬起头,跌跌撞撞下床:“二皇子?”
来人摇头:“新帝登基之后,世上已无二皇子,你叫我烛明禅师便是。”
他话不成句:“求禅师告知……子安到底是什么人?”
死后不见尸身,定不是世间普通人。
烛明禅师又摇头:“天机不可窥探,但你需知晓,他不会入轮回,若他不来找你,纵你流连人间千年万载,也不会再在人间寻到他。”
他瘫坐于地:“是啊,我本来就不该流连人世间。”
也许,是时候该回去了,永困辛离山,也好过这一趟肝肠寸断,他是妖异,人间情愫,本不该沾染。
只是到底一桩债未曾还,也许,这就是报应,他原本要来还债,却早就忘记了。
烛明禅师大抵看出他的心思,又道:“有一事,我要与你说明。”
他缓缓抬眼。
听对方道:“我那三弟,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的心猛然一停。
对方的语气未有丝毫变化:“青木仙君当年被贬下凡,天帝有令,命他轮回之道由仙界私定,叫他世世皆为贱命,不得有改命机会。”他看向玄庸,一字一句道,“青木仙君的转世,绝无可能成为人间帝王。”
玄庸若落冰河之中,但他已没有了震撼,只有悲凉,这悲凉甚至叫他想笑:“可我分明看见他胸前的印记,是当年我打的。”
“或许,你那时候就记错了。”烛明禅师的话云淡风轻。
他眼中一片荒芜,嘴上却笑出了声。
原来,早就错了。
可他已不想再来人间了。
烛明禅师继续道:“陆家人的亡魂还被困在祠堂,你该去将他们放走。”
他顿住脚。
是,他答应过子安,要护住他的家人,要护住……
他没有做到。
他又觉身子一软:“我已没有办法了。”
烛明禅师将手中串珠递给他,回道:“我有超度之法。”
他再回到陆家,这里已围了许多人,官府中人,四邻街坊,尸体和血迹已被清扫干净,有友人亦或者好事者来了一波又一波,叹息声悲鸣声此起彼伏。
入夜后无人敢久留,偌大宅子不再有灯火葳蕤,大门外路过的人只觉安静地叫人倍加恐惧。
唯有玄庸听到不绝于耳的惨与哀嚎之声,那些亡魂在祠堂拼命的挣扎,奋力的撞着结界,眼前一片红光,照得他忍不住战栗。
他将串珠丢入院中,那哭嚎之声顿止,剩下微弱的悲泣,若撕心裂肺之后的万念俱灰,已不再有惊天动地的悲,只有一点一滴研磨心扉的痛。
他缓缓闭上眼。
听那微弱的哭泣也慢慢消失,红光渐渐变成一片清明,他的耳边全都是一个人的声音。
“玄公子,玄公子……”
“玄公子,我头疼……”
“玄公子,你要看着我渐渐老去,尘泥销骨吗?”
他睁开眼。
什么也没看见。
没来得及看他白头,没看到他寿终正寝。
早知如此,不该与他相识。
他收回串珠,回头看向那口古井。
井边的红衣女鬼眼中依旧一片茫然。
他将串珠丢到女鬼手中:“你也走吧。”
女鬼面上无惊无喜,把串珠捧在手心,身形渐渐化成透明。
宅院重新静谧了下来。
他走进了陆琮的书房。
那时候见到他,也是这样的月夜。
只是此时,他再也找不到烛下读书的公子了。
他轻轻走进去,伸手抚了一抚案上的书,砚上的墨还未完全干,以前小袁子每天早上都会过来帮陆琮把墨磨好,不管他在不在家。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带钩,轻轻放在桌上。
再缓缓退出,关上了门。
手臂一拂,却于腰间触碰到一样东西。
他一把拽起,望见那半块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凛冽,将其一甩,丢入了花坛之中。
月色照在亭台之中,他踏着月光,打开陆家大门。
有人气喘吁吁,正要推门。
两人打了个照面,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定下心来。